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兄長和我計(jì)較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春歸嘆道：“趙大公子在國子監(jiān)進(jìn)學(xué)，并不能在汾州耽擱日久，興許當(dāng)送母親下葬，過了七七，我就要隨他去北平，家里的事，今后都得拜托兄長，又兄長將來的婚事，我也并不放心全由興伯祖作主，兄長還得聽七叔七嬸的意見為上，要若族里長輩有什么阻滯，再寄信給我，讓我來斡旋?！?/br>
    一番話倒是把少年說得紅了臉：“我要替母親守喪三年，你現(xiàn)在就說什么婚事！”

    春歸看了一眼在旁邊老懷安慰一臉笑容的母親，微抿著唇角：“兄長一貫知道家里，父親最不耐煩這些俗禮，雖說守喪是為我們的真心，并不是出于禮規(guī)，兄長的婚事，也的確只能等到除服之后，但也沒得說提都不能提的道理，總歸呀，兄長就瞧著吧，你的婚事，族里這么多親長，必定會早早盤算，不讓人省心。關(guān)系你的終生大事，還是七叔七嬸才能真正為你打算，我也是擔(dān)心兄長因?yàn)檫^繼為父母承嗣，防著誹議，不得不和七叔七嬸生份了，大無必要如此，咱們家的事，咱們自己作主，理會閑言做什么?！?/br>
    “我聽你的，不理會閑言?！睖貪櫟纳倌暾J(rèn)真說道：“只是姻緣一事，我暫時(shí)不想考慮，總得要等舉試之后?！?/br>
    華彬并不寄望著考取功名，就能攀附高門之女，但他既然過繼承嗣，更是要把春歸當(dāng)作親meimei著想了，春歸眼看要嫁入高門，未來夫婿品性如何還一無所知，華彬想的是若能早得功名，入仕為官，春歸身后便多他一人依靠，他實(shí)在慚愧自己勢單力薄，萬一春歸受人欺逼時(shí)沒有辦法挺身而出。

    春歸也知道華彬的好意，心中溫暖，莞爾道：“兄長慣知我的性情，放心，無論將來是何處境，我總不會讓自己委屈就是了。”

    兄妹兩在這說著體己話，卻是不知汾陽城中，趙知州的長子趙蘭庭，終于也在這日趕到。

    第23章 趙家長孫

    尹先生這段時(shí)間進(jìn)入了一種團(tuán)團(tuán)打轉(zhuǎn)、晝夜不分的繁忙模式，其中一大事件便是顧氏親族相殺案，麻煩的倒不是顧華英，事實(shí)上這個頂著生員學(xué)籍的紈绔子，心性歹毒卻沒有剛強(qiáng)的“信念”，當(dāng)被逮獲，在張沖指控下，完全沒想到會落得此番境地的他就慌了神，喊了兩句冤枉，卻被衙役手中的刑杖一嚇，就白著臉招供了罪行。

    這下子便會正式進(jìn)入刑審程序，可負(fù)責(zé)訴訟的官員是通判，這人做為施良行的黨從，怎么審理這樁罪證確鑿的案件，會否還有變數(shù)，都是尹先生必須關(guān)注的問題——誰讓知州老爺完全不頂用，直到現(xiàn)在還“臥病在床”“頤養(yǎng)天年”呢？別說和屬官們斗智斗勇，就連彈劾榮國公鄭秋的奏章，都讓他抓了幾天頭皮還寫得辭不達(dá)意、蒼白無力，最終也只能讓尹先生代筆。

    可就算尹先生忙得連老婆的面都幾天不見，這日他從衙堂回到書房時(shí)，一眼瞧見傍著直欞半窗坐著，正悠悠閑閑品著茶水，手持一卷書冊的趙大公子蘭庭少爺時(shí)，仍是訝異得被門檻絆了腳，剛站穩(wěn)就直揉眼，揉了眼似乎還是不自信，快步靠近，伸手就去捏趙蘭庭的胳膊，又抬了手，張著指頭，沖著臉就伸過去。

    趙蘭庭終于是側(cè)頭躲開了尹先生的“手鉗”，抬起書冊往他手臂上一打一架，似笑非笑：“藜莧兄，再是多時(shí)未見，也不用動手動腳吧？”

    藜莧不是尹仁兄的字，是他自己擬的號，取藜口莧腸者，多冰清玉潔的意思，很受趙太師的認(rèn)可，卻被趙大爺取笑為自矝，回回以此作為稱謂，都帶著些譏趣。

    尹寄余現(xiàn)下卻不在意，他往書案這頭的玫瑰椅上坐下，仍瞪著兩個眼珠：“大爺怎么來了汾陽？”

    趙蘭庭反客為主，借著尹寄余的“小江團(tuán)”，斟出一杯給他：“老爺寫了信來，讓我往汾州侍疾，我當(dāng)然不敢耽擱，至于讓仁兄舍了眼珠子往地上丟？”

    “不敢？”尹寄余挑著半邊眉，顯然對這兩個字不屑一顧：“大爺真要和老爺耍機(jī)巧，必定能讓老爺一個理字都說不出還慚忸著是自己無理取鬧，莫非是……大爺沒收到在下送去的信？不知曉老爺摧您來侍疾，是另有意圖。”

    “仁兄那封告密信，緊跟著家書就送到了我手里?！?/br>
    “那大爺就這么由得老爺和夫人的算計(jì)了？”尹寄余撇嘴搖頭，在他的認(rèn)知中，趙大爺可不會如此乖順。

    “卑幼婚姻，自當(dāng)奉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是老爺、夫人的算計(jì)呢？”

    對于這位大爺?shù)囊槐菊?jīng)，尹寄余只能付予呵呵一笑：“大爺是個什么性情，就別在尹某跟前扯什么禮法為上的幌子了，怕不是在北平，也受不住晉國公的一再逼婚了吧？”

    “晉國公確然對我青眼有加，熱情似火?！壁w蘭庭倒是承認(rèn)了這話。

    “在下就不明白了，晉國公的嫡長孫女，那位董姑娘真是炙手可熱，自從及笄，晉國公府的門檻都快被媒人的腳踩平了，晉國公偏偏就看準(zhǔn)了大爺，就算沒有老夫人的熱心，晉國公也一意要招大爺為孫婿，大爺怎么就偏不領(lǐng)情，寧肯被夫人算計(jì)，娶一個門第遠(yuǎn)遠(yuǎn)不及董姑娘的女子？”尹寄余的確不解，兩道眉頭像挽成了死疙瘩：“誠然，無論太孫，還是鄭、萬等家，都以為和晉國公府聯(lián)姻，一個儲位穩(wěn)固，一個爭儲有望，老夫人對這門姻緣如此熱衷，也有這樣的意思?！?/br>
    但尹寄余顯然對這些人的計(jì)量不屑一顧，臉上全是鄙夷：“都不過是蚩蠢婦人一流的陋見罷了，晉國公是什么人？由來便懂得遠(yuǎn)害全身，縱曾立下蓋世功能，也能不矝不傲，怎么可能因?yàn)橐粋€孫女兒的姻緣，便牽涉進(jìn)儲位之奪？皇上對晉國公如此器重，也自是明白晉國公的立場，自來都只對君上盡忠，從來不懷私謀，大爺就算娶了晉國公府的閨秀，皇上也并不會以為趙家動了擁立的念頭。”

    這就是尹寄余的看法，他并不認(rèn)為趙蘭庭成了晉國公的孫婿，就會有損仕途。

    “但我要是動了擁立的念頭呢？”趙蘭庭品一口茶，仿佛他剛才說這句話，并沒有任何震悚的威力。

    只見尹寄余瞬間呆若木雞，他才微微一笑：“如果我動了擁立的念頭，那么在皇上看來，聯(lián)姻晉國公府就成了居心叵測，那么受我擁立那位，自然也會引起君上的顧忌，但倘若我能恪守臣子本份，不用攀高結(jié)勢的權(quán)謀，即便擇一立場，亦不足以觸及皇上的厭惡。現(xiàn)下的情形，太孫是否具備明君賢主之質(zhì)，是否具備安定社稷之能，皇上與眾臣實(shí)則都不確定。太孫的儲位從來就不穩(wěn)固，各位皇子，也都還有轉(zhuǎn)機(jī)?！?/br>
    “擁立！”尹寄余深深吸一口氣：“大爺說的可是擁立！大爺當(dāng)然也清楚，趙家現(xiàn)今，就算不涉擁立，日后亦能榮華富貴，反而一涉擁立，那可是非成即敗了！”但他很快又意識到：“難道顧老臨終之前，之所以有這些安排，便是動了擁立的意思？”

    趙蘭庭頷首：“榮華富貴無非過眼云煙，祖父擔(dān)心的是弘復(fù)之治后，未成開明盛世，反而禍殃亂生。”

    他的手指，撫著白瓷茶碗光潔的坯壁，抬眸看向尹寄余：“晉國公無意涉入儲爭，與我并非同路之人，我又何必連累董公，辜負(fù)董公一番賞識?！?/br>
    尹寄余終是一嘆，竟不再用“大爺”相稱：“逕勿奉從顧老遺愿，舍棄者非但自幼志愿，就連婚姻，也怕是要妥協(xié)犧牲了，尹某這一嘆，是憂傷倘若逕勿順服于父母之命，萬一不得情投意合的女子，豈不余生遺憾?！?/br>
    趙蘭庭卻不以為然：“原本從來，也就不望兩情相悅，又誰說身邊沒有知心的女子，就定會造成遺憾?！?/br>
    “難道逕勿的心愿，是得知心男子相伴？”尹寄余驚悚的瞪眼：“這、這、這……大爺不會覺得在下……”

    “你想太多了?！壁w大爺冷冷刮了自作多情的尹先生一眼。

    尹寄余哈哈笑道：“也是不容易才抓到大爺您的這個口誤，不過，您難道就不好奇那位顧大姑娘，是個什么人品？”

    “夫人總不至于亂點(diǎn)鴛鴦譜，想必顧大姑娘雖說并非高門望族出身，也總有不俗之處?！?/br>
    “不俗得很?！币挠嗤欢兔硷w色舞起來：“因著兩件事由，在下倒是目睹過顧姑娘的容顏，確確是難得一見的嫵麗，更難得是，顧姑娘雖說也是世族出身，先君讀的是圣賢書，走的是經(jīng)濟(jì)途，顧姑娘卻沒有世家女子扭扭捏捏的行事，雖說有絕代姿容，又很存幾分男子的英氣，處事相當(dāng)果決。”

    便先把“賣身葬母”那段細(xì)細(xì)說來：“看上去是因貞烈節(jié)孝一時(shí)義憤的舉動，尹某細(xì)細(xì)一察，才知顧姑娘鬧這一出之前，實(shí)則是早做了安排，比如古槐左近的村集，無論莊戶還是鄉(xiāng)紳，早在誹議顧氏宗家欺逼族人，若沒有老爺出面，這些人固然不會為了與己無關(guān)的孀婦孤兒，出頭和顧氏宗家理論，但只要老爺動意，追究顧氏，這些人必然也會落井下石，顧大姑娘分明是懂得利用輿論造勢，造成宗家的壓力。一個弱女子，在走投無路的絕境之下，竟然還敢算計(jì)宗家，為亡母討回公允，這一點(diǎn)，就是多少大家閨秀都不如的?！?/br>
    “可是任憑顧姑娘怎么籌謀，卻無法料中一點(diǎn)?！壁w蘭庭搖頭道：“那就是我們家這位老爺?shù)男郧?，對上榮國公府鄭家，是以回避為計(jì)?！?/br>
    尹寄余笑道：“確然，要不是尹某堅(jiān)持，老爺?shù)拇_不會插手，顧姑娘的籌謀也就落空了，光是這一件事，顧姑娘也算歪打正著的話，接下來，她一見有了轉(zhuǎn)機(jī)，就不肯再讓顧氏宗家全身而退了?！?/br>
    就又把揭露顧華英謀害人命，逼得顧長榮讓出宗長一位的事件也細(xì)細(xì)訴來。

    尹寄余嘖嘖稱贊：“和一族宗長對抗，便是換作普通男子，也沒有這大膽量，顧姑娘卻敢僅憑蛛絲馬跡，就聯(lián)合族老舉告宗家，尹某時(shí)常梳理這一事件，都覺奇詫，大爺想想，倘若一切判斷都不確實(shí)，顧華英并沒有指使張沖殺人，或者劉氏和張沖沒有被幾句所謂的讖言一嚇就慌了手腳，干出趁夜掘尸的蠢事，顧長興白忙一場，顧長榮毫發(fā)無損，顧長興在族老中威望受損，再想圖謀宗長之位就難了，心里會不會對顧姑娘心懷不滿，顧姑娘如此果決，都說得上背水一戰(zhàn)，這膽量，還真是巾幗不讓須眉?！?/br>
    又道：“且顧姑娘矛頭只沖顧華英，卻放過非但知情不報(bào)并且還算同謀的顧老太太，應(yīng)當(dāng)熟知律法，明白顧華英不大可能供出自己的祖母不說，就算供出，顧老太太乃死者親長，毆?dú)⒈坝咨踔量梢悦庑蹋前衙^對準(zhǔn)伯祖母，顧老太太干脆自己頂了罪，把孫兒擇清，顧華英就能逃脫刑罪了?！?/br>
    “你還漏了一點(diǎn)?！壁w蘭庭也是微微蹙眉：“僅憑蛛絲馬跡，又就算把張沖抓了個罪證確鑿，顧姑娘怎能斷定主謀一定就是顧華英而非顧老太太，要知這件事，若真與顧華英無關(guān)，顧老太太就算因?yàn)樽镄斜┞缎幕乓鈦y，也必定會為顧華英辯明?！?/br>
    尹寄余再一次愕住，好半天沒有轉(zhuǎn)動眼珠子。

    第24章 來日未卜

    自詡智械的尹寄余，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自己的確忽視了這一點(diǎn)：“對呀，劉氏和張沖母子，是顧老太太的陪房，顧老太太必定脫不開干系，但就憑蛛絲馬跡，顧姑娘究竟是怎么判斷出主謀是顧華英，顧老太太只不過是被孫子游說才給予配合，若不是因?yàn)檫@樣的判斷，顧姑娘也不可能針對宗家諸人各自性情，制定如何逼問真相的計(jì)策，才讓這背水一戰(zhàn)贏得如此漂亮?！?/br>
    “看來仁兄，還是低估了這位顧姑娘的機(jī)智和細(xì)致呀?！壁w蘭庭其實(shí)也心生好奇，暗暗打算著日后把顧姑娘娶了進(jìn)門，再詢問這一個疑惑。

    尹寄余卻道：“我這幾日，都在思忖顧姑娘的手段，通過族老游說顧濟(jì)渝夫妻糾纏質(zhì)問張沖雖說簡單，可那貍貓絞臟腑、群鼠上房柱又是怎么做成的？尤其是那群碩鼠，在下到場的時(shí)候，竟然還沒有散去，我也試著驅(qū)趕了下，一點(diǎn)作用沒有，尹某百思不得其解，聽說過馴犬甚至馴虎的，可還從沒聽說過能有馴鼠的奇人，大爺您博學(xué)，可想得通顧姑娘用的是什么手段？”

    “這我還真是聞所未聞?！壁w蘭庭也越發(fā)好奇了。

    “總之，我們家這位未來大奶奶，可不敢把她看作弱女子，大爺雖說足智多謀，怕也難以降服這么一位妻室?！币挠嗑购苡行┢诖?，要萬一大爺和大奶奶斗智斗勇起來，可就有一場好戲看了。

    趙蘭庭睨過去一眼，不肯讓尹寄余興災(zāi)樂禍：“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幾分，未來內(nèi)子若真是個一味賢良隱忍的，夾在祖母和夫人之間怕有受不盡的委屈，反而這位顧姑娘，頗為要強(qiáng)，且還機(jī)智，倒可能游刃有余?！?/br>
    尹寄余挑著眉梢，心說大爺你現(xiàn)下只管嘴硬，就沒聽說過男子娶妻，不求賢良溫柔，竟求刁鉆古怪的，就讓我睜大雙眼，看你被算計(jì)為難時(shí)，還能不能這樣輕松愉快。

    突地就想到正事：“大爺既然趕到，也好替在下分擔(dān)分擔(dān)，尤其是彈劾榮國公鄭秋的奏章，由大爺捉筆，必定能把鄭公置于眾矢之的，就連施良行也不敢替他理辯?！?/br>
    “也好?！壁w蘭庭十分任勞任怨，只是還沒等尹寄余喜笑顏開，又追加一句：“不過就尹先生這兩年的勞業(yè)，怕是不能承當(dāng)現(xiàn)領(lǐng)的薪資，私以為，減上三成，將將是‘受享勿逾份外’。”

    尹寄余愕怔，直到眼見著趙大爺施施然往外走，才連忙追趕出去：“大爺，我的大爺，這事可還需商量呀，您可不能摞下一面之辭，就減了我的薪水，我可還要養(yǎng)家糊口的！”

    “藜口莧腸者，多冰清玉潔，袞衣玉食者，甘卑膝奴顏，仁兄既自號藜莧，當(dāng)視錢財(cái)如糞土，放心，我滿足不得仁兄袞衣玉食，還能照顧藜口莧腸，成全仁兄冰清玉潔之志?！?/br>
    趙蘭庭一邊說，嘴角卻卷起極富意趣的笑容，看上去非但無邪，似乎更加霽日光風(fēng)了。

    ——

    趙大公子不存異議，愿意奉從父母之命，沈夫人當(dāng)即便如釋重負(fù)的加快節(jié)奏，cao辦起長子的婚事來， 因需趕在女方熱孝期成婚，納征禮和請期禮都是在這一日內(nèi)告成，所以今日不僅有媒人，連知州老爺都親自去了女方送聘，只這回見的人，當(dāng)然不再是顧長榮夫婦，但宗家自上到下，竟有不少人好奇大有才名的未來姑爺，是否也如傳言當(dāng)中的風(fēng)度翩翩，只可惜趙大公子并不用出席納征禮，多少窺望的目光，也只好落在知州老爺身上。

    宋mama避開了郭mama和文喜，此時(shí)正滿臉帶笑的告訴春歸：“老奴見知州老爺，是張國字臉，眉眼也端正，真真就是官老爺?shù)臍馀?，想來未來姑爺，模樣肖父，自然也是一表人才?！?/br>
    要知雖說皇上舉行殿試，欽定三鼎甲時(shí)，傳言相貌也是標(biāo)準(zhǔn)之一，但畢竟只限于一甲的三人，事實(shí)上外派地方的州縣官員，也不是個個都容貌端正，偶爾也有獐頭鼠目的官老爺，看著都覺硌磣，宋mama一看趙知州，頓時(shí)喜氣洋洋。

    春歸卻有些郁悶了：“在mama看來，我以貌取人得如此明顯？”

    宋mama呵呵笑道：“姑娘打小就這樣，就愛與模樣周正的人親近，否則怎么總是粘在老爺身邊兒？那時(shí)還常說，族里這么多長輩，又加上這么多子弟，無一比得上老爺英俊呢?！?/br>
    春歸扶額：她有這么膚淺嗎？親近爹爹就是因?yàn)榈⒖?？不過細(xì)細(xì)想來，小時(shí)候還不懂得人性優(yōu)劣，更加親近華彬哥哥，的確是因?yàn)槿A彬哥哥模樣比華英哥哥清秀……

    好吧，她就是以貌取人的人，但這可算不上膚淺，不是還有相由心生這話？

    但春歸很想說，父親英俊，不代表兒子就一定瀟灑，再說“官老爺氣派”這樣的形容，好像和她認(rèn)同的英俊還有距離。

    這個時(shí)候，春歸尚且以為，沈夫人如此熱忱促成這樁姻緣，只怕那位趙大公子，定存不為人知的不足，倘若不是體現(xiàn)在相貌上，也許就是體現(xiàn)在品行上，春歸衡量了衡量，還真鬧不清自己究竟更愿意趙大公子的毛病出在哪一方面。

    唉，她不得不承認(rèn)了，她有時(shí)的確膚淺。

    正“煩惱”，卻聽門砰地一聲就被撞開，沖進(jìn)來一位淑貞jiejie，小臉氣得白里透紅，嘴唇都直哆嗦，伸出個指頭來，卻像立即就要哭了：“別以為你真就能得這般幸運(yùn)，陷害了長兄，陷害了祖父祖母，還能得嫁良人，那趙大公子，指不定是個龍陽之好！”

    一詛咒完，捂著臉就跑了……

    宋mama氣得連連發(fā)抖，春歸卻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勸道：“mama何必生這等閑氣，淑jiejie如此著惱，可見宗家已經(jīng)傳遍，應(yīng)當(dāng)是知州老爺和沈夫人送來的聘禮極有誠意，眾人皆道我幸運(yùn)呢?！?/br>
    又過了一陣兒，只見顧華英的妻子吳氏，穿著一身素衣，期期艾艾地蹭了進(jìn)來，她的夫君現(xiàn)下正受牢獄之災(zāi)，但看上去卻一點(diǎn)不像顧淑貞那樣氣惱，從婢女手上接過一個錦盒，就推到了春歸手邊兒：“聽宗婦說，meimei的婚期定在十日之后，正逢嬸嬸喪儀，婚禮畢竟是喜事，長輩們?yōu)榉老鄾_，主張親迎禮前一日，就把meimei送去汾陽城的宅子待嫁，我沒有其余意思，只是……備著一點(diǎn)添妝，也不是貴重之物，從家里帶來的兩卷文集罷了?！?/br>
    春歸雖恨顧華英，因著渠出的說法，也知道吳氏一直被瞞在鼓里，對她倒沒有積怨，便收了禮，起身道了謝。

    吳氏原本是想走了，又猶豫著坐下來，這回一開口，臉就漲得通紅：“我也不說推脫的話，雖然并不知道夫君他害了華曲兄弟的性命，但則那時(shí)，他計(jì)劃著攀附鄭三爺，我是一直知道的，明知meimei艱難，也沒有半句勸說……我不敢求meimei諒解，只是……你族兄他現(xiàn)下也是罪有應(yīng)得，meimei忌恨我，我也沒有怨言，但桑哥兒無辜，我這當(dāng)娘的，真不忍心看他也被連累，要是日后，桑哥兒還懂得長進(jìn)，只盼meimei大度，莫因你族兄的罪過，遷怒桑哥兒?！?/br>
    這就是害怕春歸日后還會阻礙兒子的功名前程，吳氏現(xiàn)下也再無別的指望，就只能寄望教導(dǎo)著兒子長進(jìn)，將來還有出頭之日了。

    春歸便道：“大奶奶安心，宗長和宗婦還不至于為難晚輩，且族里的子侄若真上進(jìn)，能靠功名仕進(jìn)，也是宗族的榮光?！?/br>
    她并沒有那么大的仇怨，連個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過，這話也就相當(dāng)于是讓吳氏寬心了。

    吳氏紅著臉告辭，李氏卻長嘆一聲：“大奶奶攤上這門婚事，也真真可憐?！?/br>
    春歸卻道：“女兒倒替桑哥兒慶幸呢，阿娘試想，大奶奶性情柔弱，既不敢反駁夫君更不敢違逆尊長，桑哥兒有宗祖母和顧華英寵慣，日后能有什么出息？經(jīng)這一變故，大奶奶想必也明白過來，若不好好教導(dǎo)桑哥兒就更沒了指望，日后管教嚴(yán)厲些，不讓桑哥兒沾染宗家的惡劣習(xí)氣，才真有救?！?/br>
    李氏又道：“知州老爺和沈夫人把婚期定在十日之后，想必姑爺已經(jīng)來了汾陽，要不阿娘去府衙瞧瞧?！?/br>
    原來不僅春歸，連李氏的心里頭都仍然七上八下，擔(dān)憂著趙大公子有什么不妥。

    “阿娘不用走這趟了。”春歸卻阻止道：“納征既成，這門婚事已經(jīng)不存變數(shù)，要趙大公子真有什么不妥，阿娘和女兒就多了這十日憂愁，這又何必？”

    她倒是樂觀，也看得豁朗，沖李氏莞爾道：“橫豎論是何種境遇，都壞不過終生落于宗家拿捏，阿娘也放開些，相信無論將來如何，趙大公子算不算良侶，女兒都有能耐把日子過好?！?/br>
    說話間郭氏又喜氣洋洋地入內(nèi)，伴著同樣喜氣洋洋的興老太太，自是說起關(guān)于納征禮的順利，一五一十把聘禮單子上的器物交待清白，以及關(guān)于親迎禮的種種安排。

    春歸將要前往待嫁的宅子，是顧長興房的私產(chǎn)，并沒有租賃出去，因他的長孫已經(jīng)進(jìn)學(xué)，所以就住在汾陽城中，但因?yàn)殚L孫還未娶妻，興老太太的意思是，得讓長媳先去安排布置，詢問春歸，是打算讓郭mama還是宋mama相跟著去。

    春歸原本不愿勞動郭mama，她卻主動請纓，意思是當(dāng)初就曾替沈夫人cao辦過出閣禮，算有經(jīng)驗(yàn)，春歸也就領(lǐng)會了郭mama的好意。

    又一轉(zhuǎn)眼，就到了親迎禮的前日，春歸對于宗家壓根就沒有依依不舍的情懷，登車離開時(shí)自然也沒有故作矯情一再回顧，只是在次日當(dāng)真出閣，頭上搭了彩羅袱，被兄長背著一步步送上花轎時(shí)，春歸聽華彬低語著“論是如何，meimei只要受了委屈，都別忘了身后還有兄長，并非孤獨(dú)無依”的時(shí)候，突然就覺得眼睛有些澀澀的，她想起直到這時(shí)仍然沒能回去的舊家，已經(jīng)沒有了父母雙親，但仍然存留著她美好記憶的舊家，兩滴眼淚，終是落在了兄長的衣肩上。

    阿爹，女兒今日出嫁，身邊仍有阿娘伴隨，可是阿爹，女兒卻再也見不到您的音容了。

    第25章 新人面見

    真紅大袖官綠裙，彩羅袱角垂金蘇，雙執(zhí)繡球，共拜高堂，熱熱鬧鬧的禮樂聲中，新人步入洞房，春歸垂足坐在喜床上，感覺到“棗生桂子”似乎鋪天蓋地的撒下，落在了她的喜服上，紅蓋頭的縫隙里，能看見一雙喜靴站定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