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烏莊頭婆娘倒是淡定,左右她們是太太名下的,早年太太不管這些污泥爛事兒,任由宋姨娘作威作福,可如今他們太太起來了,她不想著趕緊給太太出力,還等什么時候? “老爺來了,老爺來了?。?!” 宋姨娘正要說些什么,便見守門的老頭跛腳往里頭來,高聲喊道,“不止是老爺來了,還帶著個好有氣勢的公子來!” 宋姨娘頓時也不理會烏莊頭婆娘,拔腿就往外跑,表哥來了,只等她把表哥哄好,哪里還用聽莊頭婆娘的使喚。剛跑兩步,思及自己早就沒收拾過,忙轉(zhuǎn)身往西間跑去,她的胭脂水粉還有呢,得好好拾掇拾掇自己。 臉白白,粉厚厚,身上熏香能把人熏出二里地去。 顧父看著這樣矯揉造作的宋姨娘有點兒后悔,看了眼朗朗坐在一側(cè),面容不改的傅仲正,更是恨不能把宋姨娘攆出去。 第46章 傅仲正自然看的出顧父窘迫, 只他悶聲不說, 又見宋姨娘一心只顧著顧父, 偶爾兼顧看自己兩眼,似是極為好奇。 宋姨娘無骨rou似的纏著顧父不放,偏顧父冷淡, 看自己親近便推開去,她便是有心討好, 表哥只越推越遠, 不說問問她在莊子上近況, 言語間滿是疏離冷漠,宋姨娘心底涼了幾分, 原本熱切看到顧父的心漸漸冷了下去。 表哥是厭惡她的,她怎么能忘了這個事實。 無視顧父冷眉,宋姨娘矯揉著嗓子,腕子柔媚輕抬斟了兩杯茶出來, “表哥倒是體貼人, 知道我在莊子里不容易, 日子過得艱難。” “我孤家寡人一個, 又是被府里面責(zé)罰來的。別說是府里面的好東西,就是莊子上也沒什么輪的到我, 連個茶水也吃不上。 這兩杯茶, 還是我求莊戶婆娘給的,那莊戶婆娘心狠,一心只聽府里面使喚, 克扣我銀錢不說,就這么些散碎茶葉茶渣,要了我個銀簪子才給了?!?/br> 宋姨娘拐彎抹角的訴苦,只恨不能把沁薇堂和清華堂那兩位生吞活剝了。她如今才知道什么是成王敗寇,別說像府里面那樣日日都有人伺候,顧老太太和顧知薇一走,莊子上想吃個葷腥都難。 顧父聽了這話渾然不放在心上,聞言也不去碰那茶盞,只冷著嗓子道, “你素來知道咱們家規(guī)矩,容你進門的時候我便說過,花姐兒并非我所親生,容你們母女一世平安便罷。你若不愿意,我也有清俊書生許你另外嫁人,你當(dāng)時,是怎么應(yīng)我的?” 日常管家摳搜銀子不說,收買仆婦在家里結(jié)黨營私,在外頭放貸收高利銀錢,更可惡的是,她竟然誣陷她薇姐兒名聲。 提起舊事,宋姨娘腿一軟,幾乎半跪在地上。又見顧父一側(cè)的矜貴男人似笑非笑撇了自己一眼,原本想出口的辯解一下子散了,半句話也說不出。 她一直自詡自己模樣出眾,不比清華堂那位差到哪里去。可偏偏同人不同命,一個是清河崔家高貴的嫡小姐,一個是青州莊戶人家的閨女,便是她比不過她,搶了她丈夫又如何,如今還不是被打壓到莊子上,連個出路也沒有。 可為了她的花姐兒,宋姨娘強打起精神來,低著眉給自己辯解。 “當(dāng)時有當(dāng)時的難處,今日也有今日的難處。我,想著花姐兒也沒個兄弟制杖,日后少不得受了委屈,這才貪了府里面些銀錢,好給花姐兒做嫁妝,也讓她有幾年好日子過?!?/br> 宋姨娘自知逃不過這些責(zé)罵,倒也多了兩三分認(rèn)罪的意思出來。左右她把事情攔在自己身上,花姐兒在府里面日子也好過。 老太太便是再生她的氣,也會去照顧花姐兒幾分,便是不看在花姐兒是她親孫女兒的份上,看在自己死去的爹,失了蹤的娘,還有宋家列祖列宗的面子上,姑姑也會照看顧知花幾分。 如此想著,宋姨娘也不再害怕,言語間還多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耿著脖子看向顧父, “我在西院里這些年張羅下來的,可都是花姐兒的東西。你就當(dāng)是還了我爹早年供給你讀書的銀子,也好讓宋家的祖宗早些放過你!” 她在外頭跟著天華閣放貸,每月單是整銀就有白余兩,這么些年累計下來不下萬兩,連本帶利給了花兒,一輩子也不愁吃穿。這些利錢契書可都在西院里放著,花姐兒得看好才是。 “你!” 顧父見宋姨娘豁出去不要臉皮,知她素來是沒什么廉恥的,把早就準(zhǔn)備好的放妾書從袖口抽出,旁有小茗等人擺了案桌,上了紅印等物。 “來的時候和家里商量了,本就是強扭的瓜,如今倒是放了你出去。念在表兄妹和舅舅的面子上,你仍舊回青州去,再嫁我也是不管的。 按了押,咱們就兩清了?!?/br> 宋姨娘一見那放妾書臉色刷白,表哥,竟然不要她了… 姑姑呢?姑姑一定不會同意的! 目色漸漸發(fā)狂,宋姨娘看著上前的小茗等人,往后退了兩步,口中喃喃自語道, “我不簽,我不按押?!?/br> “我是顧家的太太,娘說過,娘說過,我爹供你讀書,你就應(yīng)該娶我的。” 目呲欲血,宋姨娘憤恨目光瞪住顧蘇鄂,言語間越發(fā)犀利,唾口大罵, “你個忘恩負(fù)義的小人?。⊥髻M我爹待你如親生…嗚,” 莊戶婆娘帶著人上前,把宋姨娘兩三下捆綁上,又轉(zhuǎn)身恭敬退下。等人走了,顧父原本沉著的臉復(fù)又陰云密布, “我舅舅人品高正,偏你娘,窯子里出來的jian婦,花柳病纏身,進入宋家十多年才生你一個。 舅舅早些年供我讀書,我科舉后每旬便送銀錢回去,少則二三十兩,多則白余兩。 舅舅置辦田地,蓄養(yǎng)奴婢,偏你娘不是個好的,連自家的農(nóng)夫也勾搭! 你娘跟著別的男人野合,害了我舅舅性命,我就不信你沒見過!” 一句一句字字泣血,顧父塵封了多年的舊事重提,只恨的牙根發(fā)癢。便是把那女人和jian夫挫骨揚灰,他也不能解了心頭之恨。 那么好的舅舅,才四十多歲,便被人謀了性命。 宋姨娘搖頭不敢相信,她的娘,一直待她好的娘,怎么會是那般yin賤之人。 可偏偏,宋姨娘就是知道,顧父所說,是真的。 “你以為自己千里和宋婆子來京都,平白無故喪了身子,還不是你娘貪財,借著青州城里大人勢力,被你娘送給外人享用?!?/br> 顧父索性不再瞞著她,原本為了顧及顧老太太面子,這些事兒他只壓在心底,連顧母也不曾吐露半分。千里上門來求救的表妹,他總不能給她更難堪去不是,可一次心軟,便換的夫妻起了嫌隙,家宅不和直到如今。 他只想著盡了自己的孝心,確沒有盡到父親丈夫的心,薇姐兒十五歲及笄之年的生辰禮沒好好辦了不說,便是顧母在水月庵這么些年,也是受了苦處來。 可他朝堂上被敬王死死盯住,半點兒也不敢動彈。唯恐府里面異動惹了敬王懷疑,天底下誰能想到,敬王不過是一次奉命西巡青州,便睡了青澀之時的宋姨娘,連帶著如今十幾年后,敬王敗了,他才把這事兒捅了出來。 宋姨娘哪里還聽的下去,伏地不敢起身,嗚咽之聲不停,她饒是如何也想不到,她親娘謀害了親爹性命,如今又被往日里一心喜歡的表哥捅破舊事,她被娘親獻出去陪客的事兒,他們竟然是早就知道的。 莫名羞愧之情涌上喉間,她如今半點兒體面也沒了,她的花兒,花兒怎么辦? 懇切淚光閃爍,宋姨娘蠕動身子上前,口中舌塞捂的嚴(yán)實,半點兒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顧父見她一臉懇切,知她想要說話,示意莊戶婆娘把口塞松了,又把她手腳松開,讓她說話。 宋姨娘喉間疼痛,勉強出聲,語氣艱澀, “花姐兒可知道這些?” “花兒?” 顧父冷哼一聲,“她倒是有主意的很,私自撞傷了老太太,架著馬車逃了!” “逃了!” 宋姨娘不敢置信,頃刻眼淚沖掉脂粉,妝容慘敗,狼狽不堪,“她一個小姑娘,能逃到哪里去?” “天華閣啊,還能去哪里?” 傅仲正漫不經(jīng)心開口,意有所指。 強壓下心底不安,宋姨娘轉(zhuǎn)身看向顧父身側(cè)的矜貴男人。和顧父儒雅風(fēng)流倜儻的外表不同,傅仲正渾身散發(fā)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他又生的模樣極好,眉深目闊,高鼻薄唇,因一路疾行而來,深藍直裰下月白寬褲偶有泥星,玄色朝靴上暗紋勾勒龍紋,宋姨娘盯著那祥云紋路漸漸發(fā)抖起來,這人,好像是自己招惹不得的人物。 只恨不能要把自己似垃圾般扔出去,在他面前似是玷污了他似的。 更何況,天華閣,那是她藏銀子的地方。宋姨娘只覺得從心底冷了起來,手腳冰冷,半晌,才低低笑了起來,暗自笑自己傻的出奇。 她到如今才知道,她怕是早就被顧父當(dāng)了靶子,顧父那么精明的一個人,三元及第又是陛下肱骨心腹大臣,怎么會看不穿內(nèi)院里的小把戲? 這么些年,她從府里面克扣的銀錢,還有姑姑給自己的莊子商鋪,一筆一筆支出,表哥心底門清似的,為什么不處置自己呢? 無非是時機不到罷了,眼瞧著,這不,時機來了,別說以往給的,便是她后來天華閣自己掙的,怕也被人算計走了。 “你們早就查清楚了?” 宋姨娘抬頭看向顧父,見他點頭,眼底眉梢都是死意,嘲諷的勾起唇角,道, “我所有的的銀錢契書都在西院針線盒下,交代給花兒讓她拿著?!?/br> “天華堂我也不知是誰所開,利錢銀子給的準(zhǔn)時,我倒也沒管過。五六年算下來怕也是有十萬之?dāng)?shù)。” 這么些銀子,她除了日常用度半點兒也沒浪費,能不能,勻出一些給花兒? 蠕動了下紅唇,宋姨娘沒說出口,閉目片刻,只覺自己一生實在糟心,爹倒是和善可早早沒了,娘不是個忠貞人,毀了自己一生。 她,可不能毀了花兒才是。 金簪入喉,血流迸濺,宋姨娘如同開敗的花兒一般迅速枯萎下去。 清華堂里,顧母念經(jīng)聲驟停,顧知薇關(guān)切問她, “娘,怎么了?” 顧母含笑搖頭,看向顧知薇的眸色暖了幾分,道, “無事。” 第47章 恭王府前, 人疏馬稀, 隨著敬王垮臺, 恭王這個素來低調(diào)的藩王映入朝廷大臣眼里。 眾人目光匯集恭王府,十分好奇敬王垮臺后,陛下會如何對待僅剩的這位王爺。 恭王府里, 恭王爺難得去了后院,何王妃正帶著何三姑娘飲茶吃酒, 春風(fēng)明媚又是四月天, 恭王妃難得心情和暢, 心底里按耐不住喜意。 仲正這些日子閑來無事,不說把前頭花房里的各色蘭草眼巴巴送到顧府, 就過去這陣子,送到顧府的綾羅綢緞便不計可數(shù)。 綾羅綢緞送給誰的?何王妃一猜便知道,除了顧府里的大小姐,還能是哪個。生的兒子知道討好小姑娘, 她抱孫子有望了! 何王妃別提多高興, 只一想著如今眾人盯著恭王府, 不說恭王爺依舊如往常那樣, 在前頭花廳忙活他的花草,便是何王妃, 心底雖然很高興, 只恨不能立即去顧府見顧知薇模樣,可偏偏要按耐住不敢動彈。 陛下任由傅仲正處置了敬王,后宮里太妃娘娘可是求到太后娘娘跟前, 偏太后娘娘不肯松口,楊太妃沒法子,擺了鸞駕去皇陵哭先帝去。 滿朝文武看著,陛下會不會心軟誰都不知??删脱巯戮赐醣鰜淼某笫聛砜?,便是那敬王最后被放了出來,他也與皇位無緣。 畢竟,從來不曾聽聞哪個皇帝,面上裝的自己不愛財寶,暗地里倒是建了個什么天華閣,專門用來放貸收些利錢銀子,堂堂朝廷的王爺,專門做些地痞流氓的勾當(dāng)! 何王妃想到這里,不屑的撇了下嘴,滿意的看向乖乖坐在身側(cè)吃點心的何三姑娘,兒子眼看有了著落,等這娘家侄女兒也嫁了人,她便是真正的可以養(yǎng)老過日子。 何三姑娘見何王妃突然看向自己,心底猛地一慌,綠豆糕綿軟噎住嗓子,忙捂住嘴不敢咳出聲來,圓溜溜的眼珠泛淚, “咕咕…” “乖寶,你慢點兒吃。還有好些呢,不急不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