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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朕和她在線閱讀 - 第124節(jié)

第124節(jié)

    鄧為明正想再問,忽聽江沁道:“如今荊州城南面的那個城門口子已經(jīng)開了,劉灌分了一半的軍力,大概萬余人駐守在城門外,為的是江戰(zhàn)一旦失敗,好立即從荊州南撤。以我們現(xiàn)在的軍力,即便打敗劉灌的那一萬五千軍馬,劉令等人,也未必不能逃出。

    張鐸敲了敲圖面,平聲道:“那就又是拖耗。”

    “是啊。”

    江沁嘆了一聲。

    “還有一件事情,臣有些擔心。”

    張鐸抬頭示意他往下講。

    江沁道:“此次江戰(zhàn),似乎并未看見岑照臨戰(zhàn)。”

    鄧為明忍不住道:“或許,岑照并不熟悉江上的船艦?!?/br>
    許博搖頭應(yīng)道:“臣也有此疑惑,去年末的渡江戰(zhàn),臣就與劉令麾下幾將交過手,此番水戰(zhàn),仍不見他們在戰(zhàn)陣上有任何的改變,仍然是以小翼輔助大翼的強攻之法,但是,諸多戰(zhàn)艦皆以受損 ,之前荊州困城,他們無法即時修繕,所以一但接舷,立即沉毀的十之七,這種打法,全然沒有月前荊州破城戰(zhàn)的章法。但是,令臣更不明白的是,即便如此,劉令還是不肯停戰(zhàn),一直在試圖渡江,大有哪怕?lián)p百人,也要渡一人之的態(tài),所以,臣也覺得,那個岑照,在江戰(zhàn)上避開了。”

    張鐸取了一支朱筆,平道:“他們在哪一處渡江?!?/br>
    許博上前指與張鐸,“在此處。”

    他說著,用手指點了點,“此處是江道的狹處,大約只有五十來米?!?/br>
    張鐸順手圈出許博所指之處。

    那個地方,后面即是江州。

    “江州……”

    張鐸提起筆,輕念了這兩個字。

    鄧為明道:“難道他們要圖謀江州,陛下,如今江州只有內(nèi)禁軍,是不是該把黃德將軍調(diào)回……”

    話還沒說完,忽聽江沁道,“陛下,一旦渡江,就該一舉破城,乘勝追擊,此時分兵回護江州,實無必要!”

    張鐸看了他一眼,“你在慌什么?”

    江沁跪下道:“臣已冒死進言多次,陛下……”

    “行了,再往下說,就是諷君?!?/br>
    江沁止了聲,伏地不語。

    許博與鄧為明都不大明白君臣二人言語之外的真意,皆不敢冒然開口。

    良久,江沁才叩首道:“臣知罪,臣萬死?!?/br>
    張鐸將圖紙拂開,冷道,“先渡江,此時不是回護的時候?!?/br>
    說完又對許博和鄧為明道:“你們退下?!?/br>
    許鄧二人見此情形,也不敢久立,應(yīng)聲退出帳外。

    張鐸這才低頭道:“起來?!?/br>
    “臣不敢?!?/br>
    張鐸冷笑一聲,蹲下身道:“朕一直不明白,即便是朕喜歡席銀,朕還是朕。但你卻一直認為朕會為了席銀而陷昏聵。究竟是為何?!?/br>
    江沁跪地沉默不語。

    張鐸冷道:“答話。”

    江沁疊手再叩一首,“陛下若只當她是一奴妾,以嚴刑管束,臣等無話可說,但臣請陛下捫心自問,陛下知道,她是岑照的棋子之后,有想過把她從身邊拔除嗎?陛下甚至不惜為她去……”

    他聲無所繼,咬了咬牙,勉強道:“成大業(yè)者,怎可為一女人卑膝?!?/br>
    張鐸笑了笑,隨口道:“你說朕跪梅辛林。”

    江沁聞言渾身一顫,匍匐叩道:“陛下 !此話怎可再臣面前出口??!臣請陛下收回此話,臣……臣萬分惶恐!”

    張鐸看著他兩股戰(zhàn)戰(zhàn)地跪伏在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直身道:“江沁,朕就覺得,她配活著,配和朕一起活著。再者,你將才有一句話,朕不贊同。”

    他說著站起身,低頭續(xù)道:“律法嚴明以正官風(fēng),以懾民心,以鎮(zhèn)君威,什么時候是用來虐殺女人的?!?/br>
    “……”

    江沁無話。

    張鐸走回案后坐下,平聲道:“席銀的取舍都是朕教的,你竟然覺得朕會不懂。多舌之人,可恨至極。”

    “陛下若覺臣為多舌之人,臣自請絞舌?!?/br>
    “江沁!”

    “陛下?!?/br>
    江沁深吸了一口氣,悵然道:“您身在極位,本該以門第為重為擇選妻妾??墒?,陛下至今未立后冊妃,整個后宮只有席銀一人,這如何是子嗣傳承之道,即便此女有孕,賤奴之子,又怎配得大統(tǒng)?!?/br>
    “那朕呢?!?/br>
    他在案后抬起頭,“朕長于亂葬崗,自幼無姓。徐氏二嫁,朕認異姓為父,冠張姓,跪張家祠堂,最后也滅了張家滿門,朕如今,除了自己的姓,就是斷了根,不除這個姓,就是忘了本,朕是如此,那朕子嗣的母親,需要什么清白的門第嗎?”

    第111章 秋途

    這便是分歧之處。

    好比繪畫, 審慎用墨,白描勾勒可視為一流清白。但朱砂潑甩,用大片大片洶涌的艷色鋪滿整張畫幅也并不算落于下品。江

    沁不得應(yīng)對之言, 若再說下去,自己的一腔清白苦心就要被襯作苦朽的怨懟。他念及此, 索性搖了搖頭, 跪聽江上怒號,風(fēng)卷春浪疊起千堆白雪,其浪音一聲比一聲狷狂。

    **

    三月底,劉令的水軍被迫退入晉陽湖口。

    張鐸命黃德填堵的糊口水道, 至使劉軍大翼主艦在糊口被截, 許博率軍連續(xù)突擊, 擊毀劉軍大艦三十余艘。

    湖口一戰(zhàn),陳軍大部被殲滅,劉令與殘部不得不棄了荊州城,一路南退。

    張鐸入荊州城。

    綠城邊堤, 城外悉植細柳。綠條散風(fēng),青陰交陌。然而城中瘡痍比江州更勝。

    “幸其匆忙,無力焚城, 否則南郡經(jīng)此一戰(zhàn),不知何時才得以見春臨?!?/br>
    這話出至黃德, 竟有一種鐵骨柔性的悵然之意。

    張鐸勒住馬韁,抬起馬鞭撥開頭頂?shù)囊粎矓¢_的晚梅,枝頭殘艷, 英勇而凄艷。

    黃德見張鐸不言語,繼而問道:“陛下從前來過荊州嗎?”

    張鐸應(yīng)道:“頭一回?!?/br>
    黃德道:“吾妻蔣氏是荊州人士,聽她說,三四月間,臨水還能看見晚開梅,一城就那么幾株,都是舉世的名品 ,哎……如今,都踐毀了?!?/br>
    張鐸笑了笑,忽道:“你怕她知道了要傷心?”

    黃德忙請罪道:“臣妻乃無知婦人,臣不該以釵裙之智,議當下戰(zhàn)事?!?/br>
    張鐸放下鞭柄,低頭道:“遣幾個人去水邊尋,看還能不能尋到一株。”

    “陛下……”

    “去接蔣氏入荊,順便,把朕的內(nèi)貴人也帶來?!?/br>
    “是?!?/br>
    黃德欣悅,旋即上馬,揚鞭反轉(zhuǎn)。

    張鐸抬頭再次望向那一叢敗梅,其樹根已被全部拔出,樹干已死,唯剩那零星幾瓣,漸失了水分,顯出一種偏近凝血色的深艷。背后被黃德的馬揚起的青塵受不潮氣,騰不起來。張鐸此生第一次感覺到春季的啞寂,因為世道凋零,而她不在。

    他閉上眼睛,將這一絲他尚不習(xí)慣的情緒揮去。忽聽有人高喚陛下,睜眼,見是許博奔馬而來。

    “何事?!?/br>
    許博下馬稟道:“陛下,斥候回報,并未在劉令殘部中,看見岑照此人。另外,靜蘭山一片水域,發(fā)現(xiàn)了劉軍的一艘艨艟?!?/br>
    說話間,江沁鄧未明等人也聚來。

    張鐸道:“拿江道圖來。”

    許博立即命人遞送來地圖,張鐸撐開地圖,“上回,你指給朕的那個江上峽口在什么地方。

    許博一怔,忙道:“就是在靜蘭山那一片?!?/br>
    張鐸沒有抬頭,“命人測晴雨,岑照要在掘開江州城前面的江堤。”

    鄧為明道:“掘江,他要做什么?!?/br>
    江沁應(yīng)道:“淹城?!?/br>
    說完,他抬頭道:“陛下因該知道,岑照此舉是為了什么。他深知江上之戰(zhàn)懸殊,劉令無望取勝,這才反取江州。不過百人之力,掘開道口,便可令我十萬大軍,棄追劉令而回救江州,他以何人為籌碼,陛下……”

    他頓了頓,懇切道:“臣請您三思啊……”

    許博與鄧為明聽完這一席話,不敢輕易開口。

    張鐸的手漸漸漸捏緊了圖紙,須臾沉默后,方道:“江州還有多少人?!?/br>
    許博答道:“不足萬三,有一半是婦孺老人,還有一半,是上月底,我軍送至城中修養(yǎng)的傷兵。至于內(nèi)禁軍,由江將軍和陸將軍統(tǒng)領(lǐng),數(shù)百人,但都駐守城內(nèi),此時傳信回去恐怕也來不及了?!?/br>
    張鐸重復(fù)了一聲,“三萬人?!?/br>
    “人”對于張鐸而言,并不重要,尤其是殘命無能的人,對這些人悲憫,無異于跪在觀音前懺悔,都是假善而已。所以,正如他所自知的那樣,只要席銀死了,他的眼前就只剩下城池和江河了,即便江水灌城,次年修繕,遷戶,仍得以重建。所以這三萬人,根本就是該棄的。

    “去把黃德截住,令他不得返回江州?!?/br>
    他說完這句話,江沁長噓了一口氣,肩塌身疲,一頭虛汗地跪坐下來,仍竭力呼道:“陛下英明……”

    然而,張鐸聽了這“英明”二字,忽覺得從心口處猛地破出一陣前所未有的心悸痛,瞬時牽動身上所有的舊傷,翻攪肌膚和血rou,可他茫然不知,此痛究竟因何不能壓隱。

    **

    江州業(yè)已春深。

    席銀穿著一身青灰色的衣裳,坐在草席上扇爐火。

    張平宣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散開的頭發(fā),用一根布帶隨意地束在耳旁,身上一樣飾物都沒有戴,寡素著臉,挽袖在木盆邊漿衣。但畢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加上月份大了,此時額頭上滲著細細的汗,她也沒顧上擦。

    席子放下蒲扇,從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張帕子,走到張平宣身邊遞給她。

    “殿下擦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