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凌祈宴霍然坐直身,醉意全消。 城樓下已亂成一片,城衛(wèi)軍上前,驅(qū)趕著驚慌失措的百姓往后退,試圖救火,但那燈輪太高太大,水澆上去,火勢半點不見小,在寒風中反燒得更加迅猛,且有向城樓蔓延的趨勢。 凌祈宴愕然回頭:“燈輪燒了……” 溫瀛卻鎮(zhèn)定自若,神情中無半分波瀾,依舊在喝酒。 “別管了,將窗戶關了吧,別嗆著了?!?/br> 凌祈宴一愣:“……這不會是你故意放的火吧?” 不怪他這么想,溫瀛實在太淡定了,仿佛外頭發(fā)生的事情,全在他意料之中,面上不見半分驚訝。 不待溫瀛回答,他心念一動,轉(zhuǎn)瞬明白過來:“為了換掉幾個人,你故意放了這么一把火?” “嗯。” 凌祈宴:“……” 這把火一燒,少不得有人要被問責,誰又能想到,這火其實是皇太子殿下故意叫人放的? 溫瀛叫了自己的侍衛(wèi)進來,讓之去將城門守正喊來問話。 一刻鐘后,滿頭大汗的城門守正連滾帶爬而來,進門就跪到了地上請罪。 好好的上元節(jié)燈會,從沒出過岔子的燈輪突然被焰火燒了,分明是天公不作美,但他不能說,只能認下是自個失職,隱患排查沒做到位,才會發(fā)生這等事情。 溫瀛打斷他的喋喋不休,冷聲問:“外頭如何了?可有人傷亡?” “沒人傷亡!”那城守正趕忙道,“那些百姓確實嚇到了,但離得那燈輪遠,很快被驅(qū)散,并未有傷亡,就、就只是火勢已經(jīng)蔓延到城樓上,正在撲救,還需要一些時候?!?/br> 城守正話說完,抹了一把汗,暗嘆倒霉,哪想到這么不湊巧,皇太子微服私訪,偏也來了這里看花燈。 又慶幸幸好之前京衛(wèi)軍副統(tǒng)領過來巡查,說這燈輪太大點的燈太多,萬一出個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設想,讓他設置了路障,十丈內(nèi)不許人靠近,他那會兒還道這位上峰過于多事,如今只覺慶幸。 凌祈宴又望了一眼窗外,火焰已沖天而起,比先前的煙花更亮。 城樓上果然也燒了起來,兵丁前赴后繼拎著水桶上去撲火,但只怕短時間內(nèi)都難以撲滅。 溫瀛沒再多問,叮囑了幾句,讓了人下去。 凌祈宴的嘴角重新噙上笑:“我可真沒想到,殿下這心眼可真夠多的?!?/br> 溫瀛已站起身:“走吧,回去了?!?/br> “不等火撲滅嗎?” “天亮之前興許都撲滅不了,回去吧?!?/br> 凌祈宴看一眼那火勢,深覺他說的沒錯,還是走吧。 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花燈會提前結(jié)束,西街上已經(jīng)戒嚴,人潮逐漸散去。 那城門守正又過來,屁顛屁顛地恭送皇太子殿下起駕,溫瀛沒搭理他,凌祈宴十分嫌棄地扔出一句“趕緊去滅火吧你,現(xiàn)在來拍馬屁晚了”,上車帶上車門。 車駕緩緩駛出西街,凌祈宴的醉意又上了頭,趴到溫瀛腿上去,瞇著眼小聲嘟噥:“臭秀才,我本來還想買盞花燈再走的,都怨你,整這么一出,也不跟我打個招呼。” “想買花燈?” “嗯?!?/br> 迷迷糊糊間,他聽到溫瀛與人說了什么,但聽得不甚清楚,很快又沉沉睡去。 再醒來,已在東宮的榻上,溫瀛坐在他身側(cè),拿了熱帕子正幫他擦臉。 凌祈宴怔了怔,抬頭,看到窗邊金燦燦的巨型龍燈,頓時樂了。 他攥住溫瀛的手:“窮秀才,你怎么這么實誠啊,我說要花燈,你就給我弄個這么大的龍燈來,俗不俗啊?” 溫瀛欺下身,親了親他眉心:“金色,你喜歡的。” 凌祈宴抬手勾下溫瀛脖子,貼著他一陣悶笑。 第90章 本性如此 上元節(jié)那場火,一直燒到第二日傍晚才被徹底撲滅。 雖只燒傷了幾個滅火的兵丁,但城樓幾乎整個被毀,二十多丈高的燈輪轟然倒地,一地狼藉。 這燈輪自大成朝開國起,就佇立在這西城城門處,每年年節(jié)時點燃,歷經(jīng)一百多年,民間百姓都篤信,燈燃得越旺,代表這一年的國運將會越好,如今被一把天火付之一炬,一時間街頭巷尾,免不得生出許多流言蜚語來。 事情發(fā)生的三日后,一道圣旨自別宮發(fā)下,非但是西城門的城門守正被撤職,京衛(wèi)軍中一干人等吃了瓜落,連帶著京衛(wèi)軍統(tǒng)領都受了牽連,被調(diào)職去了地方上,京衛(wèi)軍由那位未雨綢繆、先前特地命人在燈輪旁設了路障的副統(tǒng)領暫代。 再之后,刑部也將沈興曜那個案子的查案結(jié)果報到了東宮,因時日已久,找不到丁點線索和證據(jù),最后刑部和上京府衙只能那幾人以遇上山匪打劫、被劫財殺人拋尸結(jié)案,哪怕衛(wèi)國公府和另幾府上有再多不甘不滿,但東宮太子首肯了這個結(jié)論,這事便到此為止了。 二月中時,溫瀛又去了一趟別宮,這回凌祈宴隨了他一塊過去。 溫瀛進去皇帝的寢殿請安,凌祈宴就在外頭的園子里等著,卻碰到個意料之外的人。 是那位虞昭媛,剛從皇帝寢殿出來,遠遠瞧見他,主動過來與他說話。 虞昭媛是當年凌祈宴設計送入宮的,也在宮里幫過他一兩回,除此之外,他倆私下幾無往來。 “伯爺,好久不見?!?/br> 虞昭媛落落大方,這般模樣,已與當初那個嬌軟倚著他,說著“奴喜歡殿下”、“奴愿伺候殿下”的美嬌娘判若兩人。 凌祈宴淡淡點頭:“昭媛娘娘每日都要來給陛下侍疾嗎?辛苦了?!?/br> 虞昭媛輕勾起唇角:“不辛苦,比起淑妃jiejie,這算不得什么?!?/br> “我聽太子說了,你做的不比她少?!?/br> “都是應當?shù)模桓揖庸?。?/br> 隨意說了幾句,凌祈宴沒再多言,莫名覺得他那個便宜娘也好,面前這位虞昭媛也好,都叫他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之感,但他懶得深究。 那虞昭媛卻問他:“方才出來時,正碰見太子殿下進去與陛下請安,伯爺是陪太子殿下一塊過來的么?” “嗯。”凌祈宴隨口應了一聲。 對方笑了笑:“那就難怪了,當年在會同館,伯爺喝醉了,是太子殿下來將伯爺抱走,那會兒太子殿下還只是伯爺府上的一個門客,這么些年過去,沒曾想伯爺與太子殿下還是這般好?!?/br> 凌祈宴微蹙起眉,不等他說,她又道:“我有些多嘴了,伯爺勿怪。” “其實我當年是真挺喜歡伯爺?shù)?,若是沒那么心貪,跟了伯爺就好了,哪怕一輩子做伯爺?shù)逆九诀咭彩呛玫?。?/br> “昭媛娘娘慎言。”凌祈宴沉聲提醒她。 虞昭媛又是一笑:“我和伯爺說笑的,我哪有這個福氣,太子殿下也不會準的?!?/br> 她不再多言,福了福身子,告辭而去。 凌祈宴轉(zhuǎn)開眼,這位虞昭媛如今已是皇帝的九嬪之一,他不過一個流伯,真要說起來,他哪能再受她的禮。 身后響起腳步聲,凌祈宴回頭,果真是溫瀛出來了。 溫瀛走上前,望了一眼已然走遠的虞昭媛的背影,問凌祈宴:“她與你說了什么?” “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凌祈宴不在意道,又問他,“皇帝如何了?” “一直病著,沒見好。” 凌祈宴盯著他的眼睛:“太子殿下,你到底做了什么?” 溫瀛卻問他:“你會害怕嗎?” 凌祈宴輕揚起唇角:“我為何要怕?我早說了,你做什么我都不怕,你別欺負我就行?!?/br> 想了想,他又添上一句:“瞞著太后一點,她老人家受不得刺激。” 溫瀛牽過他一只手:“嗯。” 進入三月后,天氣漸暖,皇帝依舊在別宮未回,滿朝官員日日進宮后便直奔東宮,已習以為常。 后殿的庭院中,凌祈宴指揮著一眾小太監(jiān)投壺給他看,正百無聊賴時,江林過來稟報,說方才靖王來求見太子,但太子正在與內(nèi)閣議事,靖王忽然提出,說想見他這位溫伯爺。 凌祈宴挑眉:“靖王要見我?” “確是這么說的。” 凌祈宴心念電轉(zhuǎn),猜不透這位皇五叔的用意。 靖王見他做什么? 前些年這位靖王爺一直鎮(zhèn)守邊關,他與他實在算不上親近,更別提,如今他又是這尷尬的身份。 稀奇。 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凌祈宴抬了抬下巴,吩咐道:“將靖王請進來吧。” 不多時,靖王被下人迎進門來,凌祈宴起身,上前欲要見禮,被他制止?。骸安槐亓?,沒有外人在,不需要這些虛禮。” 凌祈宴笑了笑:“王爺里頭請。” 將靖王請進殿內(nèi),凌祈宴自若地吩咐人去上熱茶點心來,半點不介意被靖王看出他在這東宮里的地位。 靖王的神色平淡,像是對他與溫瀛的事情并不感興趣,只問他:“聽聞你上個月隨太子一塊去了趟別宮,可曾見到陛下,陛下如何了?” “太子殿下進去與陛下請安,我在外頭等著,沒跟進去,聽殿下說,陛下的身子確實不大好,臥病在床,須得好生將養(yǎng)著。”凌祈宴鎮(zhèn)定道。 靖王不著痕跡地打量他的神情:“這些你都是聽太子說的?” 凌祈宴點頭:“是太子殿下與我說的?!?/br> “太子殿下可還與你提過陛下什么?” “太子殿下十分擔心陛下的龍體,每日都會派人去別宮請安,陛**子不大好,他沒敢宣揚出去,怕外頭那些官員胡亂猜測、人心不穩(wěn),也怕太后擔憂,我也沒敢與太后多提這些?!?/br> 凌祈宴心知這位靖王爺只怕是起了疑心,皇帝去了別宮數(shù)個月,期間除了除夕時他們?nèi)ヒ娺^一回,余的時候別說召見外臣,連他這位親兄弟去了兩回,都被擋了回來。 不但是他,外頭也已有了些不太好的流言,暗指皇帝被太子軟禁了。 且太子兼國這數(shù)個月,攆走了首輔次輔,又借著上元節(jié)失火一事?lián)Q了京衛(wèi)軍統(tǒng)帥,叫人很難不往不好之處想。 靖王是皇帝最忠心的兄弟,自然是向著皇帝的。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被靖王冷肅的雙眼盯著,凌祈宴的神色依舊自若:“自然是真的,不敢欺瞞王爺?!?/br> 平靜對視片刻,靖王移開眼,淡聲提醒他:“宴兒,太后一直將你當我們家的孩子,也希望你始終記得這一點,陛下于你,畢竟有二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