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夏德福,給陛下倒茶!” “是!” 暖熱藥茶撲鼻,在室內(nèi)散開。承文帝垂下眉眼,瞪了眼夏太監(jiān),誰讓他多事! 夏太監(jiān)一一給顧蘇鄂等人斟上清茶,輕手輕腳退下,陛下和娘娘意見相左,聽娘娘的準(zhǔn)沒錯。 “金太醫(yī)呢?” 略緩了兩口氣,平息下胸腔中憤懣的咳意。承文帝冷了眉眼,問向一側(cè)的夏太監(jiān)。 這,夏太監(jiān)看向崔皇后。陛下每次一找何太醫(yī),要的便是止咳的虎狼之藥。藥性雖強,可每次吃完陛下總是昏睡不行,今日出宮并不用處理朝政大事。 一家人都是親戚,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兒,需要吃這個藥嗎? “不必吃那等藥,精氣神不好也就罷了,改日咳的越發(fā)嚴(yán)重,說他是庸醫(yī)也不為過。” 不等崔皇后說話,傅仲正直接開口拒絕。 那金太醫(yī)雖然掛著太醫(yī)的名號,可確實劉太后從民間找來的赤腳醫(yī)生,若不是沒有證據(jù),他甚至都懷疑,前世皇叔突然離世,和這金太醫(yī)有關(guān)系。 “臣聽聞顧學(xué)士之女善作枇杷膏,枇杷潤喉清肺,陛下不若試試?若有好轉(zhuǎn),倒也安心?!?/br> “薇姐兒怎么得空做了這些?” 崔皇后一聽這話倒也覺得驚奇。原來她薇姐兒不說不理庖廚瑣事,那也是從不下廚的,怎么今日聽起來,她倒是像會做些東西似的。 顧知薇自然不能說是前世被逼無奈學(xué)會,笑吟吟道, “不過是循著徐mama給的方子,又加了些青柑進去,是自己瞎琢磨的,比不得內(nèi)造局大家們制成的東西?!?/br> 說著,顧知薇起身,也不去別的地方。只在一側(cè)靠墻頂天立地的多寶閣上,拿出個柳木雕漆的匣子出來,打開便是一個個白瓷小瓶,親手呈給崔皇后,笑道, “這是我前天剛熬制好的,只唯一可惜的是,這枇杷從蜀州千里進京,路上難免折損了些,量不多,不過十幾瓶罷了。” “再讓他們送就是。” 崔皇后倒是不放在心底,折損倒是不怕折損,只唯恐沒有作用。她是陛下的枕邊人,最清楚不過陛下的狀況。 外表看上去是個健全人,可實際上,內(nèi)里千瘡百孔,那是一點兒好好的皮rou都沒有。 吐血淤血已經(jīng)是常態(tài),太醫(yī)雖然說的保守,可崔皇后知道,按照這么個身子骨下去,不說是今年明年便要不成,那也挨不過三五年去。 也因為這個,陛下才著了急。傅仲正早日成婚,東宮太子位置一穩(wěn),饒是敬王一脈的臣子如何折騰,那也是孫猴子翻不過如來佛的手掌心。 拿調(diào)羹舀了勺甜潤膏體,輕輕在汝窯盞子里化開,崔皇后先抿了一口,入口清潤,雖甜滋滋的,但絲毫不膩人,回味微酸,應(yīng)該是青柑在起作用。 遞給承文帝,笑道, “陛下嘗嘗,滋味兒倒是不賴,和糖水一樣呢!” 承文帝一干而盡,有用沒用的,總是仲正和薇姐兒的心意。左右他藥喝了那么多,還能怕一杯糖水不成? 夏太監(jiān)見帝后二人一飲而盡,收回手里拿著的小銀搪匙,陛下如今都般脆弱身子骨,飲食如何小心都不為過。 可顧家不同別家,若顧家信不得,天下再也沒有陛下能信賴的臣子。 入口溫潤,不過片刻,原來強忍的噪意被壓制住。承文帝意外的看了眼顧知薇,這般手巧,配仲正倒也恰當(dāng)。 這枇杷膏他不是沒喝過,只是之前大多甜膩且沒什么作用,倒不如今日顧知薇這一盞來的有用。 顧知薇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枇杷價高且量少,那些人哪里會用百分百枇杷熬制,都是加了蔗糖,甜膩沒作用自然理所當(dāng)然。 坤輿圖一展,江山盡在眼前。 承文帝立在桌前,沉吟半日,大掌一寸寸撫摸過坤輿圖,黃河,母親河,千年水患,逢十必有大患,他多少黎民百姓喪生于此。 泰山,他登基封禪之處,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他怕是,再也沒機會去泰山嘍! 往左,昆侖絕境,往右,汪洋大海,蓬萊仙境,神仙居住。 目光往上,落在了韃子所居的疆土。韃子王庭雖破,可殘部未滅,屢次犯我河山,侵我黎民百姓,他日便是重見先人,也少不得要磕頭請罪。 心潮澎湃,也傳到站立一側(cè)的傅仲正身上,承文帝招手示意夏太監(jiān)奉上玉璽匣子。 深沉眸光掠過顧蘇鄂,顧至善父子,回身見皇后和知薇在小聲說笑,眸光帶著幾分喜意,最后落在傅仲正身上,道, “朕決定,禪位!” 作者有話說: mua~ 第66章 顧蘇鄂帶著顧至善哐當(dāng)一聲跪在地上, 就連一側(cè)笑吟吟和崔皇后說著胭脂水粉的顧知薇, 也起身跪下。 室內(nèi)一時間連個人聲也無, 崔皇后把手中的枇杷膏收好,起身把顧知薇扶起來, “咱們娘倆說話, 不聽他們男人的政事。” 顧知薇順勢起身,聞言擔(dān)憂回身看了眼傅仲正。這話里話外的意思, 皇后姨母早就知道這事兒, 可今日才說了出來。 可前世直到陛下身死乾坤殿, 皇后姨媽殉葬自縊而亡,也從未出現(xiàn)過禪位一事。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 導(dǎo)致皇帝姨夫起了這樣的念頭? 顧蘇鄂的沖擊不小于顧知薇,他是陛下親信,二人又是連襟,朝堂上若有變故, 陛下自然是萬事和自己商量。 可他事前半點兒音信也未聽到, 陛下便把禪位的事情說出來。說明陛下的身體, 早就是強弩之末, 勉強撐著也沒幾個好日子。 果然,承文帝轉(zhuǎn)過桌臺, 親自扶了顧蘇鄂起身, 目色雖帶帝王之氣,可衰敗已現(xiàn)人前, “這天下朕之知己莫過蘇鄂, 偏我身子骨越發(fā)不中用了,如今能僥幸多活二十年便是先祖恩賜,是時候還回去這大好江山?!?/br> 伸手拉過傅仲正,鄭重放在顧蘇鄂手中, “朕百年之后你多費心,仲正年輕行事未免偏激,你既是他岳父,又是朕的輔政大臣,可得謹(jǐn)慎辦事?!?/br> 這話,已經(jīng)把顧知薇和傅仲正的親事板上釘釘。顧蘇鄂開口欲言,承文帝不理會他,轉(zhuǎn)身看向一側(cè)的傅仲正。他和恭王親兄弟二人,唯獨只留下這傅仲正一根獨苗。 先帝留下旨意護住敬王,楊太妃虎視眈眈窺視后宮,他若不在,內(nèi)外朝堂,少不得要風(fēng)云再起。 好在,承文帝滿是欣慰,拍拍傅仲正肩膀,見他目色雖憂,可脊背挺直,氣勢卓然,已有少年天子的氣派。目闊眉深,形容間頗有幾分先祖的痕跡,承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收回落在他肩膀上的手,反而拱手朝傅仲正道, “仲正,天下黎民百姓,往后,就靠你了。” 注定會有少年,肩挑起這萬里河山,他們,不也從熱血青年這般走過來。會有少年,驅(qū)除韃虜,還我錦繡,也會有少年,日夜苦讀,只為為民請命,這些人,都是來日朝廷的脊梁,有了他們,他便是瞑目于帝陵之下,也會安然自在。 傅仲正撩袍跪地,直覺那份甸甸沉重責(zé)任壓于肩上,是蒼生黎民的希望,是國泰民安的渴望。萬千言語,只化作一句, “是!” 陛下即將禪位于鎮(zhèn)北王。 小道消息一時間散于京城權(quán)貴之家,各家各人猜測紛紛,并沒有一人能出來說,這消息是假的。 有勛貴人家,借著各種親戚宗族打探到劉太后這里,劉太后摔了顧知花奉上的香茶,呵斥回去, “都是什么歪門鬼道的說法,一個一個若閑著,上外頭宮門跪著問陛下去!沒影兒的事情傳的好像真的一般,真是不成體統(tǒng)!” 這話一出,倒也讓許多人安心,陛下身子骨雖孱弱,可年不到五十,比皇后娘娘還青春些,好端端怎么會傳位?想來是有人見鎮(zhèn)北王勢力大增,敬王生死不知,故意傳出這些話來。 只劉太后懸著的心,是再也安生不下來。旁人不清楚,她最是知道的。先帝當(dāng)年無子,廣納天下秀女。她進宮九月便誕下當(dāng)今陛下,這事兒不是沒被楊太妃進過讒言。 她清白身子做不得假,可至此她也被先帝厭惡,不如楊太妃受寵。這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那人背棄自己,令娶他人。 咬牙切齒,面色猙獰捏緊手里的茶盞,半晌,好不容易平復(fù)心緒。劉太后見顧知花嚇得瑟瑟發(fā)抖,肥胖身子近來消瘦幾分,語帶威脅, “你做出這小可憐的模樣給誰看? 顧蘇鄂?他也不是你親爹,你親爹如今在刑部大牢里關(guān)著。更何況,就算是顧蘇鄂是你爹,你一個庶出的丫頭,還指望誰來奉承你不成?!” 說到最后,聲線高亢,目呲欲裂,眼底血絲彌漫。顧知花見她這般,越發(fā)害怕起來,忙搖頭道, “臣女哪里敢躲,是,是有事情和太后娘娘請示?!?/br> “什么事?” 劉太后察覺自己失態(tài),收攏裙擺,在暖榻上坐好。面前杯子早已茶水摔的干凈,因剛才呵斥說話,嗓間干澀,看了眼顧知花, “先來給我倒茶?!?/br> “是!” 顧知花輕手輕腳張羅好,剛要退下,便聽劉太后慢悠悠開口, “崔家的那個老女人也進宮了?” “崔老太太并未進宮,”顧知花低首,咬緊牙關(guān),提起了那個自己極為不想提到的名字, “崔家要在娘娘千秋宴后宴請親朋,聽說叫什么百花宴,京城里貴婦都要去呢!” 哐當(dāng)一聲,劉太后握拳振在桌面。桌搖茶濺,顧知花慌忙跪在地上,屋子里只她一個貼身伺候,楊太妃說是讓劉太后教導(dǎo)她,可更多的時候,顧知花覺得自己好像是人質(zhì),而劉太后和楊太妃這兩個前朝的妃嬪,不知道在算計什么。 近來劉太后在自己面前越發(fā)不收斂,尋常跪地求饒也是常態(tài)。那日顧知薇在太后殿內(nèi),舉止端莊大氣,膚色瑩潤,身姿窈窕,不知比自己這般伺候人的活計好上多少。 一個府邸里出來的姑娘,憑什么她要做這樣的活計。 顧知花越發(fā)覺得日子難堪,見劉太后喘息.粗.重,抬頭一股腦兒把打聽到的事情吐了出來, “昨兒個承乾殿的人傳話進來,說崔家請了顧知薇出面打理宴席,這幾日那顧家大小姐來往于崔家顧家之間,還聽說,早晚都有鎮(zhèn)北王護送?!?/br> 鎮(zhèn)北王護送。聽了這話,劉太后倒是哈哈笑了起來,滿眼都是志得意滿, “這么說,崔顧兩家,是聯(lián)姻不成了?” “若鎮(zhèn)北王這么殷勤下去,是這樣?!?/br> 顧知花這才覺得不對。明明是顧家要和鎮(zhèn)北王親近,怎么劉太后不著急,反倒是在意起崔家的狀況來? 一個不可置信的猜測躍入腦海,顧知花捏緊手心,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那么太后針對崔皇后,不喜顧母和顧知薇,甚至,對崔家隱隱的敵意也有了解釋。 承乾殿里,四下無聲。崔皇后拿起小瓷瓶沖了杯枇杷膏,枇杷甜潤氣息充滿室內(nèi),熱氣騰騰,崔皇后緊皺的眉心也松緩下來,拿起茶盞放在托盤上,端給外間的承文帝, “陛下,好歹先歇歇。如今才五月,便是韃子犯邊,那也是十月往后才有?!?/br> 承文帝含笑接了茶托盤,遞給一側(cè)的夏太監(jiān)。拉過崔皇后手指放在自己額角, “今日濟南知州和彰德府回執(zhí),自打三月以來,黃河以南只一場小雨,地面未濕便停下。朕憂心,今夏怕是有大旱。” “臣妾雖不才,可早年讀書知道。大旱之年多災(zāi)荒,多引河水去澆灌便是?!?/br> 崔皇后初始不在意,慢悠悠捏著承文帝額角,可見承文帝搖頭,目光盯緊北地,靈光一閃,明白過來, “大旱之年,草原上必定也干渴難耐。陛下是憂心,韃子提前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