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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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吏攙住霍奉卿,云知意配合著他倆的腳步,慢慢在眾人注目下離去。 —— 進(jìn)了內(nèi)園又行一段,云知意在通往最里廂房的林蔭小徑前止步。 “能撒手了嗎?”她問。 霍奉卿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眼尾有淡淡淺緋醉色。 一路揪著她衣角的長指愈發(fā)收緊,薄唇中艱難吐出個含混單音:“不?!?/br> 云知意無奈看向那小吏:“罷了,我與你一道送他到廂房再走。” 今日醉酒的不止霍奉卿,一踏進(jìn)廂房所在的小院,就見院中有官仆追著個在只著中衣在廊下跌跌撞撞的少年。 那官仆好氣又好笑地邊追邊勸:“別再扯自己衣襟了!再扯就要衣不蔽體了啊!好歹是讀書人,醉酒也該注意點斯文體面吧?” 另有一個不斷試圖掙脫官仆們鉗制的學(xué)子在不遠(yuǎn)處口齒不清地吼道:“硯臺呢?我硯臺哪兒去了?!” 也有醉酒后并不瞎胡鬧的,由人在側(cè)照拂著,軟綿綿歪坐在樹下,捧著痰盂吐得七葷八素。 云知意看了霍奉卿一眼,笑得無奈:“你竟還算酒品好的?!?/br> 進(jìn)了一間廂房,那小吏稍稍使點蠻力,將霍奉卿強行安頓著躺下。 想是這路走過來也耗盡了他的心神,他竟沒太掙扎,沾著枕頭后眼皮漸沉,半瞇著盯了云知意有幾息的功夫便閉目,手也漸漸松開。 小吏總算松了口大氣,執(zhí)禮對云知意笑道:“多謝多謝,我方才還真怕他在前園就與您鬧起來。明明開始都好好的,也不知因為什么緣故,突然就一副要發(fā)狠的模樣?!?/br> “那誰知道?醉酒之人本就想一出是一出的,”云知意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垂眼看著榻上氣息已至和緩綿甜的少年,“他大概睡不了多久就會清醒,倒也不難纏?!?/br> “曾聽聞有些人體質(zhì)不同,醉酒后只需小憩短時就會清醒,想來他便是這種了,”小吏說完,后知后覺地訝異起來,轉(zhuǎn)頭看向云知意,“二位在傳聞中可是死對頭,沒想到您對霍公子這么了解?!?/br> “咳,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嘛,”云知意趕忙道,“辛苦您指派官仆照應(yīng)著他些,我回前園了?!?/br> 她也有些奇怪。為什么她會知道“霍奉卿醉酒后只要小睡片刻就會醒”這種事?上輩子也就見他真正喝醉過一次,后來就…… 呃,快住腦快住腦! 云知意猛地?fù)u頭,甩去腦中那些即將清晰成形的記憶碎片,面紅耳赤地加快了步伐,狼狽逃離。 —— 云知意想著事,也不急著回前園,索性在連接前后兩園的臨湖長廊椅子上坐下發(fā)呆。 不知過了多久,有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漸近,拉回了她飄忽的思緒。 剛一起身回頭,就見霍奉卿已踉蹌奔至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她還沒站穩(wěn),霍奉卿跑過來時沖得又猛,抱住她后就失了平衡,兩人雙雙倒地。 好在霍奉卿還有點人性,倒地時沒忘了護住她,自己在下當(dāng)了rou墊。 云知意被這莫名其妙的走向鬧得眼冒金星,半晌摸不著頭腦,靠在他懷中懵了片刻,才一邊掙扎著想要站起,一邊咬牙揚聲道:“霍!奉!卿!你過分了啊?!?/br> 也不知怎么回事,此刻的霍奉卿環(huán)住她的手臂明顯沒有早前揪她衣角時那么大力氣,她幾乎很輕易就沖破了他的鉗制。 可就在她即將脫身時,他以一種說不清滋味的決絕神情,紅著雙眼…… 咬住了她的衣袖。 云知意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慌到手足無措,腦中徹底空白。 良久,她憋紅了臉道:“你你你狗變的啊?!這到底是清醒了還是仍醉著?!趕緊松口,不然我喊人了?!?/br> 然而霍奉卿并沒有回應(yīng)她半個字,只是紅著眼,緊緊以目光攫著她。 “這怎么睡了一覺還醉得更厲害了?你知道我是誰嗎?”云知意腦中一片混亂,不自知地?fù)Q了輕軟些的語調(diào),“你乖些,松口好不好?” 霍奉卿還是一言不發(fā),眼尾緋色更紅了些,連眼下那顆小小淚痣都透出點委屈巴巴的感覺。 上輩子他徹底酒醒,確認(rèn)自己被她睡了之后,都沒有這么委屈的眼神! 云知意心中一軟,鬼使神差地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過兩日我要上你家的,若有什么心事,總要清醒時才能好好談,對不?” 他似乎想了一會兒,理解了她話中的意思,這才慢慢松了齒關(guān),長睫緩緩垂下…… 又睡了過去。 不到一炷香過后,待發(fā)現(xiàn)霍奉卿已沒在廂房的官仆戰(zhàn)戰(zhàn)兢兢追到長廊時,就見霍奉卿獨自躺在地上,酣然沉眠。 —— 云知意“狼心狗肺”地獨自逃竄回了前園,混在擂臺下的人群中,聽著歡呼喝彩與雷動掌聲,神思不屬地看著臺上的顧子璇與宿子約拳來腳往。 她心中有個聲音拼命在說:別去想他是什么意思了,醉酒之人難免會有言行舉止異常時,他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終于在心中說服自己后,她才稍稍鎮(zhèn)定下來。 上輩子她在沖動之下對霍奉卿做出最莽撞、最錯誤的事,與他關(guān)系進(jìn)一步惡化,氣得霍家上下捶胸頓足,還延誤了他奉詔進(jìn)京的行程。 若非如此,她或許還有機會借霍奉卿之力去平息槐陵那件事。 那樣的話,槐陵的局面或許就不會到徹底失控的地步,顧子璇就不用被扣上瀆職罪、不用被推出去當(dāng)成平息民憤的第一只替罪羊。 而她自己,也不會在徒勞補救無果后,被綁縛游街,意外遭人擲石橫死。 所以,這一次她不但早早開始謹(jǐn)慎處理與所有人的關(guān)系,更會時時克己自律,絕不對霍奉卿起絲毫邪念。 待她入冬后去槐陵找到真相,弄明白當(dāng)初所有事的隱患起源,這輩子的所有人大概都能有不同的好結(jié)局。 這樣就好。不必去好奇追究霍奉卿的醉后言行,那不重要。不重要。 “嘿!” 隨著這笑吟吟的單音,再加上一記拍肩,云知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回魂看著不知何時來到面前的顧子璇。 她才經(jīng)歷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擂臺切磋,此刻鬢邊有濕透的碎發(fā)緊貼肌膚,渾身散著朝氣蓬勃的熱度。 “知意,你發(fā)什么呆?我倆打得不夠精彩嗎?” 宿子約與宿子碧也跟著圍了過來。 云知意定了定心神,取出隨身的絹子遞過去:“很精彩。只是我武藝不佳,看不懂其中奧妙門道?!?/br> 說話間,她看看四下漸散去的圍觀百姓,再看看天色,又道:“也差不多了。一起走吧?” 于是四人同上了云知意的馬車。 宿子約自覺不便與三個小姑娘一同擠在車廂內(nèi),便坐在車夫身旁。 臨行前,云知意撩起車簾向擷風(fēng)園門口打量了片刻。陸續(xù)有人出來,卻并不見霍奉卿的蹤影。 罷了,廂房官仆發(fā)現(xiàn)他不在,定是會去尋他的。今日太陽這么大,他在地上躺片刻也不至于就生病著涼。 按捺下心中那一絲不知所謂的煩躁后,她才吩咐車夫:“先送顧小姐回家?!?/br> —— 這天夜里,云知意做了個夢。 初時她并未意識到這是夢。周圍全是白茫茫的霧氣,不知身在何處,不知今夕何夕。 對面站著眼神冰寒的霍奉卿,一開口就是清冷的怨氣:“你胡鬧夠了吧?木已成舟,除了成婚沒有第二條路?!?/br> “倒也……不必如此。是,我借酒行兇不干人事,我禽獸不如,對你不住。但我倆不合適成婚,這事你應(yīng)該也清楚……” “合不合適不是以你說了為準(zhǔn)!而且那也不重要!”霍奉卿面色更冷,語氣也愈發(fā)強硬了。 這似曾相識的對白讓云知意隱約意識到古怪,卻又不明白古怪在哪里。 她心中有個奇異的念頭,總覺得接下來他倆就會越吵越兇,而且吵得離題萬里,最后動靜大到惹來州丞府同僚們集體圍觀。 再之后,“云知意灌醉霍奉卿強迫他行不軌之事,還不愿負(fù)責(zé)”的消息就將傳到霍家,霍家人會被氣得捶胸頓足,好多日不敢出門。 雖然不太懂為什么會有這種預(yù)感,但她不太喜歡這個走向,便強忍下即將脫口的傷人話,試圖與他理智地談條件。 “其實也、也不是沒有第二條路,”她心虛到結(jié)巴,“你提個別的要求,我、我補償你?然后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可、可以嗎?” 霍奉卿怒極反笑:“云知意,你不是一向正直做人、敢作敢當(dāng)?” “有、有時候也、也不一定……不一定敢當(dāng)。我,呃,那什么,其實我偶爾也很人渣的?!?/br> 云知意尷尬片刻后,腦中隱約閃過點什么,毫無理由地就從心虛氣若轉(zhuǎn)為了理直氣壯。 “而且,事情也不能全怪我??!‘千鈞一發(fā)’那時,你明明就清醒了!你你你沒拒絕,我才繼續(xù)的。而且后來你還、還很主動!” 救命啊,她在說些什么污七八糟的?! “你憑什么說那個、那個時候,我、我清醒了?”霍奉卿仿佛被她傳染結(jié)巴,眼神也不怎么冷得起來了。 她道:“因為我忽然想起,那時你曾口齒清晰地問過我一句,‘你到底會不會?不會就讓我來’。你敢說那時你沒清醒?!” ……然后,云知意就被嚇醒了。 她倏地坐起,周身汗涔涔熱得不像話。 人雖醒了,卻還依稀困在夢境余韻中,腦海里頻頻浮現(xiàn)許多讓人臉紅心跳的畫面。非?!安幌裨挕钡哪欠N畫面。 榻前守夜的小婢女正打盹兒,被這番動靜驟然驚醒,趕忙站起身,掀開旁邊燭臺上的漆黑燈罩,讓火齊珠的氤氳紅光照亮一室。 “大小姐這是做噩夢,魘著了?”小婢女擔(dān)憂詢問的同時,取了絹巾了替她拭去額角的熱汗。 她沒答話,就那么擁被抱膝,兩眼發(fā)直。 小婢女見狀驚得不輕,趕忙倒了半杯蜜飲來喂,又柔柔拍著她的后背輕聲哄了好一會兒。 微溫蜜飲浸過云知意的喉嚨,溫柔落入胃袋,稍稍撫平了心中的驚濤駭浪。 先前在夢中說的許多話,她上輩子在與霍奉卿拉鋸爭論“要不要勉強成婚做怨偶”時并未說過。 因為當(dāng)時她腦中一片混亂,根本就沒想起霍奉卿在“慘遭侵害”的中途曾問過她“會不會”這個細(xì)節(jié)! 嚇醒后的那短短霎時,腦中凌亂浮現(xiàn)諸多畫面,倒確實是上輩子真實發(fā)生過的。 也是那些畫面,讓她終于明白,自己上輩子在與霍奉卿的那件事上,忽略了多么重要的細(xì)節(jié)。 如此看來,那時她雖仗酒行兇對霍奉卿“這樣那樣”,但其實在“關(guān)鍵時刻”,他分明已然清醒。反倒是她自己,全程處于七八分醉的狀態(tài),所以事后對過程中的許多細(xì)節(jié)才稀里糊涂。 也就是說,在事發(fā)當(dāng)晚,霍奉卿本有機會在最后關(guān)頭“自救”,可他不但沒有阻止事情發(fā)生,甚至積極主動與她“同流合污”! “太狗了,真的太狗了?!痹浦忄哉Z,心里卻暗暗松了一口氣。 小婢女茫然道:“大小姐在說什么?哪里有狗?” 云知意沒有答,仍舊自語:“比心機,我從沒贏過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