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應(yīng)該了解女兒，要若女兒屬意周世兄，絕對不會利用魏三哥擋箭，女兒現(xiàn)在說的都是真心話，女兒即便心悅魏三哥，但仍不肯與爹娘家人骨rou分離，在女兒心目中，有比兒女私情更重要，更不能割舍的人事。”

    “如果魏三郎能夠獲赦……”

    華英眼睛一亮：“若真能有此幸運，女兒盼請親長成全?！?/br>
    李大舅微微一笑：“好，阿爹知道英兒的意愿了。”

    這晚上李大舅拉上了李二舅一齊去見父親。

    “琰娘的言行，兒子實覺慚愧，是兒子教女無方，如今才導(dǎo)致琰娘貪慕虛榮，竟完全不念親情?！崩畲缶苏f著就往地上膝跪，李二舅也連忙跟著跪了下去。

    李公嘆息一聲：“說來也都是我的過錯，當(dāng)年就不該不顧琰娘的意愿，硬是讓她嫁去馬家。”

    “這怎么是父親的錯呢？”李大舅更加慚愧了：“大姑爺那樣的品行就不委屈琰娘，更別說馬家在鐵嶺衛(wèi)也是殷實門戶，琰娘嫁為馬家婦，從來不曾缺衣短食，更沒受過半分氣辱，我們這回回京，馬家根本沒有強留琰娘在鐵嶺衛(wèi)，反而許了大姑爺背井離鄉(xiāng)至京城另謀生計，這樣遷就琰娘，有多少人家能夠做到？琰娘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大舅另有一件難以啟齒的事，就連春歸都知道為華英著想，不行逼迫之事，可長女卻為了私心私欲利用嫡親胞妹，如此的涼薄實在讓人齒冷心寒。

    “父親，兒子已經(jīng)問明了英兒的意愿，她原來已經(jīng)屬意鐵嶺衛(wèi)的魏三郎，所以對周小郎著實不存執(zhí)念，英兒也愿意成人之美，并非只是為了知恩圖報而已。既是如此，兒子請父親向周世叔說明，免得亂點鴛鴦譜，反而拆散了一對有情人。另，兒子也想成全英兒，所以先商量了二弟?！?/br>
    李二舅這才說話：“不瞞父親，三郎其實不想經(jīng)商，一門心思打算入伍從軍……但兒子生怕為這小兒的妄念再讓逕勿為難，喝斥三郎讓他不許再提，不過大哥今日與我一商量……”

    “父親，先讓三郎為周王殿下僚客吧，若他能助周王殿下奪儲，便可加恩擢為太子親衛(wèi)，屆時或許三郎就能替魏家求個恩典，讓魏家也能得我李家之幸獲赦，英兒與魏三郎未必就無緣法?！崩畲缶司o跟著說道。

    李公蹙著眉頭：“這樣一來，三郎必當(dāng)為周王舍生忘死?！?/br>
    “那也是三郎自己的愿望?！崩疃说溃骸扒肄熚鸺热灰呀?jīng)是與周王共擔(dān)禍福，春兒的禍福悲喜也同樣與周王的勝負(fù)休戚相關(guān)，我們一家多蒙春兒、逕勿相護(hù)，又怎能置身事外？”

    李公扶起了兩兒子。

    沒有再多說什么。

    他其實是不愿再多連累子孫的，當(dāng)初要不是他自大狂妄急于求功，就不會淪落到流配鐵嶺衛(wèi)的境地，他的發(fā)妻慘死在途中，兒子兒媳也受了這么多年的苦楚，他是真不愿讓孫輩再卷進(jìn)朝堂傾軋了。

    但他同樣也不能不顧他唯一的外孫女和外孫女婿，更何況在兩個兒子都愿意被卷涉牽連的前提下，他要是冥頑不化，況怕百年之后，黃泉幽冥，也無顏面對女兒的吧？

    他而今甚至都已經(jīng)有些忘記了女兒的容貌了。

    有一些事情李公還沒有完全拿定主意，不過他當(dāng)然不會再強求與周家聯(lián)姻，春歸也很快知道了這個結(jié)果。

    和蘭庭商量之前，她再見了一次蘭心，告訴她這個結(jié)果。

    “英jiejie，英jiejie當(dāng)真是……”

    “我跟二meimei直說了吧，我雖答應(yīng)了你促成這事，不過華英若然已經(jīng)屬意周杰序，我不會說服華英退讓妥協(xié)，這件事出了些意外，但我相信華英對周杰序的確沒有動情，更關(guān)鍵的是，她也根本不計較你撬墻角的行為，她樂意成全你?！?/br>
    蘭心面紅耳赤，難得的低埋著頭，連脊梁都彎曲了幾分。

    “我不拿所謂德規(guī)教范拘束二meimei，但人得有是非之分善惡之識，二meimei這回的行為，確然有悖朋友之義，多得英meimei大度，你才能如愿以償?！贝簹w起身，卻是往蘭心的坐椅靠近幾步：“但我不想恭喜二meimei，因為在我看來，周杰序仍然并非良配，這其中的道理二meimei自己去想，想明白了，再跟你兄長說你的決斷。二meimei，婚姻大事關(guān)系終生，逕勿與我，都不希望你沖動行事。”

    春歸已然轉(zhuǎn)身，卻忽聽蘭心說道。

    “嫂嫂當(dāng)時答應(yīng)嫁給哥哥，不是也別無選擇？你見都沒見過哥哥，怎知哥哥是否值得托付終生？”

    “是，我別無選擇，但二meimei現(xiàn)今卻有選擇的余地。”春歸莞爾一笑：“這聲嫂嫂，我當(dāng)真得來不易。”

    第616章 未來妹婿

    這天剛好是七月七。

    春歸自己跑到內(nèi)廚去，做了兩餐飯菜——午飯是為蘭心和華英下廚，晚飯專門針對趙大爺。

    但趙大爺顯然對乞巧節(jié)并沒有格外關(guān)注，所以被專門請回，并瞅著這桌子一看就不是周王府的廚子烹制出來的美味佳肴時，難免有些錯愕，他確定他并沒有錯過春歸的生辰和自己的生辰。

    “節(jié)日意義何在呢？不就是因為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可以偷懶玩樂么？”春歸笑道。

    蘭庭就欣然接受了偷懶的提議，甚至有了出去逛玩的想法。

    “早聽說江南的乞巧節(jié)比京城更加熱鬧，這晚甚至效元宵免夜禁，有香橋會星期慶，咱們不如去市坊一游？”

    “都這會兒子了，再出去逛玩一番，豈不三更半夜才能安置？逕勿這幾日可都沒怎么睡足，與其把時間浪費在路途中，莫如咱們好生說一說話，早些休息更好?！贝簹w其實也想出去逛玩，但想到多少瑣碎事務(wù)，她竟然都有些提不起興致來。

    再講蘭庭也的確比她更勞累幾倍，又怎會真有玩樂的精神？無非是為她著想罷了，她就更應(yīng)賢惠體貼些。

    “今日我確有要事與逕勿商量?！贝簹w替蘭庭斟了一杯酒。

    才把小姑子鬧出的一件變故緩緩說了。

    蘭庭險些沒有把酒杯砸在地上：“蘭心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我倒覺得二meimei大有長進(jìn)呢?！贝簹w笑著勸解：“至少還知道做錯了事，也懂得服軟了，且這回她并沒有行使什么陰謀詭計，發(fā)心也確然不存歹惡，只不過她年紀(jì)小，情竇初開，又一慣行事無忌，做事才這樣大膽，固然有錯，卻比從前要磊落得多，這都虧得阮中士的功勞，到底還是糾正了二meimei的心性?！?/br>
    “就算她對表妹的確不存惡意，可這樣做，也違悖了友朋間的信義?！?/br>
    “二meimei過去可把哪個人真正當(dāng)做友朋？她這會兒子對英meimei有些愧疚之意就已經(jīng)算是長進(jìn)了，總歸還有知錯能改的苗頭，我甚至都覺著如釋重負(fù)?！贝簹w一點都不夸張要把蘭心meimei“扳正”的難度。

    蘭庭哭笑不得：“只是又為難輝輝了，為這件事，怕會落外祖父和舅舅舅母的埋怨了。”

    “親長們都是通情達(dá)理的人，再者我也確然想著，那周杰序并不屬意英meimei，英meimei真要嫁給他豈不耽誤了終生？英meimei值得更好的姻緣，周

    杰序根本般配不上英meimei……我也不瞞著逕勿，在我看來周杰序根本就非良配，但這事英meimei能想通透，二meimei未必想得通透，我啊，說到底還是偏心著英meimei的，所以逕勿可別覺得愧疚?！?/br>
    “當(dāng)我不知道你真正的心思呢?！碧m庭搖了搖頭，把春歸往懷里一摟：“周杰序自然不算君子，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父祖是屬意表妹，這事固然是蘭心挑起在先，但周杰序若是心志堅定也不至于將事情鬧成這個地步，唯一可取的，也就是他還不算完全沒有擔(dān)當(dāng)，至少還敢先對父母說明他的意愿。所以你才覺得他未必就是卑鄙之徒，也許是因歷事尚淺，少年義氣，慮事不夠周全但品性沒有太大瑕疵。罷了，我就會一會這周小郎，給他一個機會?！?/br>
    “逕勿還是等二meimei有了決斷再說吧?！贝簹w道。

    “不妨事，我先見一見周小郎，要是他不可靠，我再直接告誡蘭心?！碧m庭說著說著就蹙起了起頭：“她能有什么決斷？見了人家才幾面，連非君不嫁的話都敢說了！她還能有什么決斷？這事由不著她，我可不能看著她因為年少無知，自己跳進(jìn)火炕里?！?/br>
    春歸看著蘭庭。

    趙大爺可知你在陶才人看來就是一個火坑？不，閣下簡直就是一座化人場了！

    趙副使的考察自然不會馬虎了事，十余日后都尚無結(jié)果，不過李公倒是又親自去了一趟周家，大約說了聯(lián)姻之事不必再提的話，周太太先一步又來了吳王宮，不敢說相看的話，她只是為了道歉和道謝，但春歸卻特意喊來蘭心做陪。

    她倒不是相信蘭心的眼光，但卻相信外祖父和大舅舅的眼光，其實也知道周杰序雖然一定不如蘭庭般的沉穩(wěn)才干，但蘭庭原本就是異類，未來姑爺自然不能比著蘭庭的標(biāo)準(zhǔn)去考量，周杰序的品性應(yīng)該不壞，而蘭庭也不會計較周家的門第遠(yuǎn)遠(yuǎn)不及太師府，誰讓蘭心自己樂意呢？蘭庭表面上雖和meimei極其疏遠(yuǎn)冷淡，但私心里卻從來沒有厭棄蘭心。

    說穿了就面冷心熱，口硬心軟。

    這樁姻緣只要蘭心不變卦，那就是八字寫足一撇。

    至于公婆的意愿，春歸壓根就沒上心，別說蘭庭這面后盾了，況怕蘭心meimei一鬧騰，大老爺和沈夫人都只有妥協(xié)的份。

    臨近八月的時候，蘭庭總算給了春歸一句準(zhǔn)話：“周家人過幾日就會來送他家小子的庚帖，輝輝若覺他們還算熱忱，也把二meimei的庚帖交給他們

    吧。”

    這就是周小郎君終于通過了趙副使的考核。

    八月初，周家送來了庚帖，春歸也把蘭心的庚帖交給了周家人，但因為蘭庭還無意讓meimei這么快便出閣嫁人，所以這件婚事接下來的程儀就沒急著進(jìn)行，但周太太邀約春歸去周家作客，春歸答應(yīng)了。

    她也終于見到了蘭心meimei非君不嫁的心上人。

    周小郎的年歲其實還未滿十六，眉眼卻生得有幾分凌厲，性情也是寡言少語的不大健談，因春歸問起他的課業(yè)，應(yīng)答時口吻甚至有些辣沖，不過倒不是針對春歸，僅是抒發(fā)他對某些經(jīng)史釋著的不同見解，周太太儼然不知兒子的見解是對是錯，她只怕會造成春歸的誤解，笑著緩和氣氛：“小犬著實不大習(xí)慣交際，尋常和同窗爭論課業(yè)時就是這樣的口吻，我也提醒過他莫這樣狂妄，卻也無法糾正他這性情?！?/br>
    “兒是依循先生教導(dǎo)，君子與其練達(dá)，不若樸魯，與其曲謹(jǐn)，不若疏狂?！?/br>
    周太太：……

    “那你祖父不是還教導(dǎo)過你為人要謙恭？”當(dāng)娘的竟和兒子爭論起來。

    “謙恭不在言行，而在發(fā)心?！?/br>
    周太太：……

    “顧宜人考較兒子課業(yè)，若兒子不示實學(xué)，豈不讓顧宜人誤解兒子愚冥？”

    周太太扶著額頭，敗下陣來。

    她把自己的寶貝兒子打發(fā)開后才道：“小犬就是這樣一副直脾氣，雖說我?guī)е峭鯇m拜訪時，也告訴他是為相看，李家和我們家也都得看著他和李二姑娘認(rèn)真你情我愿了，才會正式定親，結(jié)果他以為定親之前還必須先讓他點頭……后來收到趙二姑娘的信，他也相信當(dāng)真只是談詩論賦，一來二去的對趙二姑娘便生了好感，因為趙二姑娘好學(xué)上進(jìn)?！?/br>
    春歸：……

    她有點相信了周小郎的確如此單純。

    “所以這兩個孩子自己就議定了終生大事，小犬竟認(rèn)為順理成章，理直氣壯的告訴他父祖，他經(jīng)過相看，認(rèn)為與趙二姑娘才有共同喜好，與李二姑娘反而說不到一塊去，不瞞顧宜人，我都時又氣又急又哭笑不得?！?/br>
    春歸很能體諒周太太的心情，不過她更相信蘭庭的眼光，蘭庭既然許可了這樁姻緣，那必然是認(rèn)定周小郎確然是個正人君子不說，將來還能夠約束蘭心的言行糾正小姑子那乖戾的心性。

    姻緣之事，看來還當(dāng)真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第617章 突行毒殺

    春歸受邀去周家這日，因為已是互換了庚帖，所以并沒帶蘭心同行——這是蘭庭的意思，在正式納采之前，別讓他們兩個再見面，萬一蘭心只是一時腦熱，沒多久又反悔了，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免得見面頻繁，讓蘭心一直腦熱下去，沒時間冷靜下來仔細(xì)考慮對方究竟是否和自己合拍。

    周小郎雖然通過了蘭庭的考驗，畢竟大舅子看妹婿，多少都有些吹毛求疵。

    而這日下晝春歸剛才周家回到吳王宮，換了身家常穿著的半舊襦裙，斜倚著軟榻休息，便見渠出穿墻進(jìn)來，一臉的焦灼，卻半天都沒有吱聲。

    春歸沒有摧促她，反而微闔了眼開始閉目養(yǎng)神。

    直到渠出終于拿定了主意，上前說出一番話。

    春歸睜眼：“你說二meimei要毒殺我？”

    “她正是如此要脅藏丹?！?/br>
    春歸沒有說話。

    但她也自然再無閉目養(yǎng)神的閑情，移步到了窗前，張望窗外景致。

    那株金桂在經(jīng)過幾場陰雨的浸潤后，芳朵已經(jīng)墜滿碧枝，風(fēng)卷香盛，游走閑庭，江南的季候還沒有這么快轉(zhuǎn)涼，使這花香似帶著幾分躁郁，不那么清爽怡人。

    春歸忽然想起大抵半月之前，那時蘭庭終于有了幾日空閑，他們回了一趟金陵族居。

    趙門族人多聚居在句容，軒翥堂在族居也還保留著族田、舊宅，安排了家生仆在族中打理，那幾日她與蘭庭住在老宅里，偶爾也會和蘭心一同飲談，春歸能夠明顯感察蘭心的變化，她雖仍然不愛和族里的姑娘們親近，卻不再像太師府時那樣趾高氣揚，她會把詩作滿懷期待的拿給蘭庭評點，也能聽得進(jìn)去自己的指正，春歸那時還想，這雙兄妹之間終于有了冰釋的跡象，這樣才像正常的兄妹。

    但轉(zhuǎn)眼就又發(fā)生了這樣的事。

    究竟是誰不放過誰。

    回族居時還見到了二嬸彭氏，春歸記得連彭氏都在感慨蘭心的變化，彭氏還說蘭心的心性原本不壞的，都怪從小被老太太往壞里教。

    春歸就站在窗內(nèi)，看著蘭心和藏丹一前一后過來。

    蘭心畢恭畢敬行禮道了萬福，她額頭上有一層亮晶晶的薄汗，仿佛浸潤得眼眸都比尋常透亮幾分，她仍是有些拘謹(jǐn)?shù)模疽獠氐そ议_食盒的鏤雕漆蓋，從里頭取出一碟碧翠色澤的糕點來，且十分用心的切成了厚菱片，看著很是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