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朝筋骨酥麻，癱軟在折劍身上，嚇得連動都不敢動，怎么敢搭理程時。倒是折劍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手按著程朝的肩膀，隔著衣服抱住他。

    程朝貼在在折劍胸口，低聲哀求：“松開……救我一命……”

    兩個大男子，靠得這么近，相觸的肌膚上全是黏膩的汗水，程朝身上若隱若現(xiàn)的竹香，混在風(fēng)月場所常有的胭脂香氣里，越發(fā)明顯，糜爛入骨。

    折劍用余光看著程時，聲音放得與程朝一樣低：“二公子怎么這么蠢，我若是放開了，世子會更生氣。”

    程朝姑且信了折劍的話，整個人幾乎都貼到折劍身上。而那把被插入床板的鋒利寶劍，距程朝的耳朵只有半指長的距離。

    程時冷眼看著他們倆湊近說小話，神色冷漠，不知在想些什么，唯有輕輕顫抖的手指暴露出他內(nèi)心的真實情緒。他輕抬靴子，重重踩在床板上。

    剛被劍扎過的脆弱床板哪能承受住三個成年男人的重量，不堪重負(fù)地咯吱幾聲，然后在程朝的目光中塌到地上，揚起一片灰塵。

    幸好折劍及時護住程朝，用自己的身體抵擋住下墜的重力，后背抵在斷裂的木板上，下意識疼地輕哼一聲。

    ……程朝已經(jīng)在心里默念佛經(jīng)了。

    他沒有正經(jīng)讀過佛經(jīng)，從前跟著去寺廟聽和尚念經(jīng)時，往往聽了一兩句就倒頭睡著。所以也只是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地藏王菩薩、南無大愿地藏王菩薩顛倒亂念，其中還念錯了不少名字。

    然而西方神佛恐怕沒有一個能救得了他的命，程朝恨不得穿越回一刻鐘前，坦然向程時道歉。

    程朝以前常常思忖，雖然自己又慫身體又弱，但還算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鐵血硬漢嘛。如今這場面，實際上也就是撒個嬌就能解決的事，然而秋魚和折劍都在場，恐怕會損害程朝鐵血硬漢的尊嚴(yán)。

    如此近的距離，程朝清晰聽到程時踏入床的范圍內(nèi)的聲音，木塊摩擦著靴底。程朝正欲豁出一口氣，舍下自己鐵血硬漢的面子向程時求饒，手就被折劍死死按住。

    折劍坐起來，骨節(jié)分明的手扣著程朝的后腦勺，將他護在自己的心口處，從容不迫地道：“這就是燁王府的禮數(shù)？”

    程朝耳尖一動，覺得折劍的聲音與往常不一樣，再一聽，與顧錦時的音色極其相似。

    他悄悄抬起頭，順著折劍的下巴往上看，可惜角度問題，只看清對方輕輕抿著的淡紅薄唇。

    折劍注意到他的動作，單手護著，微微低下頭看程朝的眼睛。他的面容依舊清俊秀潤，只是因為長發(fā)散著，少了幾分稚氣，多了幾分矜持傲慢的銳氣。

    程朝眨眨眼，若不是剛剛見到顧錦時落荒而逃，他真的要以為，抱著自己的人是顧錦時了。

    程時眼力比程朝要好上許多，見了折劍這副模樣，條件反射地露出厭惡的表情，很是反感地退后一步，拾起了地上的劍。他并沒有傻到將折劍認(rèn)成顧錦時，只因為對方相似的容顏而感到疑惑：“你是誰？”

    折劍道：“世子不必在意我是誰，反正與你的計劃無關(guān)，程朝在兩刻鐘前已經(jīng)出去了，你若是現(xiàn)在去追，還來得及?！?/br>
    程時深深看了他一眼，推開門出去了。

    候在門口的秋魚待他們一走，就關(guān)上了門，焦急地詢問：“二公子，你沒事吧？”

    程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對秋魚搖了搖頭，正欲從折劍身上下來時，身體一僵——

    他感覺到折劍硬了。

    折劍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方才又被自己那樣磨蹭，硬了很正常。程朝雖然尷尬，但沒覺得哪里不對勁，整理好衣服后還貼心地詢問：“要不要幫你找一個姑娘？”

    折劍聞言，氣得連劍都握不穩(wěn)了。

    程朝大難未死，整個人又活蹦亂跳起來，摟住他肩膀，“別害羞啊，都是從這個年齡過來的，再說——”

    他目光滑過折劍線條分明的腹部肌rou，羨艷地看了看自己沒有半點男子氣概的窄瘦腰肢，“你長得這么好看，樓里的姑娘估計會搶著愛你呢?！?/br>
    折劍知道程朝的性子，越搭理他越嘚瑟，于是別過頭裝作沒聽見，撕下一條衣角當(dāng)作發(fā)帶，將散下來的頭發(fā)重新束起來。

    他神色懶懶，相似于顧錦時的眉眼透露著一股刻薄相，唇是薄的，鼻梁高挺，睫毛根根纖細(xì)分明，與顧錦時氣質(zhì)上最大的區(qū)別，大概是未發(fā)育成熟，臉部線條柔和，還帶著稚氣。

    程朝心想，若是將這區(qū)別更直觀表現(xiàn)出來，最好拿婆媳話本里的主人公舉例子。程朝就是那卑微可憐所嫁非人的小白花，顧錦時是狠毒刻薄惡婆婆，折劍就是一大把年齡嫁不出去的壞jiejie，與惡婆婆一起欺壓他這個無辜可憐小白花。

    至于小白花的丈夫，程朝在心底將迎春苑的漂亮jiejie們的臉輪流安上去，都不是特別適合，被自己逗得直樂。

    程朝戳他肩膀：“喂，你剛才說的話我聽了都不信，我哥精的跟猴兒似的，為什么相信你的話。”

    “他沒信?！闭蹌Φ溃螒{程朝怎么戳他，也不肯對自己的話做出解釋。

    秋魚本想讓程朝在迎春苑留宿，卻被折劍拒絕，強行帶著程朝離開迎春苑，上了停在人流稀少處的馬車。

    此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按照慣例，宵禁一直延后到第二日的丑時，故而天空并不見往日的漆黑，點點的燈火與星光相互照映，溫柔而璀璨的光，照在程朝臉上。

    馬車前面有一個中年男人牽著一個小女孩，空著的那只手還拎著一盞琉璃蓮花燈。

    是與顧錦時摔碎的那盞花燈相同的款式。

    折劍也認(rèn)了出來，默不作聲與程朝一起看著。

    小女孩比男人先察覺到他們倆的目光，指著程朝興奮地喊道：“阿爹！你看，是你說的仙人！”

    男人抬眼看過來，不好意思地將小女孩往身后拉了拉，低聲斥責(zé)幾句，然后向程朝道歉：“實在不好意思，冒犯了小公子，我家姑娘不懂事，聽了我說的故事，就以為長得好看的人都是仙人了?！?/br>
    程朝好奇地問：“什么故事？”

    男人拘謹(jǐn)?shù)氐溃骸耙膊皇鞘裁聪∑婧寐牭墓适隆窃蹅儌髀劦年P(guān)于花燈節(jié)的故事，傳說有情人只要在花燈節(jié)互贈琉璃蓮花燈，相許終生，就會有仙人下凡，祝福他們的愛情。”

    程朝懂了，原來琉璃蓮花燈在花燈節(jié)，是有情人用來互許終生的定情信物，怪不得這么常見。他以前都是與秋魚一起過花燈節(jié)，秋魚和王府里的仆從也不可能跟他講這些情情愛愛的民間故事，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習(xí)俗。

    旁邊的折劍催促幾聲，程朝就鉆進了馬車?yán)锩?，掀開簾子偷偷看外面。

    有個婦人繞著羊腸小道走過來，微笑著將小女孩抱起來。

    小女孩抱怨道：“阿娘，我剛才看到一個和仙人一樣好看的哥哥，但阿爹非要說他不是仙人?！?/br>
    那個憨厚的中年男人笑了笑，并沒有反駁女兒的話，小心翼翼地捧著精致的琉璃蓮花燈，送到婦人手里。

    程朝放下簾子，因為顧錦時和程時產(chǎn)生的壞情緒，忽然一掃而空。

    折劍站在車廂外面，靠著馬車壁，突然問道：“聽說二公子也拿到了一盞琉璃蓮花燈？”

    程朝應(yīng)道：“對啊，我送給了秋魚姑娘，可惜被砸壞了?！?/br>
    提起琉璃蓮花燈，他想到的人，只有秋魚。

    外面的折劍忽然沉默了，壓抑許久，才忍著沒將內(nèi)心里那句“這花燈不是你與太子一起拿到的嗎？”問出口，輕輕抽了一下馬，忽然笑出了聲：“二公子，你想去哪？”

    東宮不能待，王府不敢回。程朝想了想，然后答道：“去東宮吧，至少問清楚，顧錦時今天發(fā)什么瘋?！?/br>
    他疲憊地往后躺，忽然發(fā)現(xiàn)墊子底下壓著什么，連忙抽出來，借著馬車?yán)稂c著的油燈細(xì)細(xì)端詳。

    是一張紙，上面銀鉤鐵畫留了一行字，是程時的字跡。

    ——“以后不必躲著我，我再生氣，也舍不得碰你一根頭發(f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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