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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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得宜這話是委婉提醒,弘復(fù)帝心里有何決意并沒有透露。 后殿一排房舍看似獨立卻能互通,但太子只隨著高得宜從游廊里走,在第三間房舍外,高得宜先讓太子稍候,他入內(nèi),旋即又出:“皇上請殿下入內(nèi)?!?/br> 寢殿里安安靜靜,寢殿外也并沒有人跟著太子入內(nèi),一座松下隱士臨泉撫琴的正方畫屏后,兩幅石青錦簾挽掛在龍頭金鉤里,往前再進幾步,便能清楚嗅到龍涎香都無法掩蓋的藥息,弘復(fù)帝只著一襲素白圓領(lǐng)袍,膝蓋上搭著狐裘,半靠床頭引枕,他也不讓太子行禮,有氣無力擺擺手,示意太子坐在床前的官帽椅上。 弘復(fù)帝咳了幾聲,深深喘一口氣:“朕使了太醫(yī)替鄭貴妃會診,她是徹底失了心智,以后……讓她替我守陵吧,我會交待高得宜,妥善處理鄭貴妃的舊宮人,她往陵園去后,身邊只留幾個老宮人服侍,非死,不得再出陵園寸步。 六郎,我想過留下三郎一條性命,但 我也知道他恐怕自己也不愿茍活,再者講他竟然膽敢逼宮,若這回我再寬饒,況怕更加難以警誡皇子宗侄,以為有尊榮富貴的身份便是犯下大逆之罪,也無性命之憂。但處死手足的罪名,不能由你擔(dān)當(dāng),過些日我會出席朝會,當(dāng)著文武百官面前親口宣告,罪徒諳,大逆不道罪當(dāng)處死,妻妾不赦,幼女貶為庶民從玉牒宗籍除名,終生圈禁鳳陽高墻! 由我來做殺子的君父,以正國法朝綱,你的手上,不能沾染兄弟親族的鮮血,我希望你牢記仁德二字,當(dāng)你登基稱帝,不可忘中興盛世之志,謹記你這個天下的君主,應(yīng)當(dāng)愛恤臣民,使江山能長治久安,百姓得衣食富足,我這君父無能達成的功業(yè),好歹能由你實現(xiàn)奠定。” 太子已經(jīng)持禮長跪在病榻前:“父皇……怎能因不孝子損及父皇仁厚之譽,詢……寧肯擔(dān)臣民誹責(zé)都不能夠……” “詢兒,有一天你到我而今的地步,同樣不會再顧及一己虛名而讓你擇選的儲君擔(dān)受誹議,十指有短長,你就是我最長的一根手指,所以我寧愿辜負其余兒子,但必須為你著想,且我對你也不是沒有要求,我說過了,你不能手染兄弟親族的鮮血,老二已經(jīng)被囚鳳陽高墻,死后不葬祖陵,不受宗廟祭祀,你不能再讓他死于非命,還有你的侄兒,我的長孫?!?/br> 弘復(fù)帝直盯著太子:“我有遺令,你必須善待安平郡王,從前的秦王府,今后為安平王府,安平王無詔不得擅出王府交往臣公,但你答應(yīng)我,別讓安平王有囹圄之苦,保他一世衣食無憂,國喪之后,替他擇一賢惠女子為妻,安平王的爵位不世襲,但子孫可以參加科舉,我崩后,你要追封你的嫡長兄為孝穆皇帝,囑咐后世子孫,對孝穆皇帝必須禮敬勿忘祭祀,你要友睦你的手足,仁德二字從此便是你的職責(zé),你要在我面前起誓,戒私欲息妄執(zhí),若有違誓,短折而死!” 弘復(fù)帝看著太子叩拜稱誓,眼睛里卻是一片恍惚。 人之將死,其心更哀,更何況臨死之前還必須由他親手處死兒子,就連他那冷酷無情的父皇,當(dāng)年也是逼于無奈才不得不答應(yīng)處死廢燕,可無人逼迫他,是他自己決定殺子。 弘復(fù)帝不敢再見秦諳,聽他說那些怨毒的質(zhì)問,數(shù)杯毒酒賜下,從此世上再無秦王。 這一晚,春歸又見姜晚溪,她已是亡靈的形態(tài)。 “才人可有妄執(zhí)?”春歸問。 姜晚溪笑了:“哪里來的妄執(zhí)?一口生氣斷絕,我的靈知徹底復(fù)蘇,多得玉陽師兄撥正,我殞命之后,心中只覺慶幸毫無遺憾,否則便是秦諳位尊九五,我生前意氣風(fēng)發(fā),死后卻怎得安寧?顧夫人,原本咱們那時也是舊相識呢,全天下的女子都羨慕你,只除我以外,因為我覺得我的幸運遠勝于你,我的相公待我才是全心全意,而你雖得太子的真情,但卻永遠不能成為夫主身邊唯一的伴侶。 我當(dāng)時不知道自己下世是歷情劫,所以注定歡好幸福不能長久,到 底有如鏡花水月,可渡劫之后重歸天廷,刻骨錐心的仍是人間的經(jīng)歷,我無法釋懷我那樣愛重,那樣珍惜的良侶至親,他們未犯罪錯卻個個不得善終,他們因此妄執(zhí)難消魂飛魄散,我其實并沒能成功渡過情劫。 我不后悔,即便無數(shù)輪回皆與甄郎無緣,但他魂靈尚且仍存,溟滄外無塵境,終還有機緣超脫輪回之苦,他是不記得我了,但我求的也就是他且安好?!?/br> 姜晚溪蕩悠悠的飄近,看了一眼旁邊佇著的嬌杏,又是一笑:“我早前與玉陽師兄已然見過了,這時來,正是要勸嬌杏和我共渡溟滄的,天下厄劫已解,顧夫人亦再無短折之憂,嬌杏魂靈再久留陽間,難免魂飛魄散之殃,這又怎為顧夫人所愿?所以既然恩情已償,嬌杏還是隨我一同往魂靈應(yīng)去之處吧,雖別兩安,各生歡喜,又何嘗不是世間情緣最好的終果?!?/br> 那勸解的話,主要是對嬌杏而言。 春歸見嬌杏仍有些不舍,也微笑相勸:“姜娘子的話,確然便是情緣道理,說起來對你,我才覺得更多虧欠,而今我的劫厄也解了,怎能再耽擱你往渡溟滄?嬌杏,不管接下來的輪回里我們是否有緣再于陽間相識,不過如姜娘子所說的溟滄外無塵境,魂靈應(yīng)當(dāng)還有再會的時候,所以這也無非是暫別罷了,你而今往渡溟滄,咱們才有來日可期?!?/br> 這是她再一次送別亡靈,也不知今后還會不會與亡靈緣交。 玉陽真君是當(dāng)然不會再出現(xiàn),春歸偶爾也會見到亡靈,也不知他們是有妄執(zhí)呢,抑或正是往溟滄的途中,她只作不察,亡靈也沒有察覺她有這項異能。 一月后,周家父母離京回去江南,周杰序和蘭心便干脆搬來了太師府住,豈知十月寒衣節(jié)剛過,蘭心竟然有了身孕,把個春歸興奮得險些沒忍住為此大宴賓朋,她一邊為蘭心慶幸,多少一邊為自己煩惱。 著實盼望能有個孩子承歡膝下,她這輩子也算別無所求了。 又說明珠,因著病了這一段兒,雖她自己沒有張揚得人盡皆知,不過太子卻特意去請了易夫人入慈慶宮,易夫人才知道明珠身體不爽快,難免焦急,又責(zé)怪明珠不應(yīng)強撐著連自家母親都不告訴,明珠倒是陪著笑臉一番安慰:“本也不算什么大癥候,母親也知道我過去便常犯秋躁的,肺火上浮,引起咳嗽而已,偏最近事多,我越想快些調(diào)養(yǎng)好越是急躁,反倒對病情不利了,今年才至于鬧了這么久?!?/br> 就問母親何故沒邀上春歸一同。 易夫人才道:“春兒也是事多,忙著做月老呢,偏是她的小姑子雖說新婚,聽說八成兒是有了身孕,而今和姑爺又是住在太師府,春兒這嫂嫂就更抽不得身了?!?/br> 就細細地把太師府和顧家好幾樁兒女婚事都說給明珠聽,母女二人閑話了半日。 易夫人看明珠確然不像心中煩悶的模樣,才直問:“這段時間,殿下待明兒如何,你們……沒鬧矛盾吧?” 第793章 隔閡如淵 明珠被易夫人問得一怔,困惑道:“雖說是殿下為政務(wù)勞心,又因牽掛皇上的病癥而不安,不過也不忘關(guān)心我的病情,日日都會打發(fā)身邊的內(nèi)侍帶話表示體貼,但凡能抽出空閑,也會親自安慰,阿娘這疑問,女兒著實不知由何而生?” 易夫人看著她單純懵懂的女兒,到底是搖頭嘆氣:“今日殿下遣人特意請我來慈慶宮看望明兒,我起初尚以為你的病癥確然不容輕疏了,便連你自個兒都是憂心忡忡,所以殿下才讓我入宮來開導(dǎo)你,但我一見你人,和你還說了這一歇話,又看明白了病癥是沒有妨礙的,你也并未覺得苦惱憂慮,那殿下請我走這趟,便是另有用意了,明兒,你好生想想,這一段兒慈慶宮里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把明珠說得真坐在那兒冥思苦想一番,卻還是困惑:“并沒發(fā)生什么波折,便是因著我身上不爽快,對于慈慶宮里的大小事務(wù)不能夠像從前一般樁樁件件親自過問,有瑤雪她們盯著各處職事宮人,并不至于縱容懶惰失職,各司各房都仍如常運轉(zhuǎn),諸位姬人也不曾生事……便有一件,兩、三個宮人私下議論鄭貴妃那件秘辛,也被殿下身邊內(nèi)侍察覺,及時處治了?!?/br> 易夫人擺擺手,又忍不住扶額:“好了,你不用說了?!?/br> 她自個兒冷靜了一陣,才拉了明珠的手過來,打了下明珠的掌心:“你啊,真真是個實心眼,怎么一點都不剔透玲瓏。你可不是普通人家的主母,盯著仆婦們不偷懶使刁,讓衣食物用的瑣事不生混亂就算合格了,鄭貴妃那件秘丑有多要緊?透露出去皇家的顏面都得敗壞透了,底下宮人已在私下議論你這太子妃卻毫無察覺,還是殿下身邊的人勘知處治,殿下親口告訴你的吧?你還沒醒悟過來自己失職。 殿下體諒你也是在病中,不好跟你說重話,才拐彎抹角喊了我來提醒你,這且還是在慈慶宮呢,日后,你為那三宮六院之主,處理的雜事更多擔(dān)當(dāng)?shù)呢?zé)任更大,還這樣的大意疏忽怎能維持好內(nèi)廷不生變亂?” 一番話把明珠說得徹底無言以對了,易夫人又是一聲長嘆:“也怪我,那時哪里想到你能得個這樣的姻緣,不曾教你如何洞察jian詐人心。明兒,你要是普通的主母,還有時間慢慢磨練,可你現(xiàn)在是太子妃,又眼看著……罷了,由我來替你cao心吧,也的確應(yīng)該替你物色個得力的幫手,好在是你也并非容不得人的性情?!?/br> 先不說易夫人如何心事重重的回去晉國公府,明珠心里自然也不好受,見瑤雪端了剛好煎好的湯藥進來,她也擺擺手讓先擱在一旁,被瑤雪好一陣勸,反而紅了眼眶:“殿下與阿娘都不曾責(zé)怪我,我只自責(zé)無能,捅了漏子自己尚不自知,還得靠阿娘提醒,我這樣 的愚鈍哪里能為殿下分憂解難,便更沒才德母儀天下了?!?/br> 瑤雪正勸著明珠寬心,太子卻突然駕臨,明珠這才收拾了情緒把藥速速的喝了,只來得及拭凈淚痕勻了勻脂粉妝容,太子便入了內(nèi)室,明珠強顏歡笑上前見禮,只稍微屈了膝蓋,就被太子扶了手臂:“這里也沒個外人,太子妃不用這般,我們兩個就像普通夫婦一樣,好生說一陣話?!?/br> 便有宮人入內(nèi),換熏香的換熏香奉茶水的奉茶水,五、六碟糕點蜜餞也擺了上桌,又都退去外間悄悄的候令。 太子無奈的看完這番陣仗,感覺哪還有普通夫婦的隨性自然?又見明珠低著頭坐在遠遠的一張椅子上,心里便越發(fā)覺得煩郁,也還能溫聲細語的說話:“岳母今日入宮來,是我特意相請陪著太子妃閑談?wù)f笑,也是盼著太子妃心里輕快了,病癥也能快快好轉(zhuǎn),未知岳母跟太子妃都說什么趣事逸聞?” “倒是說了幾件太師府的喜事?!泵髦樽匀灰膊惶嵋追蛉说母嬲]和提醒。 “是啊,我也知道逕勿的同胞meimei喜嫁良人,只可惜而今我與太子妃皆因身份所限,沒法子去太師府喝喜酒了,那周杰序,我在江南時也是見過的,才品確然不錯,最難得的是趙小妹這么個刁鉆的丫頭,對他竟能一見傾心,且這樁婚事,說實在還是多虧了顧夫人的成全,也不知趙二妹如今可能念著她家長嫂的好處,多幾分敬重友睦了?!?/br> 明珠聽太子確然是在和她閑話家常,更把心里的苦悶壓抑嚴實了,笑著搭腔:“母親還是聽沈夫人提起,說趙家二娘不僅對阿姐敬重親近,連對沈夫人的態(tài)度都和過去是兩樣了,可見日久見人心這話確然在理的。且阿姐這一段兒還不僅僅促成了這一樁婚事呢,那位江姑娘,是太師府的老太太逼著阿姐替她擇婿,這事要擱其余人還不定為難成什么樣,偏是阿姐輕輕松松便辦妥了,說的是丁家的兒郎,太師府老太太哪里還存挑剔?” “丁家,是丁北斗的那個丁家?” “是,但并非丁北斗一房的子弟,是丁北斗已經(jīng)過世的堂兄一系的嫡長孫,那兒郎的祖母丁老夫人看重的是阿姐的信譽,聽阿姐說江姑娘性情已經(jīng)改轉(zhuǎn),主動提出可以聯(lián)姻,阿娘說而今太師府上下,不管是老太太、沈夫人,兼著多少管事老仆,無不贊賞阿姐的才干品性,都道姐夫這少年家主已是難得,未來宗婦主母又是脂粉隊里的英雄,不輸多少束帶頂冠。” 話說到這兒,明珠又難免被觸動了自己的心事,嘆一聲兒:“我要是能有阿姐的五分才干,也不至于……” 太子本是隨手拈了枚蜜餞品嘗,這時也覺唇齒間都彌漫著一股子酸苦味,他抬眼看著明珠,終究是起身,把手往 明珠肩上一搭:“太子妃確然需要一個助臂,岳母應(yīng)當(dāng)能領(lǐng)會我的意思,有的人事,不是效仿就能學(xué)成的,如顧夫人她是天生就這般……七竅玲瓏心,這樣的女子,天底下原本就沒幾個,太子妃是少了幾分機警,不過確也具備母儀天下的德行,倒不用如此的自責(zé)?!?/br> 明珠就越發(fā)的愧疚了,也起身,到底又再行了個福禮:“妾身愧不敢當(dāng),唯有恩謝殿下體諒,妾身只但望母親能替妾身擇中個妥當(dāng)?shù)膸褪郑肀夭桓倚膽讯屎?,?dāng)與眾姬人,齊心協(xié)力為殿下分憂解難?!?/br> 太子眼中情緒莫測,良久才道:“太子妃好生調(diào)養(yǎng)身體,待徹底康復(fù)了,才能為我分憂解難,外頭還有一堆事務(wù),今日我便不陪太子妃用膳了?!?/br> 他抬腳往外走,掃了一眼低頭候令的宮人,單只在瑤雪跟前頓步:“照顧好太子妃,倘若太子妃掛念家人,隨時可請來慈慶宮與太子妃敘談,不用稟我允同?!?/br> 太子一徑的往外走,步伐越來越快,自覺胸口像悶著一窩亂麻,堵得仿佛只能靠腳步去呼吸,分憂解難?而今無論是太子妃還是姬人,他身邊哪有知他憂難的人?他的皇父已經(jīng)病入膏肓,卻在臨終之前寧肯承擔(dān)殺子的誹議也要保他不受任何質(zhì)疑,是,秦諳必死,他絕對不會心慈手軟,但他仍然不愿也不忍將父親逼至如此地步,他無悔,但愧疚,他甚至想拋卻一切的國政寸步不離父親的病榻,這是他們父子之間,最后一段光陰。 可他又覺得無顏以對重病的父親,更讓他慚恨的是曾經(jīng)對父親的埋怨,但他何嘗盡到了人子的孝道?這么多皇子中,其實他是最沒資格埋怨皇父的人。 肩上的擔(dān)子,現(xiàn)在才讓他感覺到切實的沉重,但沒有人懂得他的慚愧和壓力,沒有人給予他開解勸慰,所有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作了一國之君,認定這些普通人理所當(dāng)然的情緒他都不能有。 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焦慮的是才干不足,德不配位。 那些姬人則是揣測日后是被封妃抑或授嬪。 他還不是孤家寡人,卻已經(jīng)被迫孤家寡人。 怎不由得假想,如果,倘若,他身邊仍有春歸。 她定知他的愧恨和負重,只有她才能為他分憂解難,宮廷里有她在他才不是孤家寡人,有時候他也懷疑過曾經(jīng)為了一個女子不顧生死的自己,但現(xiàn)在他能篤信了。 那個秦詢的確存在,時月回流之前,秦詢先是顧春歸的夫君,才是國朝的太子。 那才是真實的他,有血有rou的秦詢,不僅僅只是一個身份,和傳國玉璽差不多的權(quán)物。 太子忽然蹲下身,捂著胸腔。 嚇?biāo)懒穗S行的內(nèi)侍。 第794章 弘復(fù)將去 蘭庭這日回到斥鷃園,目睹的是一桌子豐盛的美食,且一看就是春歸親自下廚烹飪,季候已經(jīng)是轉(zhuǎn)冷了,所以餐桌是擺在炕床上,床邊也備下了一個小炭爐,溫起酒香撲鼻,這還不算怪異的話,怪異的是今日春歸特意囑咐了湯回,讓湯回轉(zhuǎn)告家里已經(jīng)備好美酒佳肴的話,且強調(diào)要是大爺沒有十萬火急的事需要立時處理,早些回來吃飯。 而女主人這時,穿了件灰鼠領(lǐng)的淺緗底繡藍葉纏枝海棠襖,系一條黛藍曳步寬擺裙,腰間垂著海棠佩,低低的發(fā)髻上像是隨手簪了朵煙蘊海棠宮花,妝扮似無心里透著有心,精致間也含著隨性,琵琶袖半擋了青蔥指,倒也不妨礙她將燙好的同里紅斟了一盞殷勤遞來。 蘭庭先不接酒,挑著半打眉梢:“輝輝有事相求?” “是替二meimei求情。”春歸把酒放在餐桌上,就挨著蘭庭面西而坐,指了指桌上的一道炙烤獐腿rou:“這可是二meimei提供的食材,大清早就遣人去市集上買的野味,千叮萬囑我賄賂大爺,莫再拘著二姑爺在外院書房,好歹放人進居院宿息,這明明是在同個宅邸里,硬攔著不讓新婚夫婦見面是個什么道理?” 蘭庭原本還想先夾一箸獐腿rou,聽話后便把筷子一拍:“一則二meimei有了身孕,夫婦間哪里還能同房?二則離春闈還有幾日,杰序既要參考難道不該閉窗苦讀?鄉(xiāng)試時他已失榜首,會試前還不加一把勁,指不定就能大意失荊州落得同進士的尷尬境地?!?/br> “就知道大爺會說這話,二meimei才祭出了兩大條獐腿來堵大爺?shù)淖臁!贝簹w也不替蘭庭布菜,倒是自己開始了大快朵頤。 蘭庭哭笑不得:“獐腿到底是要賄賂誰???這一碟子,怕還不夠大奶奶解饞的?!?/br> “大爺看不上,我卻不嫌棄,橫豎我有把握能說服大爺就是了?!贝簹w連吃了好幾片rou,又喝了半盞溫酒,才給直瞪她的趙大爺夾了一箸烤得焦香脆嫩的獐腿,說起了她的道理:“二meimei雖是新婚,又并非早嫁尚不曉人事的女兒,怎會不知愛惜自身?且誰說妻子有孕,做丈夫的連面都不能見了?便是他們后生家不知節(jié)制,二meimei屋子里還有老成的mama看顧著呢,難道不會勸阻? 又說另一則,那就更站不住腳了,只要二姑爺自己懂得上進,閉窗苦讀還得挑屋舍?二meimei無非就是想著有姑爺陪在身邊兒,她自己也踏實些,姑爺也能踏實些,大爺換身處地想想,要擱我們新婚正如膠似漆的時候,旁人偏攔著連面也不得見,心里怨不怨氣,焦不焦急?二meimei有孕原是件大喜的事,這兄長倒好,弄得和姑爺反目成仇一般,看人家是寄宿在咱們家,就可勁的欺負,也多得二meimei的確敬重,若是換作別人這么不講理,早罵到跟前兒了?!?/br> 蘭庭仍然不吭聲,也不吃rou,只顧喝酒。 “這酒可是姑爺沽買回來的,大爺不想受也受下這賄賂了。” 蘭庭:…… 春歸卻又收斂了打趣的情態(tài),正經(jīng)道:“其實我知道逕勿的擔(dān)心,說到底還是沒忘了婆母當(dāng)年生 產(chǎn)時險遇不測,是不情愿二meimei也受此艱險,但則二meimei已經(jīng)嫁了人,又確然有了身孕,逕勿再是懊惱,那也是于事無補了,遷怒姑爺能有什么用呢?還不如讓姑爺時時體恤著二meimei,二meimei孕期時身心愉悅,生產(chǎn)時才能更加順利?!?/br> “我心里的想法,自己都捉摸不透,倒是輝輝能夠一針見血?!碧m庭終于是嘆了聲氣,還是不吃rou,只把春歸一摟:“我認知中,婦人生產(chǎn)確然是件大險難,二meimei雖說已經(jīng)出閣,但在我眼里,她仍是個不知事的丫頭,我簡直無法想象數(shù)月之后她便要面對那場險難,且這難關(guān)還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我是懊惱了,不該過早答應(yīng)讓二meimei成親,周家子再好有什么用呢?他也不能代替二meimei受生育之險?!?/br> 又輕吻了下春歸的額頭:“輝輝,我甚至巴不得能不受這生育之險,對我而言沒有什么人比更重要,子嗣不是親生又如何?橫豎族人們滿意,我們兩個也滿意不就是了,我不想遇艱險,換取所謂的骨rou親緣,所以那些藥,也不需再服用了,要真喜歡孩子,待過了這段兒,我便留意著族里的嬰孩兒,我們挑個合眼緣的,過繼來養(yǎng)在膝下便是。” “我關(guān)心逕勿的擔(dān)憂,逕勿也沒疏忽我的心結(jié),知道我眼紅二meimei這么快便有喜訊,更加焦慮自己的身體調(diào)治這么些年還沒有起色?!贝簹w靠在蘭庭的懷中,不知為何覺得這時明明老懷安慰但好像偏要落淚的感覺,勾著蘭庭的手指,默了一陣兒又才說道:“我再堅持一段兒,要果真沒有孕育孩兒的幸運,也肯認命了,可要是上蒼眷顧能賜我與逕勿生兒育女的福氣,我相信也能佑我順利渡過生育之險,逕勿也當(dāng)信我,我這樣執(zhí)著,絕對不會屈服于險難,況乎我早已是時來運轉(zhuǎn),一路過來都是逢兇化吉,又沒有行兇作惡為非作歹做盡敗運之事,當(dāng)然可得天道護佑平安順?biāo)?。?/br> 大奶奶說著就著自夸起來,終于是破了趙大爺消沉的情緒,不再緊顧著飲酒也拈了幾箸獐子rou品嘗,春歸便知趙大爺雖然沒有明說會答應(yīng)蘭心meimei的求情,態(tài)度上已經(jīng)解除了對二姑爺?shù)慕蘖恕?/br> 怎知眼看著暮色漸向深沉,窗外的北風(fēng)也一陣緊似一陣,把廊廡底點亮的風(fēng)燈刮得搖晃不止,這個時候外間忽有人往內(nèi)傳話,說是宮里來了宦官急召蘭庭入宮。 春歸手腳麻利的取了官服服侍蘭庭更衣,夫婦二人并沒有過多的交流,但春歸莫名就覺得心胸都像是繃緊了,替蘭庭束扣犀帶時手指都在發(fā)顫,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犀帶束好。 蘭庭握了握春歸的手:“家里該準(zhǔn)備的都得準(zhǔn)備起來了,老爺和夫人應(yīng)當(dāng)都已聽聞了風(fēng)聲,不過夫人行事始終不夠沉穩(wěn),輝輝在她身邊多提醒著些,三嬸、四嬸也能幫得上手,總之雖要有備,但慎戒張惶,殿下已經(jīng)早便接手政務(wù)及京中軍備,出不了什么亂子?!?/br> 春歸抱了蘭庭一下:“逕勿也要萬事當(dāng)心?!?/br> 她知道宮里這個時間召蘭庭入宮,應(yīng)當(dāng)便是弘復(fù)帝病癥已然危重了,弘復(fù)之治的時代即將降下帷幕,而往往新舊交替都難免看似平靜卻有暗流洶涌,端的 是看儲君準(zhǔn)備是否充足能否順利接手權(quán)位,從目前的局勢看太子方不會存在任何艱險,可第一次親身經(jīng)歷這等大事的春歸,到底還有些緊張擔(dān)憂。 蘭庭顯然要鎮(zhèn)定許多,且太師府不僅是他一人獲詔,趙清城也同時得奉圣諭,叔侄二人一路上沉默的騎行,已見各處市坊儼然增強了巡防,及到東華門外,廣場上已經(jīng)站著不少官員在此候令,都是一臉的凝重卻誰也不曾交頭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