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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聲聲媚在線閱讀 - 第92節(jié)

第92節(jié)

    “哪里就這么嬌氣,我也是閑著悶的很,來和薇姐兒說說話。眼看沒多少時日她便嫁人,可我這身子骨不爭氣,不是下紅不止,便是腰酸背痛起不得身。若不是老太太太太心疼,只讓我在屋子里養(yǎng)著,怕是我也保不住這胎?!?/br>
    顧大嫂身子骨重,坐著受了她一禮,而后道,

    “薇姐兒可起身了,無歇雖應該可不能長久,仔細晚上夜不能寐?!?/br>
    提起這個,似是戳到了徐mama的心窩里。虛虛在椅子上坐了,滿臉愁容看向顧大嫂,

    “姑娘身子骨不舒坦,這幾日沒別的緣故,硬生生瘦了好幾斤。內務府來裁減衣裳,發(fā)現(xiàn)這腰身細了,當下便稟告給宮里那位。

    世人誰不知道,宮里那位新帝把咱們家姑娘眼珠兒一般看待,若不是老爺攔著,非得來親自瞧了才安心。

    昨兒個又是宮里的太醫(yī)來請脈,又是賞賜那些個金銀珠寶給姑娘玩。說姑娘身子骨倒是康健,唯獨心思沉了些。幽思難免乏體,不是休養(yǎng)生息之道。”

    提起這個,徐mama也是極為發(fā)愁。自打崔皇后把她送到顧府,她便事事以顧知薇為先,姑娘也爭氣,早年太太雖然不在家里,老太太命令宋姨娘管事,可只皇后娘娘在宮里,就不敢克扣姑娘。

    等太太回來,宋姨娘在莊子上沒了性命,徐mama越發(fā)覺得好日子要來。自家老爺太太恩愛不說,便是往日里的冤家,大爺大奶奶也有了身子骨。他們姑娘呢,更是鴻運當頭,不說別的,只被當今的太上皇當初巴巴的聘了太子妃,如今一日未做太子妃,先帝退位,太子登基,他們姑娘也成了宮里的娘娘。

    好事兒都是趕巧了來,可不是自家姑娘命好。只這般命好,徐mama實在是想不明白,怎么姑娘偏偏就心思沉重了呢?天底下,能給自家姑娘臉色的,那也沒幾個不是。

    “大奶奶您好歹勸慰兩句,我們做奴才的說話,姑娘未必能聽進去。眼下這般好日子,怎么就好端端的,突然消瘦幾斤?!?/br>
    “近來天熱,怕不是苦夏的緣故?”

    顧大嫂約莫有了猜測,面上不敢顯露分毫,只笑吟吟道,

    “姑娘是個聰明人,若真有什么苦楚,咱們也不過是勸慰幾句。要我說,她既然沒和mama您說,想必不是什么要緊的事兒。”

    “大奶奶不知內情,姑娘平素是個勤快人,何曾睡這么久過?”徐mama也不再瞞著,朝顧大嫂道,

    “自打新帝登基,我們姑娘便沒睡過一個好覺。前幾日夜里瘋魔了一般,剛過午夜便點燈,一宿一宿睡不踏實?!?/br>
    提起這個,徐mama究開始發(fā)愁。姑娘就好似她的心肝rou,姑娘睡不踏實,她也跟著熬。只問什么緣故,姑娘半句話也不說。

    若不是實在沒法子,哪里至于和大奶奶訴苦。

    “大奶奶您前些日子不是也睡不踏實,可有什么偏方說來聽聽,說不定我們姑娘試試,也就好了呢。”

    她能有什么偏方。顧大嫂面紅低垂,見徐mama面容急切,終是說了出來,

    “我那陣子懷著身孕,總擔心我們家大爺招花惹草的。后來崔家上京,又鬧出崔家小八在咱們家睡了丫頭。太太借著這機會清理內院,張狂些的丫頭都打發(fā)出去,大爺也搬回了后院。我這睡不踏實的毛病,也就去了。”

    這,也不對癥啊。徐mama也沒了主意。明顯大奶奶這癥狀是由大爺身上來的,可他們家姑娘云英未嫁,難不成,為了陛下煩悶?

    香軟羅帳中,瑞腦金獸頭燃起陣陣薄霧,冰鑒內堅冰悄無聲息融化,為室內增添了幾分涼爽之意。

    芙蓉花羅薄被下,顧知薇睡的昏昏沉沉,眉心微蹙,面帶愁色。又來了,她再次夢到前世那場慘絕人寰的戰(zhàn)爭,空氣里肅殺血腥蒸騰,狼煙滾滾,荒漫四野。

    傅仲正玄衣黑甲,單膝跪地,一手扶著穿云劍。劍意森寒,劍鋒折射血漬沁透衣衫,傅仲正艱難喘息,翎羽自后背穿透他胸腔,血漬濡濕地面。匯成小河流向不遠處戰(zhàn)場。

    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偶有烈風吹過,卷起殘旗錚錚,再也沒有將士,去卷起這紅旗沖向敵軍。

    死了,都死了。

    傅仲正啞然勾起唇角,壯志未酬,他也活不成了,今日便要葬身在這荒蠻之地。

    氣息將盡,頭暈目眩,鼻翼之間血腥銅銹之氣充斥。閡目微歇,傅仲正只覺得一抹殘香入鼻,如蘭似馥沁人心脾。顧知薇,是她慣用的香。

    猛的抬頭,四顧一片蒼茫。烈日孤煙,夜色四起。他等不到援軍了。

    羅家父子已經戰(zhàn)亡,遺骨早已送回京城。僅剩的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孫子,勉強被他藏身山林之中,若是機靈鬼一個,想必能活。

    呼吸越發(fā)艱難,氧氣稀薄,他熬不過今夜。微微閡目,遠在京城之中,那一抹嬌軟香甜身影近在眼前。

    傅仲正不由的開始惱恨起自己,他往日實在是太守規(guī)矩了些。她名門之后大家閨秀,若非自己中意她多次上門,顧蘇鄂那個老狐貍也不能把薇姐兒許配給自己。

    若他得知死了,定是會極為惱怒,書房里大罵,他誤了他閨女。

    他不在了倒不是大事兒,想必顧府也能護她平安。只,這人,往后便再也不屬于他,頂著鎮(zhèn)北王望門寡的名號,她會嫁給哪個人呢?

    人影隨著日落轟然倒下,激起黃沙蒼涼,彌漫開來,起伏的胸膛漸漸平息,傅仲正,他死了。

    顧知薇困于原地動彈不得,眼睜睜看那人倒在地上,半句言語也無,終究是忍不住,蜷縮在地上嚎啕痛哭。如今才知,什么是撕心裂肺。

    前世,便是這般。他孤零零戰(zhàn)死北地,狼群肆虐,連個全尸也無。

    為什么,要讓她看見這個。顧知薇抬頭看向無垠天空,黑夜彌漫,黎明不來。

    前世和今生明明已經發(fā)生改變,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提醒她?

    若他執(zhí)意征戰(zhàn)北地,是不是也和前世一樣,改變不了結局?

    **

    “姑娘快醒醒,快醒醒。怎么好好的,又夢魘住了?”

    徐mama這里正和顧大嫂說話,忽然聽見里頭帳子傳來的抽噎之聲。聲線細弱,聞之讓人心疼。

    自家姑娘又魘住了。徐mama沒等和顧大嫂告別,起身匆匆往里間而來。

    金絲楠木拔步床上,懸掛著青稠蟲草模樣吊帳,芙蓉羅被勾勒曲線,細眉杏子眼,桃腮櫻桃唇,模樣還是那般齊整。只眼下兩團青黑實在是讓人心疼,尤其是凝脂肌膚上,更是極為顯眼。

    更別提眼角眉梢淚意,點點沁濕涼枕,更是讓徐mama恨不能疼到心坎里,

    “我的姑娘啊,到底是什么過不去的坎兒,讓你這般難為自己?!?/br>
    “你瘦的這幾斤,mama我,mama我恨不能死了才好過?!?/br>
    徐mama素來穩(wěn)重,從未如此失態(tài)過??善约夜媚锇刖湟膊谎哉Z,醒來便是這般蔫蔫模樣,好似連個說話的力氣也無。

    這樣下去怎么行!徐mama拿帕子捂住口鼻開始哭,“姑娘便是不想著我們,也該想著老爺太太才是。便是宮里崔皇后還有陛下,哪個不是念著姑娘的?”

    “姑娘哪怕是信不過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該和老爺太太,大爺大奶奶說道說道。如此悶著,除了身子骨憔悴下去,便是有氣無力的,兩位老太太還有宮里的娘娘瞧見,也是要問罪的?!?/br>
    “mama,我沒事兒。”

    顧知薇強撐睡后酸軟身子骨,朝徐mama道,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兒,只讀書瞧見個典故沒想明白,如今想明白便過去了?!?/br>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毙靘ama見顧知薇抬頭朝自己笑的開懷,前幾日哪些個煩悶就似是不在似的。也不去追問到底是什么緣故,喜滋滋的伺候顧知薇起身,笑道,

    “大奶奶在側廳里坐著呢,說是要和姑娘說話,可偏偏,姑娘睡的沉,大奶奶等了好些功夫呢?!?/br>
    “大嫂怕不是懷胎八九月了?”

    顧知薇好似是沒反應過來,怔怔問出來才笑道,

    “接生婆子和奶娘可都備下了?若是有什么不夠的東西,只管從我私庫里取就是?!?/br>
    “太太這幾日除了忙活姑娘的嫁妝,便是顧著大奶奶的事情。便是老太太,近來精神氣倒好,前幾日還去大奶奶那里,若是有虧空的,由老太太補上?!?/br>
    提起顧老太太,顧知薇想起顧知花還在她院子里,冷笑一聲,“可不是精神好,眼巴巴盼著的姑娘回來了,日夜在自己屋子里伺候著,若是不喜歡,那才奇怪呢?!?/br>
    “二姑娘眼下在老太太那里住著也不事兒,咱們西院建好兩個月。這房空三月透透氣,若是老太太搬回去,可要給二姑娘留個屋子?”

    徐mama服侍顧知薇起身,試探問出聲來。只要二姑娘沒死,她便是顧家的二姑娘,若是虧待了她,日后鬧出來,老爺面子上也不好看。

    面上過不過的去往后再說,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顧知花她有沒有辜負自己偷偷助她進府這一番心思。

    “后廊下的柳婆子,可有傳話進來?”

    “姑娘放心,我記著這事兒呢。若有消息來,一并告知給姑娘知道。”

    徐mama笑吟吟拿了儒裙來,服飾顧知薇穿好,道,

    “大奶奶還在偏廳里侯著,姑娘是先和大奶奶說話,還是往太太屋里去。”

    “眼下時辰還早,我和嫂子說說話。前幾日姑蘇送來的綿綢布收在那里了?你去翻出來給大嫂帶回去。布料輕軟又吸汗,最是適合小孩子用?!?/br>
    顧知薇對鏡略挽了個家常發(fā)髻子,隨手插上兩支玉簪便往外間去。

    “早就備下了,還有崔老太太送來的軟羅紗,也一并送到針線房去了。眼下天熱,蚊蟲早晚沒得煩人,咱們院子外頭的窗紗年后換的掉了色,換成這軟羅紗最好不過?!?/br>
    徐mama早就備好這些東西,只等顧知薇一聲令下便去吩咐。老爺前兒個還傳話進來,眼瞅著姑娘要出嫁,在顧家的日子掰著指頭也能數(shù)過來。若是姑娘受了什么委屈,他們往后也不必在顧家伺候。

    姑娘這般體貌性情,看人一眼便丟了半個魂去。誰能讓她受委屈?

    顧大嫂瞧著顧知薇霞影家常儒裙,身姿聘婷走出來,腦海也是這個念頭。近來她瘦了些,腰肢越發(fā)纖纖不堪一握,可本該豐潤的地方并沒有減掉一分,反而是比先前多了幾分惑人之色。

    難怪宮里那位,眼巴巴的定下婚期要迎進門。

    姑嫂二人各下了禮,顧大嫂窺著顧知薇臉色,遲疑開口,

    “meimei近來越發(fā)憔悴了,苦夏雖難熬,也該好生用些東西才是。若是覺得不合口,只凡是想吃的,咱們顧家只管買了來??倓龠^這一日瘦過一日,別說老爺太太心疼,我這個做嫂子的,也心疼姑娘?!?/br>
    說著,隔著茶幾握住顧知薇腕子,語氣里滿是心疼,“咱們家雖不是名門望族,不過是中等人家罷了,若是姑娘有不順心的地方,只管發(fā)出去。誰家的嬌小姐還沒幾分脾氣不成?!?/br>
    “不礙事。”

    顧知薇知這話是寬自己的心,侯門大家的小姐自然比不得平民小戶人家,脾氣暴躁些一句河東獅吼便敷衍過去。望族里哪個不是表面內里兩相異,便是想把那人生吞活剝了,面上見了,也仍舊是笑吟吟的模樣。

    只她到底懨懨的,沒什么精氣神兒。況且她本就不是因不舒坦起的毛病,她的毛病在宮里那位皇帝。除了自己,沒人能替她做主。

    杏眸向下,聚焦在顧大嫂凸起的肚皮上,目帶憂色,

    “嫂子沒幾日便要臨產,院子里可收拾停當了?我昨兒個聽娘說,哥哥吩咐一切用具走他的私庫,若是虧空了什么,哪怕是我這里沒有,娘那里也定是齊備的?!?/br>
    “可不是,”提起這個,顧大嫂順著話茬道,

    “你哥哥是個要強人,素來又是愛舞刀弄劍的,偏偏太上皇在位的時候,讓他在翰林院伺候筆墨。今上退位,又和你哥哥親近,竟是不管不顧,鬧著要和崔家八爺往北地去?!?/br>
    便說便窺著顧知薇臉色,見她凝神靜聽,顧大嫂一咬牙,也顧不得什么了,一股腦把內心的盤算托出,

    “要我說,男人們去建功立業(yè)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兒。我嫁到京城前,也曾是北地里知名的烈娘子,也是上陣斬殺過敵軍?!?/br>
    要不然,也不至于養(yǎng)成她原先那般黝黑膚色,更別說脾氣性子耿直到聽不懂嘲諷自己的文雅話。

    京城雖好,可風柔雨靜的,到底不如北地酒烈風疾來的痛快。

    “哥哥和八表哥若是去北地,不說八表哥是二舅母的心頭rou,便是哥哥,也是顧家的獨苗苗。便是母親和父親同意,祖母知道,也是要怪罪父親的?!?/br>
    顧知薇對顧大嫂的未盡之意了然于胸,目光向下再次看了眼顧大嫂懷孕肚子,道,

    “哥哥若想去,怕是還要求嫂子。若這胎是個乖孫,想來老太太四世同堂,定是極為愿意的?!?/br>
    她這胎,是男胎嗎?

    顧大嫂撫摸肚子,陷入沉思。生男生女天注定,她又不是送子觀音,如何知道這個。

    日子轉瞬間便悄無聲息的過去,過了七月,崔皇后派來些女官嚒嚒來教導些宮中禮儀。只顧知薇自幼在崔皇后身側長大,身邊兒的徐mama也是宮里出身,這些規(guī)矩對她不過是尋常事,輕而易舉便敷衍過去。

    以此又得了個好名聲,那嚒嚒回去在劉太后那里好一陣夸耀,言說太后實在是眼明手快,如此聰敏的姑娘,若不是配天家,真不知什么人才配的上。

    劉太后自此對顧知薇有十二分的歡喜,配的上仲正,再來幾個皇孫,她便再無別的要求。自打崔皇后壽宴,劉伶那一出,劉太后便窩居深宮。倒不是她懶得出去,實則是這么些年她終于明白,自己就是個沒心眼的。楊太妃曾經和她斗的你死我活,當上太后十幾年她便把過去日子忘的干凈。

    劉家子嗣不豐,旁支庶支子孫不成器也就罷了,還有些纏進敬王一案。她活著仲正還顧念兩分香火情,等她兩腿一蹬歸了西,怕是劉家也自此從勛貴中去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