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今日親自下廚做的毛桃糕?！碧m心有些迫切，似乎還帶著幾分羞澀。

    “二meimei親自下廚？這倒難得。”春歸莞爾。

    藏丹便道：“二姑娘是聽說大奶奶今日受邀去了周家，午飯后便知會了陶才人，征用內(nèi)苑廚房，這胡桃卻是托了李家大爺清早時去市集采買的鮮果，二姑娘是想借這道茶點，感謝大奶奶為二姑娘的一場cao忙。”

    得，把她大表哥也一并拉下了這淌渾水。

    “倒不曾聽說過二meimei會做茶點?！贝簹w當然不會品嘗這碟子據(jù)說加了劇毒的糕點。

    “本是藏丹的建議，主要也是藏丹經(jīng)手蒸制的，我不過是往里調(diào)了蜂漿桃汁?！碧m心顯得極其老實，并沒有獨

    占“功勞”。

    “二meimei辛苦了，二meimei應當先嘗?！贝簹w將那白瓷碟往蘭心那邊輕輕推了推。

    蘭心也的確想要嘗一嘗自己首回下廚的出品，當真動手拈起一塊來就要往嘴里送……

    春歸似乎漫不經(jīng)心的一瞥，卻因這一瞥牢牢捕捉到藏丹眼里的怨毒之色。

    “且慢?！贝簹w捉住了蘭心的手腕：“藏丹更辛苦，二meimei理當先讓藏丹品嘗?！?/br>
    蘭心終于怔愕。

    而藏丹的神色已是劇變。

    “取銀針驗毒。”春歸冷冷說道，是吩咐婢女。

    蘭心手腕一顫，那塊翠瑩瑩的胡桃糕就跌在了案上。

    “不用取銀針了。”藏丹膝跪在地：“奴婢認罪，奴婢聽從二姑娘指令，在胡桃糕里落了砒/霜！”

    這時本是青萍和菊羞在春歸屋子里服侍，一聽藏丹的話兩個丫鬟都是神色一變，青萍顯然冷靜許多，一疊聲地囑咐屋外候令的乘高去打水讓蘭心凈手，她自己卻直往外頭奔去，清水凈手尚不保險，需讓喬莊立時調(diào)配解毒方劑才能擔保清洗干凈二姑娘手上的殘毒，而菊羞就顯得毛躁了，多此一舉的把那碟子胡桃糕端開老遠不說，立著眉眼便指責蘭心：“二姑娘真是蛇蝎心腸！大奶奶這樣為你勞心勞力的，你竟意圖毒害大奶奶，就沒見過你這么歹毒的人！”

    “不是我！”蘭心已經(jīng)站了起身，茫然地把藏丹盯了一陣，又轉過頭來盯著春歸：“不是我，我怎會毒害嫂嫂？”

    “二姑娘根本便不屬意周家子，從一開始便是存心要毀了李二姑娘的姻緣，二姑娘是因大奶奶遷恨李二姑娘！所以二姑娘才交待奴婢來大奶奶跟前告狀，為的就是把此事鬧破，羞辱李二姑娘！二姑娘仗著與大爺乃是一母同胞，料到大爺這回對她也必定只是小懲大戒，大奶奶若是不服與大爺爭執(zhí)，更是二姑娘樂見。

    二姑娘沒想到的是大奶奶并沒有嚴懲她，甚至還廢心促成了這樁姻緣，二姑娘有苦說不出，更不情愿嫁給周家子，所以才生此毒計，倘若大奶奶今日食下這碟毒糕，二姑娘反而可以嫁禍李家大爺，誣陷李家大爺是因大奶奶壞了李二姑娘的姻緣懷恨在心，利用二姑娘之手一石二鳥！”

    藏丹倒是把趙蘭心的動機解釋得一清二楚。

    渠出也在一旁幫腔：“我確然聽見二姑娘是和藏丹這般商量。”

    “二meimei有何話講？”春歸面無表情，喜怒不露。

    “是藏丹在血口噴人！”蘭心急紅了眼：“我什么都沒做過，我的確心悅茂選……嫂嫂，嫂嫂知道藏丹過去可不會縱容我行陰惡之事，她分明還屢屢勸誡我不能不敬嫂嫂，正因為這樣我一度還厭惡了藏丹，是嫂嫂執(zhí)意讓藏丹重新回我身邊服侍，在我看來她根本就是嫂嫂的心腹，我要懷著這些險惡的居心，怎會令她做這樣的事？”

    “一切都是假象，二姑娘囑咐奴婢如此行事才能贏獲大奶奶信任，二姑娘從來不曾厭惡奴婢，二姑娘實則一直當奴婢為心腹！否則這回，奴婢也不能夠獲大奶奶許可相跟來金陵。”藏丹道。

    “你要真是我心腹，為何此時將我供出？你分明是想嫁

    禍于我！”

    “二姑娘的毒計顯然已被大奶奶識破了，奴婢是為自保才如實招供！”

    “你……”

    蘭心只覺百口莫辯，暴漲的戾氣讓她沖藏丹揚起了手臂，卻遲遲未曾落下。

    “我知道了?！碧m心頹然垂下手：“你楚心積慮，這么多年了你一直楚心積慮，你為了獲得我的信任留你在身邊服侍，你甚至說你jiejie斂朱活該去死……你是恨我害死了你的jiejie，為的就是這么一天，你想陷害我，親手把我置之死地為你的jiejie報仇血恨！”

    春歸清楚的看見渠出腳下一個趔趄，似乎難以置信般盯緊了藏丹。

    “二meimei，我相信你的辯解，現(xiàn)在你告訴我，你想怎么處治藏丹。”

    蘭心卻半天沒有吱聲，她蹲下了身，長久的把臉孔埋在手臂上。

    “大奶奶，奴婢所言……”

    “我不會輕信你的一面之辭，便判定二meimei有罪，藏丹你應該清楚，這件事只能是你為首惡元兇，若你自己認罪了，念及并沒有造成任何惡果，也許還有一線生機?！贝簹w冷冷看向藏丹：“若你再一口咬定是受二meimei指使，誰也救不了你，太師府不私殺奴婢，便是將你送官法辦，你也只有死路一條?！?/br>
    這話終于讓藏丹崩潰了。

    她手撐著地面，撐了幾撐才勉強讓自己站起來，臉上已無哀求之情，轉而寫滿了譏諷之意，她哼笑幾聲：“不私殺奴婢？那么我jiejie是怎么死的？意外墜水？要不是趙蘭心罰她赤足立于雪地，還逼令她赤足沿雪地走回，她怎會墜水？我以為大奶奶至少和那些人不一樣，我以為大爺、大奶奶至少不像趙蘭心一樣歹毒，是我癡蠢，你們這些人都一樣，在你們眼里奴婢根本不是人，賤如螻蟻活該踐踏至死！”

    菊羞這時也徹底回過神來，她雖然對藏丹心懷同情，但卻不能容忍藏丹對春歸的詆毀，啐了一口：“冤有頭債有主，你jiejie死的時候大奶奶可還沒有嫁進太師府，和大奶奶有何關系？你為你jiejie報仇血恨，竟然設計毒害無辜，你這能算良善之人？我跟你一樣為奴為婢，大奶奶卻從來不曾苛待我，你憑什么指責大奶奶？”

    “可我只有那么一個jiejie！”藏丹抬手握緊了自己的胸襟：“爹娘死了，我和jiejie被發(fā)賣奴籍，原本我是要被人牙子賣去妓院，是jiejie磕破了頭才求得人牙子改變主意，也是jiejie苦求之下才讓人牙子把我一同賣入太師府為婢，我捅了漏子，是jiejie代我挨罰，jiejie得了賞賜，哪怕就是一塊茶點，也都先讓我給吃，那天給趙蘭心送手爐，原本該我去跑腿，是jiejie心疼我怕我受寒，硬搶著要去……

    jiejie若不是為了護著我，她就不會死，該死的人本來是我！但我聽說jiejie挨罰，竟不敢為她求情，我太害怕趙蘭心了，jiejie死后，我無時無刻不恨自己膽小懦弱，但我再懊悔又有何用？從那天開始，我活著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為jiejie報仇！”

    藏丹狠狠的盯著蘭心：“你可知道有多少次，我?guī)湍阆髑泄瞎麜r，都想用那把匕首刺進你的胸膛，我甚至替你收拾釵簪，也想刺瞎你的雙眼，夜間陪床，我都想直接扼殺你一了百了！”

    第618章 渠出鴻波

    為什么沒有動手？

    因為不想讓你死得這么容易！

    “那段時間我晚晚都在做噩夢，我夢到jiejie一個人孤伶伶的立在雪地里，她跟我說腳底像針扎一樣疼，后來她滑進了水里，滅頂?shù)暮诎底屗钕萁^望，但她連掙扎都沒掙扎一下，活著更痛苦，jiejie死了才算徹底解脫……趙蘭心，我不能讓你這么容易就得解脫，我楚心積慮，就是為了讓你也嘗嘗失去一切的痛苦，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guī)缀跻呀?jīng)絕望了，直到大奶奶嫁進太師府，我想機會終于來了，你在意的不就是大爺?shù)氖肿阒異勖?？如果讓大爺親自下令處殺你，不，甚至大爺只不過徹底厭棄你，剝奪你高門千金的矝傲，淪為世人所嘲笑譏鄙，折辱你踐踏你，對你才是修羅地獄！但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又直到這回來了南京。

    你竟然愛慕上了周家子，他可是李二姑娘的未婚夫。

    我的計劃，先是向大奶奶告密，大奶奶必定重懲你，如此我就能夠游說你毒殺大奶奶，你的罪行瞞不過大爺，但我沒有料到大奶奶非但沒有重懲你，甚至還成全你的意愿！我只能親自動手，待大奶奶中毒身亡，我才坦誠罪行，咬定是你指使，大爺盛怒之時，可還會聽你狡辯？

    真是蒼天無眼，我沒想到我的計劃會被大奶奶識破?！?/br>
    藏丹看向春歸：“大奶奶根本不信我的話，我狡辯無用，要殺要剮隨大奶奶就是，但趙蘭心你給我聽好，我姚鴻波就算是死，也必然化身為厲鬼，我不會放過你，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從藏丹把砒/霜落在胡桃糕里時，她就沒想過全身而退，她是打算犧牲自己，拖著蘭心一起下地獄。

    “二meimei?！贝簹w這才把蘭心拉了起來：“你要如何處治藏丹？”

    蘭心這回并沒有痛哭失聲，她甚至臉上無淚，但雙眼卻腫脹起來。

    “藏丹，我若告訴你，其實我早已經(jīng)后悔了，你應當不信吧？我也害怕，那時我也時常做惡夢，但我為了讓自己心安理得，卻聽信了祖母的說法，我說服自己，不就是一個奴婢嗎？我罰她本來沒有任何不應當，是她自己失足滑進水里淹死了，根本不是我的錯。我可是太師府的嫡女，比奴婢高貴千百倍，我讓你們死你們就得死，我根本不應愧疚。

    我只有這樣想，才能讓自己安心，一度我也的確覺得我安心了，但后來我才發(fā)覺其實是在自欺欺人。我那樣害怕被兄長厭棄，被他人嘲笑，其實說到底，我是在兄長和他人跟前自慚形穢，我手上已經(jīng)染了血，這一生都不再干凈了。

    我悔悟太遲，我的悔悟也根本什么都不能挽回。”

    所以……

    蘭心低著頭：“嫂嫂放過藏丹吧，求嫂嫂不再追究藏丹的罪錯。”

    “趙蘭心，不要以為我會相信你的偽善，我永遠也不會放過你！”藏丹直撲向蘭心，卻當然被菊羞眼疾手快的攔住了。

    這時青萍也已經(jīng)回返，春歸囑咐道：“青萍先送二meimei回后廂，菊羞，你也先回避吧?！?/br>
    現(xiàn)下這間屋子里，便只剩下春歸、藏丹，外加一個亡魂渠出

    春歸也起身，站定在藏丹面前：“我知道我要說服你，必須消除你的誤會，我就直說吧，我并不是不辨是非就相信二meimei的話，為了包庇她才威脅你，是我早已察實了你的罪證，你應當是在京城時就私竊了二meimei的紅寶金鐲，用金鐲買通了吳王宮的宦官馮鴻，托他捎遞砒/霜給你。

    我讓蔣公公薦舉得用之人，馮鴻聽聞風聲，竟然毛遂自薦，他早就把你供出來了，所以只要是二meimei送來的飲食，我都不會入口，當然光憑這個我并不能斷定你是否得二meimei指使，所以我今日有意試探，二meimei毫不猶豫就要自食毒糕，又怎會是她指使你下毒呢？”

    這話不實。

    馮鴻根本就沒有毛遂自薦，否則春歸也不會毫無作為，任憑砒/霜劇毒留在藏丹手上，但她不到萬不得已時，不會“供出”渠出來，但她要打消藏丹的求死的念頭，必須解釋自己并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袒護蘭心。

    奈何藏丹不聽這解釋，冷笑道：“大奶奶說不包庇，那么可愿讓趙蘭心為我jiejie償命！”

    “這我做不到?！贝簹w瞄了渠出一眼：“你的jiejie，原名可為姚渠出？”

    “大奶奶察過我jiejie的本名？”

    “算是吧，我便不叫你藏丹了，想來你對這二字也是深惡痛絕，姚姑娘?！贝簹w嘆息一聲：“我不為二meimei開脫，我也理解你對她的恨意，可是在大爺和我看來，你jiejie的死雖乃二meimei造成，但二meimei也并非出自故意，大爺和我是二meimei的

    兄嫂，不能讓二meimei為令姐償命，姚姑娘深感手足血緣情重，應當也能體諒大爺和我的心情吧?！?/br>
    “那大奶奶就不必再多廢口舌了。”

    “姚姑娘，二meimei若并無愧悔之心，你便是死了，她也不會在意，你一意求死，著實只能令親者痛而仇者快?！?/br>
    “我在這世間哪里還有親者?！?/br>
    “怎么姚姑娘不是堅信魂靈有知么？否則又何苦一意求死，意圖化身厲鬼尋仇？”春歸搖了搖頭：“姚姑娘有此信仰，怎不想想你的父母你的jiejie，雖說與你陰陽相隔，可仍牽掛關愛著你，他們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還是希望你含恨而死化為厲鬼而再也難得解脫？”

    “大奶奶還真是巧舌如簧，但我絕不會被你說服?！?/br>
    藏丹倔強的昂著她的頭顱。

    春歸看向渠出。

    渠出終于說道：“胡桃糕，她用這個下毒陷害趙蘭心，是因……胡桃糕從前是我與她都愛吃的甜點，阿娘做的胡桃糕，尤其綿軟鮮甜?！?/br>
    春歸回去臥房，用丹砂胡亂畫了張道符，拿出來：“今日這場事故，我早有預料，也早尋莫問小道求了道靈符，我跟莫問小道也學過一些粗淺法術，只要焚燒此符，亦能在短時之內(nèi)與亡靈溝通?！?/br>
    藏丹冷冷看著春歸裝神弄鬼，眼里又如寫滿狐疑。

    “胡桃糕，原來是姚姑娘與令姐最愛的糕點呀，令慈蒸制的胡桃糕，那綿軟鮮甜的滋味，姚姑娘應當記憶猶新吧？”

    “你?。?！”藏丹大駭：“大奶奶怎么知道？”

    “是令姐顯靈，我能見到她，她告訴我的?！?/br>
    渠出哽咽道：“阿娘頸窩處有一指甲蓋大小的青記，鴻波腋下也有，我身上沒有明顯記認，就連眉眼也隨了阿爹，鴻波年幼之時，還曾猜疑過我是撿來的，不是阿娘親出，因為爹娘待我更加嚴厲，不如待她這個小女兒溺愛?！?/br>
    春歸原話復述。

    藏丹茫然四顧：“jiejie、jiejie當真在此？”

    “我一直在，我一直在，我一直看著她，但我恨我竟然一直不知她的心意！”渠出靠近藏丹，似想去抓藏丹的手，這會兒子她已經(jīng)忘記她只是一縷幽魂，再也不能和生人接觸。

    “大奶奶，求大奶奶，救救鴻波吧，別讓她尋死，一定要讓她活下去?！?/br>
    第619章 再見渠出

    春歸這回沒有完全按照渠出的原話，她代替渠出握住了藏丹的手：“你jiejie說，人死之后魂靈確然有知，但根本無法化身厲鬼，如她一樣雖然妄執(zhí)難消至今不得超脫，甚至一直無法為她自己報仇血恨，她不想你也步她后塵，她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從今之后，為你自己生活。

    姚姑娘，二meimei已經(jīng)和她自己和解了，你再執(zhí)迷不悟，懲罰的也僅只是你自己而已，不，你一心求死，更會讓令姐自責，她若不得超脫，難以再入輪回，就只能魂飛魄散了。你怨恨二meimei，但不應自懲，這個道理你可聽得進去？”

    藏丹沒有說話，但也沒有掙脫春歸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