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他早已準(zhǔn)備好這番供訴了。

    “起初和小人接觸的確是蒙侍郎，當(dāng)時他還是蒙縣公，小人因為一時氣憤毆殺鄉(xiāng)鄰，被判了個秋后處斬，原本已經(jīng)灰心喪氣等著死期，蒙縣公卻把小人救出生天，他讓小人為宋國公效命，且許諾只要小人忠心耿耿，日后小人一家必定能夠改換門楣榮華富貴。

    小人入京之后，先在桑家大宅經(jīng)受訓(xùn)教，后來負責(zé)聯(lián)絡(luò)事宜，同時也接到過主家的囑令，做為過不少……宋國公蓄養(yǎng)死士，無非威逼利誘的手段，有時是桑老爺看中的人，故意設(shè)陷，宋國公而后施恩……小人逐漸得獲信任，還曾經(jīng)替宋國公籠絡(luò)東廠檔頭潘老六等人。

    刺殺馮莨琦是太子妃親自下令，郭得力也就是樊二，他是執(zhí)行死士之一?！?/br>
    施推官連忙追問：“你知道樊二？他竟也參與了刺殺馮莨琦？樊二現(xiàn)在何處？”

    “樊二是高世子親自擇中的人，經(jīng)小人考核，征用為桑門士。桑門士是太孫殿下為死士親自命名，效錦衣衛(wèi)編制，設(shè)定職權(quán)，桑老爺其實不是死士，他乃宋國公的jian生子，從母姓桑，以富賈身份為掩示，擔(dān)任的是桑門指揮使一職，不過高世子對他卻并非全然信任，小人與樊二名義上隸屬桑老

    爺，實則為世子爺?shù)男母?，小人為指揮同知，樊二為指揮僉事?！?/br>
    連陶嘯深聽到此處都不由冷笑：“你二位倒是比我官職還高一等。”

    蘭庭心思又是一動，就聽施世叔倒抽一口冷氣：“你說什么？桑株洲是宋國公的jian生子？那他生母何人？！”

    “桑美人。”陶嘯深冷冷說道。

    這下連蘭庭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這算光宗朝時的無頭公案了，美人桑氏，原為彭妃宮人，因侍寢得美人名位，但卻因此得罪彭妃，受冷失寵，后有身孕，內(nèi)檔卻無侍寢記錄，腹中胎兒確乃通jian所得，光宗帝大怒，下令將其處死，未想處死桑氏那日，狂風(fēng)大作乾清宮遭遇雷擊走水，當(dāng)時的國師斷言乃上天示警，光宗帝下令大赦天下，桑氏免死，飲落胎之藥，囚于內(nèi)廷。

    然而桑氏卻莫名其妙從囚禁處失蹤。

    光宗帝雖然下令追察，卻終究無果，桑氏人間蒸發(fā)一般。

    后來竟生流言蜚語，說什么桑氏本乃天上仙子，為上帝賜與下帝，不想?yún)s為jian妃所禍反被囚禁，桑氏怒而自盡，魂歸天庭時毀去rou身。

    光宗帝居然信以為真，這就是彭妃失寵的根源。

    但像趙太師等臣公，卻根本不信這些邪說，認為桑氏失蹤之事大有蹊蹺，不過彭妃因此獲罪卻為朝士樂見，且內(nèi)廷隱晦也不許外臣置喙，這件無頭公案便以此等玄奇之說終結(jié)。

    蘭庭聽聞桑株洲乃宋國公高瓊的jian生子，就覺這說法離奇吊詭。

    憑高瓊的權(quán)位，納妾而已何用遮遮掩掩？別說光宗朝時他就不乏作為強擄民妻的惡行，就算在弘復(fù)年間，藝妓/女娼也不知納了多少回府，根本犯不著在外置室。

    除非桑株洲的生母身份的確不能見光。

    “就是桑美人！”呂鑒肯定道：“但桑美人起初在內(nèi)廷與人通jian，確與宋國公無干，桑美人的jian夫乃那時的國師玉陽真人！”

    如果春歸在這兒，必須被嚇一跳，以為是玉陽真君為禍人間。

    但呂鑒說的這位玉陽真人卻不是什么神君，正是經(jīng)宋國公舉薦后來大受光宗寵信的術(shù)士，自稱無所不能，能保光宗長生，光宗尊其為國師，對他的寵信更勝彭、申二妃以及東西兩廠太監(jiān)。

    “玉陽真人告知宋國公，桑美人乃天女，凡與之媾和者修道能助飛升，若有幸與之生子，此子生時為人君崩后為仙君，可惜他與天女子嗣已為光宗帝所墮，不過仍有期望，所以玉陽真人苦心籌劃讓桑美人潛出內(nèi)廷，交宋國公私藏……沒想到宋國公聞言后亦動私心，不僅強占桑美人，且將玉陽真人謀害，后桑美人誕下桑株洲，宋國公對此jian生子寄予厚望，且桑美人誕下桑株洲后立即仙逝，這也讓宋國公更加堅信桑株洲確乃人主天君的說法，不改其母姓，是怕有違天命！

    但高世子顯然不信這番邪說，不甘屈從jian生子，這才暗蓄心腹圖謀關(guān)鍵時掌握主動，且高世子還有透露，就連太孫……實乃桑老爺與太子妃的亂/倫孽障！”

    第284章 半真半假

    施推官萬萬沒有料到這一問案竟問出如此悚人聽聞的內(nèi)情，還好他是坐在后有靠背的椅子里，否則只怕已經(jīng)仰面朝天摔在地上了，不過現(xiàn)下，縱然蘭庭看了他好幾眼，他都絲毫不曾接收到示意，呆成一只木雞，完全忘了自己還擔(dān)任著主審的職責(zé)。

    到底是陶嘯深沉得住氣，錦衣衛(wèi)的職能就是挖掘內(nèi)情秘事，他對人犯的各種離奇驚人的供訴可謂是司空見慣了，倒是沒忘了“正題”。

    “柴胡鋪命案可是你奉令行兇？”鎮(zhèn)撫使問。

    “是?！?/br>
    “樊大只不過一介平民百姓，宋國公為何要害他一家？”

    “因為馮莨琦死后，小人察覺樊二悄悄接觸樊大，觸犯桑門士的禁令，宋國公為防死士變節(jié)泄露機密，嚴令禁止死士未經(jīng)許可同人接觸來往，尤其不準(zhǔn)死士再與家人聯(lián)絡(luò)，小人發(fā)覺樊二違反禁令，立即上報高世子，高世子下令將樊二處死，并下令為防樊二已然泄密，將樊大一家滅口。

    那夜，小人執(zhí)行高世子囑令，潛入柴胡鋪十三弄，本也打算將樊大一家殺死后縱火焚尸，造成其一家乃死于失火的假象，怎知小人潛入樊家，卻見那樊大竟像中魔一般，不知為何竟然親手勒殺兩個小兒，他那啞子婆娘明明已經(jīng)驚醒，也傻子一般坐在炕上愣愣看著樊大行兇而不阻止，后來還幫著樊大將兩個小兒的尸身并排擺好，自己也躺在一旁由得樊大將她一同勒殺，樊大殺了自己的妻兒，似乎想要自盡，半天卻下不去手，小人等得都不耐煩了，他仍在那兒跪坐著哭哭啼啼，后來小人實在急于完令，下手用刀將他刺殺，焚毀他的尸身又引燃房梁后離開?！?/br>
    “你既想毀尸滅跡，為何只毀樊大尸身而未一齊焚毀其余三人？”蘭庭問。

    他終于又看見了呂鑒眉骨輕輕一聳，儼然對此問并無準(zhǔn)備，倉促間引發(fā)了慌亂及思索。

    “小人并沒有料到樊大竟然會殺害妻兒，目睹那番情形，心中極其震驚，需知虎毒尚不食子，就算小人這樣的死士，也沒有殺妻滅子的狠心，當(dāng)時小人被樊大的行為嚇了一跳，未免有些慌神，且還擔(dān)心火勢一起引來四鄰不利于脫身，因著樊妻及小兒并非小人下手殺害，當(dāng)時竟覺沒有必要毀其尸身，事后小人也意識到了疏錯，又才想法子彌補，經(jīng)過喬裝，賄賂柴胡鋪里長二百兩銀，讓他上報個走水意外?！?/br>
    “你道你已奉令將樊二處死，未知其尸身何在？”蘭庭又問。

    呂鑒的眉骨再是一聳：“已于荒郊焚毀，尸灰拋灑入河。”

    據(jù)此，柴胡鋪命案看似已經(jīng)真相大白了。

    當(dāng)三人從刑獄回到執(zhí)事房，施推官尚未從震驚的情緒中緩過神來：“桑株洲竟然是宋國公和桑美人的jian生子，連太孫殿下也乃太子妃通jian所生，太孫、高瓊蓄養(yǎng)死士按錦衣衛(wèi)職部編制，他們這是想，這是想要謀逆篡位呀！”

    蘭庭屈著手指按按額頭，決定如施世叔這般天真坦率的個性，還是莫讓他知道太多內(nèi)情更好：“太孫殿下乃太子妃通jian所生一事，僅是呂鑒的供訴，就算非他編撰，也僅是聽高世子所言，不能輕信，世叔只將供訴密奏皇上即可，勿加判斷，更切記勿要聲張?！?/br>
    施元和連連頷首：“逕勿提醒得是，此事關(guān)系重大，不能僅憑一介死士的供訴就行判定，皇上只是下令順天府推官衙門審決柴胡鋪滅門案……對了，逕勿以為呂鑒供訴樊妻及其二子乃樊大所殺一事是否屬實？”

    “呂鑒既然已經(jīng)供訴樊大為他所殺，且他還參與刺殺馮莨琦等罪行，并無必要再否定殺害樊妻及其二子，且根據(jù)勘驗現(xiàn)場及尸身，他的供訴也符合樊大、樊妻及二子死因，倘若柴胡鋪里長之子亦能認出呂鑒的喬裝，正是重賄他二百兩銀的人，即能認定呂鑒此部份供訴屬實?！碧m庭不忘詢問陶嘯深的意見：“這是庭之見解，未知陶鎮(zhèn)使之意如何？”

    “經(jīng)我審問桑株洲等人，均不曾提起宋國公與桑氏有染之事，jian生子一節(jié)還待確鑿，不過經(jīng)他們供訴，郭得力即樊二的確參與刺殺馮莨琦，且被呂鑒處死，所以我贊同逕勿的見解，樊家命案算是審結(jié)了，不過涉及太孫部份仍需慎重，還請施公萬勿聲張，我竺應(yīng)將呂鑒供訴密奏皇上裁決。”

    從推官衙門出來，蘭庭和陶嘯深還得同行一程路，陶嘯深這才問他：“今日逕勿追問蒙達敬因誰所薦攀附宋國公，應(yīng)當(dāng)另有用意吧？”

    “我對呂鑒的落網(wǎng)以及招供，的確心存疑問?！碧m庭也沒想隱瞞陶嘯深：“相信陶鎮(zhèn)撫也留意到，若非樊家命案鬧發(fā)，呂鑒極有可能成為漏網(wǎng)之魚?！?/br>
    “馮莨琦遇刺后，我與高廠公奉圣令察實此案，最先察出的是朝天宮西坊羅生里的據(jù)點，順籐摸瓜才追察到桑家大宅，呂鑒所在的黃華坊據(jù)點是因他滅口樊大后與桑株洲聯(lián)絡(luò)才暴露，也可以說如無樊家命案，就算桑株洲招供，呂鑒等人也有足夠的時間撤離?！?/br>
    “我懷疑呂鑒是有意暴露?！?/br>
    “他今日的供訴，關(guān)鍵是要把太孫血統(tǒng)成疑，且主謀蓄養(yǎng)死士并仿朝廷建制的罪行揭露。”陶嘯深也道：“看來就連馮莨琦遇刺一案也不簡單，是有人想要動搖太孫儲位?！?/br>
    鎮(zhèn)撫使緊緊蹙起眉頭，他對察案斷獄經(jīng)驗豐厚，不過對于朝堂之上局勢判斷就很有些躊躇不定，否則早些年也不會險些被一場權(quán)爭卷涉，要不是蘭庭替他出謀劃策，很可能稀里糊涂就被牽連，難免奪職獲罪的劫厄，又哪里能夠因禍得福，不僅未被株連反而更進一步，贏獲弘復(fù)帝的信任一躍而為鎮(zhèn)撫使。

    這才是陶嘯深真正被蘭庭折服的原因，而不僅僅是因他感念趙太師的知遇之恩，所以才對其長孫也心悅誠服。

    現(xiàn)如今關(guān)于宋國公府的系列罪案，越往深察越多蹊蹺，受牽者非但太孫而已，還不定扯出哪個親王皇子，多少皇親國戚，局勢如此復(fù)雜，陶嘯深很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如東廠督主高得宜能夠揣摩上意，一不小心就可能落入他人的陷井，他很需要蘭庭的指點。

    “皇上想要清察宋國公罪行，是已然醒悟太孫受高氏一門影響極大，若再縱容，宋國公必成權(quán)jian把控朝政禍國殃民，所以關(guān)于太子妃及宋國公的諸多罪行，庭以為陶鎮(zhèn)使不用諸多顧忌，皆可如實上稟。

    但關(guān)于呂鑒揭露，太孫竟為太子妃通jian異母兄長桑株洲所生，委實荒謬不能輕信，陶公職能有異施公，故而庭以為，陶公或可向皇上陳訴見

    解。”蘭庭也的確直言自己的建議。

    “逕勿認為呂鑒這一段供訴為毀謗？”

    “至多只有高瓊和桑氏有私一段屬實。”蘭庭道：“桑氏于內(nèi)廷無寵受孕，必定與人通jian，而當(dāng)年能夠出入內(nèi)廷而無忌憚的外臣，也只有玉陽真人，他和桑氏有了私情，所以設(shè)法救桑氏不死，且將桑氏神不知鬼不覺的偷渡出宮，也只有玉陽真人能夠辦到，他為了讓宋國公私藏桑氏以便他能時常暗會，必須編撰一套玄說奇談，沒想到卻激發(fā)宋國公野心，真以為若能與桑氏生子即得天命篡國稱帝，宋國公為了獨霸桑氏，謀害玉陽真人，且對桑株洲寄予厚望，但陶公試想，宋國公若當(dāng)真相信了玉陽真人那套邪說，何至于多此一舉再讓太子妃與桑株洲違背人倫通jian？”

    陶嘯深微微頷首。

    “恐怕關(guān)于桑氏母子一事，太子妃都被宋國公瞞在鼓里，依庭看來，宋國公意圖篡國，竊取天下，將太子妃視為棋子利用，當(dāng)然會隱瞞他的真實意圖，否則太子妃若知宋國公竟然是想輔立桑株洲，哪還有她的立足之地？如今世道，女子失節(jié)為天下所鄙，就算太孫乃桑株洲血脈，可天下人誰不知太子妃為秦姓皇族之婦？且還不論兄妹亂/倫何等恥劣，桑株洲一旦登位，太子妃高氏只有一條死路，根本無望母儀天下，故而庭以為，太子妃應(yīng)當(dāng)不知宋國公真正意圖，太孫殿下也確為故太子遺孤，種種都是宋國公聽信邪說喪心病狂才致癡心妄想而已。”

    陶嘯深這回算是聽明白了：“逕勿是建議我莫把宋國公府案件牽連太廣？”

    “陶公職屬錦衣衛(wèi)部，唯天子之令是從，心中當(dāng)明白，皇上不僅只是太孫殿下一人祖父，齊王、秦王及諸位皇子，皆為皇上骨rou，皇上倘若下定決心剜除病灶，陶公自然可為君主分憂，否則……切勿冒離間天家骨rou之不韙。”

    錦衣衛(wèi)不同于朝士，這個機構(gòu)的職能其實和東廠相類，都是直接聽令于君主防止皇權(quán)受到威脅，理論上和文武百官是處于對立的地位，在絕大多數(shù)時候，君主對廠衛(wèi)賦予了更多信任，所以他們一言往往能定朝臣生死榮辱，才能讓天下臣僚聞風(fēng)喪膽。

    但根據(jù)龍椅之上的君主性情有異，導(dǎo)致廠衛(wèi)的職權(quán)也有殊差，比如弘復(fù)帝，就更信任朝士而非宦衛(wèi)，且弘復(fù)帝因為仁厚，對于叛臣刁民尚有寬赦之心，非罪大惡極者不愿處死，弘復(fù)年間更是不聞族誅重刑，所以這也導(dǎo)致了廠衛(wèi)職官的分裂。

    有部份人如高得宜及陶嘯深，他們尊崇弘復(fù)帝的執(zhí)政方針，執(zhí)獄公正不謗忠良。

    還有一部份人，他們卻在懷念光宗乃至代宗時的橫行暴施，廠衛(wèi)完全可以為所欲為，他們的眼睛無時不在尋找“良主”，意圖恢復(fù)廠衛(wèi)應(yīng)當(dāng)?shù)臋?quán)位與榮光。

    仁厚不能稱為弘復(fù)帝的缺謬過錯，但今上優(yōu)柔寡斷婦人之仁，的確成為不能肅清jian邪真正中興盛世的原因，蘭庭對祖父的擔(dān)憂深以為然。

    但他依然不能急躁，他不能用陶嘯深這樣的正直人士，試探帝心龍意，不能利用陶嘯深為誘餌，引出躲于陰霾中的巨獸狂蟒。

    徐徐圖之相當(dāng)必要，雖然蘭庭心中此時已經(jīng)有了決定。

    關(guān)于自己將要輔佐的人。

    第285章 閨房樂趣

    回到斥鷃園時，已是滿天星光燦爛，殘余的暑氣還沒被晚風(fēng)徹底消盡，院子里的花草似乎剛剛澆過水，愜意舒展開枝葉，隔近些，能夠感知泥土里吐出的濕意，給人一種驟雨新霽的錯覺，使身心明凈，把多少浮躁紛擾都遺忘在粉墻朱扉之外。

    花草叢中傳出蟬鳴，不是清亮悠揚的唱聲，低啞而粗礪，襯得一院沉寂。

    蘭庭站在燈月斑駁里，忽然覺得這處名義上屬于他的宅院卻在很長一段時間并非為他棲居的地方，此時仿佛當(dāng)真具備了家園的意義。

    雖然并沒有小嬌妻站在門前伴著風(fēng)燈等待晚歸的夫君，聽見遠遠的腳步聲就莞爾歡顏。

    蘭庭依著游廊轉(zhuǎn)過前排的廳堂，更見草木蔥蘢燈影流光，依稀有女子的笑語，只是仍然不見人影，臥房的南窗敞開著，往里一望還是不見人影，只看花幾上一盆仙山紅正自寂寞吐露芬芳，炕幾上如隨手丟在那兒的一卷書，扉頁上的書名透著一股傳奇性，也不知又是春歸從哪家鋪子里買來的時興話本——自從舒娘子引薦來阮中士，有那位作幌子，春歸忽悠起費嬤嬤來更加爐火純青，最近越發(fā)放開手腳了，從前還知道把偷偷從外頭買來的話本“喬裝打扮”，如今大剌剌地攤在炕上，也不怕落人耳目。

    應(yīng)是終于意識到費嬤嬤雖說把女則內(nèi)訓(xùn)倒背如流，實則根本就不認得幾個字兒，且連老太太都不拘束這些，費嬤嬤看似嚴厲卻不會像當(dāng)初的曹mama一樣處處挑剔。

    蘭庭見春歸不在屋子里，干脆也不進去，循著笑語聲繞過臥房西側(cè)的小徑，還隔著排花籬就見小后院里一片的衣香鬢影，他這么大個人兒在那里站著好一陣，楞是沒一個人察覺。

    七、八步遠的地方，幾個丫鬟圍在燈下，或坐或立，青萍端著考官的架勢正襟危坐著，菊羞站她跟前兒，一問一答卻完全和架勢顛倒了。

    菊羞問：“是能移動的物件？”

    青萍答：“是?！?/br>
    又問：“那物件有香氣？”

    又答：“否?！?/br>
    再問：“那物件是可拿在手里的？”

    再答：“否。”

    菊羞便不問了，大約是在沉思。

    入深拍著手道：“菊jiejie這都猜不出，要不我給個你提個醒？你試著猜猜說不定就中了呢……大爺！”終于有個丫鬟發(fā)覺了男主人正在“偷窺”。

    菊羞卻以為“大爺”是入深給的提醒，啐去一口：“呸，好個壞心眼的小妮子，知道你是大奶奶的擁躉，一心想著讓大奶奶取勝，哪會這么好心給我提醒，定然挖著坑企圖把我往里拐帶，可你難道以為我真沒長腦子么，說的是猜一個東西物件兒，大爺堂堂朝廷命官哪能是個東西?！?/br>
    蘭庭：……

    入深急了，扯著菊羞讓她轉(zhuǎn)身看：“我是提醒大爺回來了，可沒說大爺是個東西！”

    蘭庭：?。。?/br>
    青萍也終于看到了趙大爺已經(jīng)站在小后院里，連忙站起，過來見禮后一邊兒解釋道：“天氣太熱，大奶奶就讓咱們在后院里乘涼，道干坐著說話也無趣，就想了個法子一齊游戲，眾人先拈鬮，拈到‘藏’字的把香囊藏在院子里，讓拈到‘出’字的人尋獲，而拈到‘出’字的要說出一件事物，需得在后院里舉目能見的，讓藏物的人猜估，雙方先完成對方出題為獲勝方，這一輪剛好是大奶奶拈中了‘出’，菊羞拈中了‘藏’?！?/br>
    蘭庭往過走幾步，這才瞧見了春歸，正在魚塘對岸，手里提著一盞風(fēng)燈低腰埋頭一步一趟專心致志應(yīng)題，應(yīng)當(dāng)是已經(jīng)沐浴過了，長發(fā)垂散著，只用絲帶輕輕一束，穿著輕便

    的玉綢中單，使窈窕身段展現(xiàn)無遺，求勝欲望十分強烈，仿入無人之境，看都不看這邊兒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