夜很涼，沈辛穿著顧庭沛的運動服，站在學(xué)區(qū)房小區(qū)門口打車。

    “我送你。”顧庭沛說。

    “不用，太晚了，你明天還要參加早自習(xí)呢，不像我，我可以遲到，方芳最多罵我兩句?！?/br>
    沈辛看著打車軟件的地圖，顯示司機快到達(dá)上車點了。

    “你一個人能行？”

    “當(dāng)然。我現(xiàn)在穿著運動服，安全極了?！?/br>
    顧庭沛卻皺眉:“壞人可不管你穿什么?！?/br>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一個能打十個?！?/br>
    顧庭沛露出懷疑的神色。

    沈辛見車子到了，打開后座坐了進(jìn)去，從車窗朝顧庭沛擺擺手，“你快回家去。”

    司機例行公事地問:“是尾號8537的乘客，目的地呂厝對嗎？”

    “是。”

    沈辛搖起車窗，司機發(fā)動車子，車門突然被打開，顧庭沛坐了上來。

    “我還是送你吧。”

    被擠到一邊的沈辛:“……”

    總感覺自己被當(dāng)成小孩子了……

    .

    到了家，沈辛掏出鑰匙開門進(jìn)去，發(fā)現(xiàn)奶奶居然躺在院子的搖椅里睡覺，身上就蓋了一層薄薄的毯子。

    沈辛大吃一驚:“怎么睡在這兒??！”他快步走過去，晃了晃奶奶的肩膀，說:“阿嫲，醒醒，別在這兒睡，會感冒的?！?/br>
    奶奶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清來人:“你們怎么進(jìn)來的?。俊?/br>
    沈辛有些莫名其妙:“用鑰匙開門進(jìn)來的啊?！?/br>
    只聽奶奶又說:“你們是阿紅的同事？”

    沈辛猛地一頓，手指僵住，不可置信地盯著奶奶，良久，他有些猶豫不定地說:“阿嫲，你……睡糊涂了？”

    奶奶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墻上的鐘:“小辛生病了，阿紅帶他去醫(yī)院，這個點還不回來……”

    沈辛瞳孔顫了一下，死死瞪著奶奶，也不知過了多久，整個被像是突然被什么東西壓垮了一樣，呈現(xiàn)出一個頹然的弧線。

    顧庭沛上前，悄聲問:“怎么了？”

    “阿紅，是我媽的名字?！鄙蛐辽钗豢跉?，再緩緩?fù)鲁?，“我五歲的時候，生了一場重病，我媽帶我去醫(yī)院，阿嫲在院子里等了我一個晚上?！?/br>
    顧庭沛聽完，臉色也凝重起來，但很快就恢復(fù)如常，他彎腰輕聲對奶奶說:“您不認(rèn)識我們？”

    奶奶搖搖頭。

    顧庭沛回頭看了沈辛一眼，又轉(zhuǎn)過來:“我們是阿紅的同事，小辛已經(jīng)沒事了，但醫(yī)生還是吩咐要留院觀察，阿紅叫我們來跟您說一聲，讓您先睡，不用等了。”

    “哦……”奶奶懵懵懂懂地說，“小辛沒事啊，沒事就好。我都不敢睡，生怕阿紅錢沒帶夠，醫(yī)院不給治病?！?/br>
    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奶奶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舊布，包裹著幾張皺巴巴的零錢。

    沈辛只覺得有一只手扼住了胸口，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全身血液冰涼，腦子一瞬間就像死機了一樣。

    顧庭沛鎮(zhèn)定地扶奶奶站了起來，慢慢走進(jìn)臥房。

    過了一會兒，他從奶奶房間出來，看到沈辛還保持這剛剛的姿勢，蹲在搖椅邊，一動不動。

    顧庭沛走上前，在他的對面蹲下。

    “阿嫲……一定是睡糊涂了……她怎么會不認(rèn)識我了呢？明天早上就會好起來，對吧?！?/br>
    沈辛的手垂下地上，無意識地拔這石頭縫里的雜草。

    顧庭沛一言不發(fā)地伸出手，手指勾住對方手指，感覺到對方手指的冰涼，他微微張開手掌，然后，將對方的手整個包裹住。

    “周末，我們帶阿嫲去看一下?！彼穆曇舫练€(wěn)有力，帶著某種鎮(zhèn)定劑的功效，“可能是阿茲海默癥，沒關(guān)系，我陪你?！?/br>
    “不用。”沈辛短促地說了一句。

    是拒絕的話。

    他說得很快，不敢多吐露一絲氣音，因為他怕多說一個字，就會暴露自己有多害怕。

    顧庭沛看了一下表，十二點半了，他說:“洗個熱水澡，然后睡覺，什么也不用想，聽話?！?/br>
    “你走吧?！鄙蛐梁芸斓卣f道，“我沒事?！?/br>
    他始終低著頭，劉海遮住了臉，顧庭沛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好作罷:“那我回去了?！?/br>
    “嗯，路上小心?！?/br>
    沈辛感覺手指的溫度退散開，面前的人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

    他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他要堅強，他要照顧阿嫲，阿嫲只有他了，他也只有阿嫲了。

    如果真是阿茲海默癥也沒關(guān)系，他會陪著阿嫲，如果阿嫲真的把他忘記了也沒關(guān)系，他可以以其他身份來照顧阿嫲。

    只是希望那一天來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了，可是，他沒有。

    這一刻，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不夠強大。

    忽然，身后響起腳步聲，他被一股力道扯起來，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小辛，你害怕嗎?！?/br>
    顧庭沛沒有走，他一直在身后看著他。

    沈辛抓著他的衣服，崩潰道:“怕！我害怕！我他媽一點都不堅強！我做不到……我不想阿嫲有事……我就是一個沒有用的膽小鬼……我的生活是一灘爛泥，我爬不出來……”

    顧庭沛感受到胸口的濕意，大手按住他后腦勺，緊緊摟著他:“小辛，你的生活是一灘爛泥，你爬不出來，你為什么不試試把手給我，我拉你出來，我們一起向上走，好不好？”

    沈辛重重地喘氣，腦子嗡嗡地，他嗚咽了一聲，抬起頭來，茫然地望著顧庭沛:“向上走……”

    “你說過，如果阿嫲出事，你對人生就沒有期待了?！鳖櫷ヅ媾踔哪槪粗篙p柔地一抹，“那我可以成為你人生新的期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