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趙謙從這一番話里隱隱約約聽出了一些令他又是欣喜 ,又是難受的意思,唇角不自覺地有些發(fā)搐:“你……你是什么意思?!?/br> 張平宣笑了一聲,故作輕蔑地吐了一個字。 “滾?!?/br> “張平宣你把話給我說清楚?!?/br> “我說得不夠清楚嗎?我讓你滾回荊州!” 趙謙受完她這一句重話,握拳埋頭,沉默了良久。 “張平宣?!?/br> “不要再跟我說話,滾……” “張平宣,只要你能活得好,我趙謙,不介意被你利用?!?/br> 話聲剛落,頭頂錯時而開一叢白色的花被風(fēng)陡然吹落,落在張平宣的膝邊。她低下頭去看那朵花,漸漸抿緊了嘴唇。南方的花種類太多,她尚認不全,事實上,她從前也不喜歡這些膩歪的草木,熟悉的也不過是趙謙出征前,送她的那幾種,最后那一次是榮木花。 “純粹”的人,哪怕再蠢,也難以用難聽的話去詆毀。 張平宣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咬破了嘴唇,腥甜隨著吞咽擴散入口鼻。但她感覺不到什么痛,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傷在哪一處地方。 “趙謙,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說你才明白?!?/br> 面前的男人習(xí)慣性地抓了抓頭,流露出一絲憨色。 “我哪輩子就明白了,你愛慕陳孝,嫁給了岑照,我這個粗人該死心了。你不用問我,我對你的心早就死了,但那又怎么樣,我只是不去想娶你的這件事而已,其他的心都還在。” “呵,趙謙你是不是蠢,哪有人上趕著……” “我這個人啊?!?/br> 他放下劍,伸出大拇指反指自己,“就怕你不利用我?!?/br> 張平宣眼底發(fā)燙,她望著趙謙搖頭道:“從小到大,我都不值得?!?/br> “我知道。但我從小到大,就喜歡你這么一個人。你以前特別好,我是說遇岑照以前啊,高傲,但有禮有節(jié)的,說的話也都有道理,后來不知道為什么,你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有一段時間,我都不是很喜歡你了,可我轉(zhuǎn)念一想,以前你再不心,張大司馬和徐夫人都很疼愛你,張退寒也護著你,現(xiàn)在你父母都不在身邊,張退寒也不對你好了,至于那個岑照…… 對你如何我就不說了。那我就在我如果也不喜歡你了,你也太可憐了。所以就這么遭吧,接著喜歡你。” 張平宣眼角滲出了眼淚,但她強忍著沒有出聲。 趙謙最看不得張平宣哭,尤其是對著他哭。 不出聲,光流眼淚,然后拼命地用袖子去擦,把眼周的皮膚擦紅了也全然不在乎。 “別哭,求你了,我受不了你哭。” 趙謙蹲下身,試圖說些什么安慰她。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哪一句刺傷到了她,只得胡道:“我說錯了,我哪有不喜歡你的時候,我嘴巴硬罷了,我一直都很喜歡你?!?/br> 張平宣沒有應(yīng)趙謙的話,只復(fù)道:“快走?!?/br> “我走了,你還活得了嗎?” 張平宣猛地推了趙謙一把 ,“你到底明不明白,張鐸為什么要殺我!” “因為你違逆他……” “根本就不是!” “什么……” 張平宣凝著趙謙的面目,“他要殺我,就是怕你會這樣,壞了他在荊州的大計。岑照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骨rou的父親,我救他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哪怕我根本斗不過我那個哥哥,我也要試一試,但我不想利用你!真的……趙謙,我不想利用你……” 她說著說著,肩膀抑不住顫抖。 忽然,鼻中滲入一陣的花香氣,五感流竄,沁人心脾。 張平宣揉了揉朦朧的淚眼,低頭看時,卻見趙謙不知什么時候撿起了那朵落在她膝邊的花,送到了她面前。 “不要哭了。我又不蠢,許博早就給我說過張退寒的意思了,在他南下荊州之前,我絕不能輕舉妄動,否則軍法處置。你放心,我這條命是他從金衫關(guān)撈回來的,軍法處置就軍法處置吧……” 他說著,揚了揚手中的花,那幼白的花瓣,受不起南方冬日濕潤而寒冷的風(fēng),瑟瑟地顫抖著。 說話的人聲音卻漸漸平寧了下來,甚至帶著一點溫和的笑意。 “張平宣啊,我看不得誰欺負你,就算那人是張退寒,我也不準?!?/br> 說完,他又把手抬高了些,松開蹲麻了的腿,一屁股盤膝坐下,仰頭道:“吶,給你花。你拿好啊,荊州城外的草都被許博燒光了,估計是找不到花了,這或許……是我這輩子能送給你的最后一朵花了。” 他一面說,一面垂下眼,眼底閃過一絲落寞 。 “可惜榮木花開過了,平宣,我之前一直都覺得,榮木……花是四方天下之中,最襯你的那一種。” 第102章 秋草(二) 如果趙謙肯在魏叢山的臨水會上多聽一些詩典, 他也許就不會說出榮木花最襯張平宣的話。 席銀隨張鐸乘青龍(樓船的一種,大型戰(zhàn)艦)南下江州的時候,一路上在峽岸上看到了很多榮木樹, 臨水而生,此時只剩下覆雪的枯枝, 像一叢又一叢嶙峋凌亂的骨陣。 席銀端著一盤胡餅從底艙廚室里出來, 立在船舷上 ,抬頭望向那一叢叢陰森的骨陣。 那日是除夕,江上大雪,雪影密集得遮擋視線。 席銀仰頭仰得久了, 便覺脖子有些發(fā)酸。 她脖頸上的傷還沒好全, 張鐸便讓宋懷玉翻了一匹狐貍皮出來, 也不加針工,讓她胡亂繞在脖子上,權(quán)且算個遮護,好在席銀的脖子修長, 系起來毛茸茸的到也不難看。 江凌在船舷上護衛(wèi),見席銀一個人在雪中立得久,便出聲道:“內(nèi)貴人回下面宿棚去候一會兒吧, 這里太冷了,內(nèi)貴人還有傷在身, 陛下在見江鄧二位大人,我看還要一些時候。” 席銀被身后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見是江凌, 忙行了個禮,“我沒事?!?/br> 她說著,指了指自己脖子上那一圈狐貍皮,“有這個不冷的?!?/br> 江凌看著她笑著點了點頭。 席銀朝他走了幾步,將手中的胡餅遞了過去,“將軍吃一塊吧?!?/br> 江凌搖頭應(yīng)道:“不敢。” “我做的,不是專門給陛下的,將在下面棚宿里,已讓好些內(nèi)禁軍的小將軍門嘗過了?!?/br> 江凌聽她這么說,這才將劍別到身后,從盤中取了一塊。 “好吃嗎?” 江凌咬了一口。 “很酥?!?/br> 席銀霽容,含笑道:“第一次沒做好,這是第二爐的,底下還沒麥飯,也是我蒸的,就是太粗陋了一些,我不好拿上來給陛下吃。不過除夕不吃麥飯,又跟沒過似的,江將軍,你過會兒不當(dāng)值的時候,下去吃些吧。” 江凌又咬了幾口,伸手小心地接著餅碎道:“內(nèi)貴人還親自做這些?!?/br> 風(fēng)迎著席銀的臉面刮來,雪沫子扎在她臉上,有些刺疼,她連忙背過身護著手中的胡餅,輕聲應(yīng)他的道:“在洛陽宮和厝蒙山,我都不到灶臺,這回好歹是跟著陛下出來了,才能動得了火?!?/br> 說至她從前最為熟悉的生活,她倒是極為放松的,好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仰頭吸了吸鼻道:“我還想得啟,在清談居的時候,我說給陛下烤牛rou吃來著……哈?!彼粗鴳阎械暮炐Τ隽寺暎耙膊恢朗裁磿r候才烤得上?!?/br> 正說著,江沁與鄧為明二人一并走了出來。 席銀垂頭讓向一邊行禮,江沁看了席銀一眼,拱手還道:“內(nèi)貴人。” 鄧為明卻立著沒出聲 ,江凌看出了此時的尷尬,岔道:“兩位大人是這會兒下船嗎?” 江沁點了點頭,“是?!?/br> “好,我送二位大人下去。” 說完,向席銀揚了揚下巴,示意她進去。 船舷處除了遠遠侍立的宮人之外,再無人影。 門開著,席銀想著將才江沁的神情,一時竟有些不敢進去,踟躕著正要走,忽聽背后道:“站著?!?/br> 席銀只得站住回頭,見張鐸立在門前。 他穿的是燕居服,玄底無繡,冠帶亦束得簡單。 “你去什么地方了。” “去……哦。” 她把胡餅捧了上去,“你在議事,我就去底艙的廚室看了看,吶,給你做了胡餅?!?/br> 張鐸揀了一塊胡餅,捏在手中卻并沒有吃。 “給朕?還是給別人?!?/br> 席銀抿了抿唇,吞了一口唾沫小心道:“也給別人。” 張鐸笑了一聲,“修佛吧?!?/br> “?。俊?/br> 席銀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為什么要修佛啊。” 張鐸直待口中那塊餅咀嚼吞咽干凈后方了無情緒道:“自己悟?!?/br> 說完,他看了看席銀的脖子,伸手替她理了理耳朵下面的狐貍毛,隨口道:“你冷不冷?!?/br> “不冷?!?/br> “嗯。” 他說著朝前跨了幾步,衣袖從席銀身旁掃過,撲來一陣濃厚的沉水香。 “不冷就先不進去。朕想站一會兒?!?/br> 席銀示意宮人過來,把胡餅接了下去,輕輕地走到他身后,張嘴想說什么,但抬頭見他靜靜地望著為雪所封的江面,又把聲音吞了回去。 到現(xiàn)在為止,席銀還是不太敢過于狂妄地直問他的想法。 一方面,她覺得這樣對他,不太尊重。另一方面,是即便不問,她也能感覺到他的情緒,即便他藏得很謹慎。 他沉默著不說話,周遭除了船槳浪的聲音,就只剩下簌簌的落雪聲,實在沒有一分除夕的熱鬧,席銀忍不住扯了扯張鐸的袖子。 “欸……” 張鐸望著江面沒有回頭,卻還是應(yīng)了她一聲。“什么事。” “你看那些山壁上的樹,是什么樹呀?!?/br> 張鐸順著她的話抬起頭看去,“哪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