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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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意不算愛記仇,可這句話,縱是死過一回,她依然一個字都沒忘。 第二十七章 若沒記錯,霍奉卿方才就只喝了一口酒而已,再不濟也不至于就說醉話了吧? 眼前匪夷所思的場面讓云知意懵得頭疼。她向來以為,霍奉卿是喜歡陳琇的。 上輩子求學(xué)時代,霍奉卿對陳琇與別的同窗并無不同。但出仕之后,云知意有好幾次無意間發(fā)現(xiàn)他暗暗打量那姑娘,所以心里一直認定他是偷偷喜歡上人家了。 不過,陳琇生性較為羞怯,為官后雖外向許多,但不知為何,她求學(xué)時偶爾還會與霍奉卿探討幾句學(xué)業(yè)上的問題,圍觀后對他卻有點敬而遠之的懼怕。 那時云知意與陳琇是州丞府同僚。她官階比陳琇高一級,有些公務(wù)需往州牧府與霍奉卿面議時,她便會主動攬下,大大減少了霍奉卿與陳琇見面的機會。 她也不懂自己在不痛快個什么勁,索性將之歸咎于“讓霍奉卿不高興,我就高興”的任性。 直到承嘉十七年,陳琇與旁人成了親,這事在云知意心中才徹底翻篇。 云知意明白,關(guān)于前世的所有事,找現(xiàn)在的霍奉卿是要不到答案的,東拉西扯對理清局面毫無助益,還不如簡單點就事論事。 于是她開始絞盡腦汁回想這半年來的種種,試圖尋出一個前因后果。 是因為她沒再像上輩子那樣處處與他較勁為難?因為她主動向霍家賠罪,化解了他多年來說不出口的耿耿于懷? 還是說,他憋著什么陰謀要利用她,所以趁她不備,突然使出“美人計”? 云知意被攪和得很亂,思緒全無章法,腦中陸續(xù)浮現(xiàn)起這半年里的許多畫面。 霍奉卿好多次在她面前羞惱臉紅;預(yù)審考首夜,城北官驛飯?zhí)美锬潜P剝好的螃蟹;送秋宴時,他語氣古怪地說“上供給小祖宗”的橘子;醉酒后緊緊揪著她的佩玉穗子、將她撲倒在擷風(fēng)園的長廊下。 還有這回,他出人意料地拖了她正用得上的薛如懷,大老遠來到槐陵。 云知意亂七八糟想了很多,卻越想越不知所謂。 就在她沉默地胡思亂想時,霍奉卿沒再出聲,始終扭頭向右看著遠處,只留給她小半側(cè)臉。 —— 檐下燈籠微光與天上月華雙雙映照出茸暖光暈,將霍奉卿那清雋的側(cè)臉線條修飾出溫柔弧度。 夜色靜謐,火盆里木柴燃燒的嗶剝聲是四下僅有的聲響。 一切都顯得突兀且不真實,滿腦子混亂駁雜,逼得云知意恨不能哀嚎尖叫。 良久過后,她終于聽到自己還算平靜的聲音:“霍奉卿。” 霍奉卿雙手將小酒壺合在掌心,保持著側(cè)頭遠望的姿勢,只是喉間輕動,低低應(yīng)了一聲:“嗯?” “你……”云知意舌尖輕舐唇角,頓了頓才接著道,“你,是什么意思?” 霍奉卿清了清嗓子,低低道:“別裝聽不懂。方才問過你,你說了沒醉的?!?/br> “你這來得也太……太突兀了吧?平地一聲雷啊?!痹浦獠恢氲負狭藫项~心。 霍奉卿飛快回頭瞟了她一眼,又佯裝鎮(zhèn)定地轉(zhuǎn)回去:“你覺得突兀,那是因為你遲鈍?!?/br> 都是聰明人,既話說到這份上,裝傻充愣確實沒什么意思,云知意也并不打算這么做。 她挺身坐正,將雙手置于火盆上方,看著被火光勾勒的指尖,盡量讓自己冷靜:“你是說,你,那什么,我?” “嗯?!敝灰粋€單音,他連嘴都沒張開,卻應(yīng)得毫不猶豫。 這聲音的余韻輕輕渺渺,像是輕柔絨羽打著旋兒,慢悠悠落進夜色里。 云知意不太自在地眨了眨眼:“不對吧?你怎么會突然轉(zhuǎn)性,對我……嗯?” “哪來的‘突然轉(zhuǎn)性’?一直就……咳咳,就這樣。”他也不知是尷尬還是緊張,言行舉止像換了個人,與平日完全不同。 “從幾時開始的?看上我哪一點了?為什么偏是在今夜突然說出來?” 云知意也不懂自己為什么要問這些問題,但就是問了。 “你當(dāng)是在審案呢?”霍奉卿似乎有些惱火,又有幾分自暴自棄的赧然,“反正,總之,嗯,就是這樣。一時說不清楚?!?/br> 這個答案聽起來似乎毫無誠意,跟沒過腦似的,語焉不詳還前言不搭后語。但云知意細想想,又覺得好像他這樣回答才是對的。 就算拋開前世不提,他倆從總角相識到如今長大成人,也經(jīng)歷了太多只屬于彼此的交集。 那些交集有好有壞,他們都說過讓對方怒不可遏的話,都做過讓對方炸毛跳腳的事,卻從沒有真正做到惡毒下死手的地步,甚至偶爾還會有心照不宣的溫情守望。 這種微妙的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若霍奉卿張口就是甜言蜜語,將來龍去脈捋得清晰合理,那才真有大問題。 云知意略偏頭,斜眼睨向他閃躲的側(cè)臉:“雖然覺得你好像沒騙人,可我還是……信不下去?!?/br> “我想你也不會信?!被舴钋渥猿拜p嗤。 她莫名其妙就笑了:“那你說個鬼?” 霍奉卿自暴自棄般抱著小酒壺又喝一口,這才抿了抿唇,哼聲嘀咕:“鬼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這時候沉不住氣?!?/br> “你說什么?”云知意沒聽清,皺眉追問。 他別扭地干咳幾聲:“沒什么。就是想讓你知道,不管你之后選擇走哪條路,都不必分神防備我。我既……既心儀你,便不會真的與你為敵。” “哦,”云知意輕咬下唇,稍作沉吟后,又問,“所以呢?你這時說出來,只是讓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可,并不希望我接受你?是這意思嗎?” “當(dāng)然不是!”霍奉卿總算回頭,眼神古怪地與她四目相交。 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忐忑,還帶著點豁出去的決絕?!熬?,你既知道了,那……你的答案?” 云知意的舌尖在腮內(nèi)來回滑動,下巴微揚,眼神瞟向影影綽綽的廊頂?shù)窳骸?/br> “呵。恕我直言,我從未見過如此囂張的示愛。若你有什么事想借我之力,大可直說,不必使這種手段。” 臉有些燙,心有些亂,有兩股力量在胸臆之間拉鋸混戰(zhàn)。一邊是質(zhì)疑,一邊是期待,卻又分不清在質(zhì)疑什么、期待什么。 這種感覺很陌生,但也沒讓她覺得討厭。 “別瞎琢磨。你我又不是第一天相識,誰不知道誰?我若要對你使手段,會如此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嗎?”霍奉卿沒好氣地哼了哼,再度清清嗓子。 “你……喜歡什么樣的人?” “莫非我說了喜歡什么樣的,你就會變成那樣?”云知意強按下瘋狂鼓噪的心音,故作不屑地冷哼,“我喜歡溫柔馴順的,偏偏你不是。就像你說的,我倆誰不知道誰?你霍奉卿若會溫柔馴順,那可真是天要下紅雨。” 他有些不服,小小聲聲道:“既你也說‘馴順’了,那你總得試著‘馴’過才行吧。” 云知意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能從霍奉卿口中聽到這種近乎沒臉沒皮、低頭服軟的話。 本就混亂的腦子愈發(fā)不中用了,轉(zhuǎn)頭看他的動作呆滯了幾分。 “當(dāng)然,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馴服的??茨惚臼铝?。” 他嘀嘀咕咕,長長的睫毛正軟搭搭低垂,不看她,只是偷覷著她那被火光映照到邊緣半透的指尖。 那神情,活像一只大犬毫無征兆地收起銳利爪牙,別別扭扭、不情不愿地匍匐,等待主人摸頭認領(lǐng)。 云知意心下一悸,鬼使神差般脫口道:“霍奉卿,你看著我?!?/br> “做什么?”霍奉卿應(yīng)聲轉(zhuǎn)頭,周身繃緊,頗為忐忑。 她以齒沿輕輕刮過下唇,深吸一口氣后,突然以極快的速度迫近他正面。 有多近呢?就近到兩人的鼻尖輕觸,呼吸相聞。 在這電光火石間,霍奉卿猛地后仰,瞪大了眼直愣愣看著她。 云知意笑了笑,站起身隨手撣撣披風(fēng)上的褶皺,轉(zhuǎn)身就走。邊走還邊嘟囔:“看吧,親都不給親。果然難馴至極。” 霍奉卿對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懊惱急道:“你好歹先有個鋪墊吧?” “你突然對我說這些話,不也沒有鋪墊?有來有往,公平?!痹浦膺呑哌叴?。 霍奉卿抿了抿唇,望她的背影揚聲又道:“誒,重來一次行不行?” “今夜沒心情了,”云知意頭也不回,豎起食指搖了搖,“下回再說吧?!?/br> “那你這算接受,還是沒接受?” 云知意駐足回眸,面無表情地遠遠望向他:“急什么急?這不才開始馴著么?待你被馴服了,再說接受不接受的事吧?!?/br> 說完,趕在滿心的笑意藏不住之前,迅速開溜。 她明明還沒有完全說服自己相信這個人的情意,卻不知為什么,就是想笑。 —— 寂靜的院中只?;舴钋湟蝗?。 他無力地靠著長椅的椅背,抬起左臂壓住狂喜笑眸,任寬袖覆住大半張臉。 他想,此刻自己的神情大概有點傻。但那不重要,反正也沒誰看見。 心跳得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額角頻頻冒汗,十根手指都在不爭氣地輕輕顫動。唇角被滔天的喜悅拉扯,拼命上翹,怎么也壓不下去。 先前云知意問他,從何時開始對她有別樣心思?他實在答不上來。 是從兩年前?三年前?還是更久?真的說不清楚。 不知從何時起,他就一時惹她氣她,爭鋒相對、寸步不讓;一時又忍不住偷偷對她好,怕真將她惹惱不理人。 他也覺得這樣很煩,卻又控制不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矛盾行為。 大半年前開始做那個詭異的夢,云知意頻頻在夢中引逗招惹,可那個夢每次都在半途戛然而止,這讓他更煩,但又回避去深究其中根源。 直到預(yù)審考第一日。 那天考完算學(xué)后,他被人帶去單獨面見了新任州牧盛敬侑。 那場談話關(guān)乎他的前途走向,做出選擇的那一刻,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待將來事成,就能越過和云知意之間的門第鴻溝了”。 他被這個閃念驚得心慌意亂,偏生出來時又在門口遇見了云知意本尊。 而這姑娘也一反常態(tài),沒像以往那樣對他冷言冷語,居然近乎溫柔地邀他同車。 云知意絕不會知道,那天與她同車時,他有多緊張。 送秋宴那天夜里,長久困擾他的那個古怪夢境終于有了后續(xù)。 夢里,云知意半是引誘半是強迫,而他根本就是心懷狂喜在順勢而為。 醒來后,他用整整三桶冰涼井水平息了身體的躁動,但心里的躁動卻平復(fù)不下。 在那個夢境完整之后,有一顆暗藏在他心里的種子勢不可擋地破土而出,終于長成了心花,無聲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