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這是一副什么姿態(tài)?是在向她乞討憐憫嗎? 可是他好像也只能在席銀這個人身上,才能要到那么零星半點真切的悲憫。 想著,張鐸狠狠地捏緊了膝蓋上的拳頭,站起身快步朝后走去,隨之揚聲道:“來人?!?/br> 守在殿外的宋懷玉忙邁了進來。 “陛下……” “醫(yī)正看過她的傷后,送她去掖庭,朕不想再見到她?!?/br> “是?!?/br> *** 席銀被帶去了掖聽,入住琨華以來,這是第一日,張鐸身邊沒有席銀。 入殿伺候的宮人,心里既膽怯,又喜悅,殷勤慎重,生怕有一點不順張鐸的心。 燈火,茶水,應(yīng)答,都很周道,就連立在他身旁的儀態(tài)都是端正優(yōu)雅的。但是,他心里卻不平寧。 這么些日子,他好像習慣了耳邊有些輕輕的鈴鐺聲,伴隨著席銀的行動坐臥。 他也習慣了在他政閑觀書時,席銀安靜地伏在他身旁,皺著眉,練他的《就急章》。他如果看到有興致的地方,偶爾也肯與她講解些典故,她有的時候不懂裝懂,模樣很蠢,被揭穿之后,羞紅臉的窘樣又令人可憐。 “陛下?!?/br> “朕在,說吧。” 宋懷玉側(cè)身立在屏后:“趙將軍請見?!?/br> “傳?!?/br> “是?!?/br> 趙謙尚未解甲,只將腰間配到解下,遞與宋懷玉,徑直入殿行過禮,開口道:“我看李繼在外面?!?/br> 張鐸應(yīng)聲:“ 嗯,朕今日要復(fù)廷尉和尚書省并奏的奏疏?!?/br> 趙謙道:“處置岑照嗎? ” 張鐸將壓在手臂下的奏疏遞給他。 “你先看看。” 第53章 夏菱(六) 趙謙接過奏疏, 與張鐸迎面對坐。 “廷尉和中書省也說不出什么過于新鮮的……” 他話未說完,掃到了兩個刺眼的字,不由皺眉。 “凌遲???” 張鐸就著筆尾, 點了點那兩個字:“朕當初命你鎖拿他回來,敲的就是這個罪?!?/br> 趙謙放下奏疏, 抬頭道:“那如今陛下在等什么?!?/br> 張鐸沒有應(yīng)聲。 趙謙添問道:“因為殿下?” 張鐸不置可否, 轉(zhuǎn)而道:“你去張府看過她嗎?” 趙謙搖了搖頭:“殿下不肯見臣,張熠那爆炭差點沒拿劍來刺臣,臣也就不好去了?!?/br> 他的話說完,博山爐中的沉香將燒盡, 一胡姓的宮人進來, 跪在張鐸身旁添香, 間色裙的裙尾掃到了張鐸垂地的衣袖,他不著意地抬臂避開,這一幕落盡趙謙眼底,換做從前, 他早呲牙調(diào)侃到張鐸頭上去了,但琨華殿上,他也必須刻意收斂, 是以只得笑笑。 “席銀呢?!?/br> “交給宮正司,在掖庭?!?/br> 那胡宮人聽到這句話, 添香之后,竟沒有退出,而是疊手退到了博山爐后立著, 那處地方是席銀在琨華殿中給自己圈出的容身之所。 張鐸不自在,斜目掃了一眼身后人的影子。 “朕準你留侍了嗎?” 胡宮人聞話忙應(yīng)道:“是宋常侍命奴近侍陛下” “站到外面去。” 他聲中的情緒不善,胡宮人退到殿外站也不敢站,伏身跪下,一聲也不敢吭。 趙謙看著那宮人的模樣道:“陛下使慣了席銀,不如臣……替她求個情吧?!?/br> “私逃宮禁,長會死囚,朕沒有打死她已是仁慈。” 趙謙點了點頭。 “那丫頭這一回,著實氣人,連臣都狠不得給她一巴掌?!?/br> 這話剛說完,趙謙便覺額前一涼,他悄悄抬眼,陡然迎上了張鐸寒箭一般的目光。 “臣放肆了?!?/br> 趙謙口中雖認失言,心里卻把張鐸那急火在肺的模樣也揶揄了千八百遍。 “不過陛下,到也不能全怪她?!?/br> 張鐸沒應(yīng)聲,卻架了筆等著趙謙往下說。 趙謙咳了一聲,續(xù)道:“岑照從小把她養(yǎng)大,她若一點恩都不記,那不成白眼狼了嗎?” “養(yǎng)大?” 張鐸想起第一次在銅駝道上見到她的場景。 那就是岑照養(yǎng)大的女人,卑微,yin靡,不知所措。 “他是有多恨她?” 趙謙沒聽明白張鐸這句沒由來的話,但到也沒過多地在意,順著自個的話頭繼續(xù)說道:“再有,岑照對她,也甚有耐心,恩聲細語,哪有姑娘不喜歡的?!?/br> 這話像是有意無意地在戳張鐸的脊梁骨。他有些不自在地聳了聳肩,好在趙謙是無意的,不曾想到那一層。 “陛下如今打算如何處置岑照。當真要判凌遲之刑嗎?” 張鐸撥回那封奏疏,提筆將“凌遲”二字劃勒,朝外道:“宋懷玉?!?/br> “老奴在?!?/br> “遞給李繼,讓他不用進來,和尚書省從新議一本。” 趙謙看著宋懷玉捧著奏疏出去,不由道:“即便不是凌遲,也是梟首?!?/br> “那就再駁,無非磨君臣默契?!?/br> “陛下打算赦了他的性命?” “言多必失,趙謙?!?/br> 趙謙跪直身道:“陛下怪罪,臣還是說一句實話,在鏞關(guān)的時候,臣曾想過違旨放他走,那個時候,臣覺得陛下過河拆橋,實在有違仁道??扇缃褚姳菹律馑?,臣又擔憂?!?/br> 張多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擔憂什么?!?/br> “臣在廷尉獄見過他幾次,此人言語之中滴水不露,不顯一絲深意,只認回洛陽是為了席銀,然而他越是這般姿態(tài),臣越覺得他心思不純?!?/br> 張鐸沉默地聽完趙謙的話,平聲應(yīng)道:“朕知道.。” 趙謙緊接道:“陛下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赦他?!?/br> 他問到了癥結(jié)處。 張鐸回頭掃了一眼席銀常立的那個角落。 這原本是一件斬草除根的朝政大事,留下岑照這個人,無異于給自己留下無窮的后患,正如趙謙所言,張鐸早就做好了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準備,原本不需要過多的思慮,將岑照徹底交給廷尉。然而,令他猶疑不定,甚至最后被迫要赦免它的原因,卻是一樁令他自己漏怯的心事——他怕傷絕一個奴婢的心。 “還是顧及……殿下嗎?” 張鐸索性將這句話默認了。 顯然趙謙也只是看出了他喜歡席銀,卻不敢去猜,他能為那個奴婢讓到哪一步。 好在,前面還有一個張平宣,給他赦免岑照的那道旨意添了一比注解,否則,他將困于在李繼等人面前自處。 “欸?!?/br> “說?!?/br> “既然連岑照都赦了,席銀也……” “她不一樣?!?/br> 張鐸打斷趙謙的話:“她犯了朕的禁。” 趙謙嘆了一口氣,將手臂疊放在案上。 “掖庭那地方臣是知道的,當年,劉帝為席銀行刺的那件事,處置宮里的幾個宮婦,就是在那個地方。我去看過,里面的手段不輸廷尉獄,她是被人從廷尉獄押回的,就這么一件事,就足夠?qū)m正司問掉她一身皮。陛下是什么時候送她去的,萬……過不得夜啊。她是有舊傷的人?!?/br> 趙謙這一番話張鐸聽入了心。 他回想了一陣,自己昨日命人帶她去掖庭的時候并未吩咐不準刑訊,也不知道宋懷玉能把他的心思猜到多少,究竟有沒有去掖庭傳過保她的話。 “趙謙。” “臣在?!?/br> “你走一趟掖庭?!?/br> “……” 他說完又覺得不妥,緊跟一句道: “若未動刑就讓她關(guān)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