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席銀忙垂頭:“不敢,就是趙將軍講話,實在……” 趙謙道:“我這照實說的,你問銀子,當時梅辛林怎么說來著,他說你是去找死,還差點就真死了?!?/br> 說完,他突然反應(yīng)過來 ,一拍腦門道:“你不會是故意去挨這一頓打的吧!” 張鐸咳了一聲,站得久了有些氣促。 “不然。避得開如今這個局面?” 趙謙聞言邊笑邊點頭,“你對你自己也是狠啊。張退寒,我看大司馬不打死你,總有一天要被你玩死?!?/br> 誰知說完卻聽張鐸鼻中哼笑。 “匯云關(guān)一丟,就快了。” 趙謙背脊一寒,不好再續(xù)說什么,轉(zhuǎn)話道:“對了,見常肅還帶銀子去啊,不怕常肅拔劍砍她,那可是個只有硬骨頭,沒有顱腦,倫理綱常日日舉的的大君子,自以為是得很?!?/br> 趙謙這話一說完,張鐸立即見地上那抹清瘦的人影試圖往后縮。 他反手一把拽住人手 “我剛才跟你說的什么,這么快忘了?” “奴沒忘?!?/br> “那躲什么?!?/br> 說罷又對趙謙道:“你回營?!?/br> 趙謙沖著席銀攤了攤手,露了一個滿含“自求多?!币馕兜难凵?,轉(zhuǎn)身離了。 *** 尚書令常肅歷經(jīng)兩朝,以直諫聞世。 自問是一朝文儒的中流砥柱,今代天子撫恤下臣,姿態(tài)自然是立得足,然而張鐸不請他去正堂,而是把他晾在西館,茶奉了三巡,人也不見來,他早已里內(nèi)氣懟,心緒不順。 陡見了張鐸,看他面色蒼白,唇無血色,思張奚公私分明,一分情面也不留,險些把這個兒子打死的傳言到不是虛的。然而他掃了一眼他身旁,悄生的這么一絲憐憫,又被那一個絕色的女婢給摁滅了。 常肅最恨世家皇族的攜妓之風,甚至曾為此直諫過皇帝,在大殿上把皇帝逼得面色青白下不臺。從前聽聞張鐸獨居清談,女色不近,到肯舍他一青眼,唯恨他不識陰陽倫理。然而如今見他也是如此,鄙夷更甚。于是整衣起身,并未寒暄,也不肯照皇帝的意思,關(guān)照他的病勢而免除跪禮,只肅道:“陛下親下?lián)嵩t,中書監(jiān)跪聽。” 誰想張鐸卻撫袍徑直坐下,反道:“重傷再身,實跪不得?!?/br> 說完回頭看向身旁的席銀,“你跪下聽。” 席銀一怔,看著常肅,輕道 :“奴嗎?” “對,替我聽?!?/br> 他說得無情無緒,拋袖理襟,交手端坐。 席銀無法,只得怯怯地走到他旁,靠著他跪下來。 誰想他卻伸手在她腰背處狠狠一敲,她吃痛,險些撲到在地。 “奴……” “儀態(tài)不對?!?/br> “奴……奴不會啊?!?/br> 他伸手扶她起來,平聲道: “聽天子訓,背不可佝,腰不可折,疊手,慎重觸額。眼視前膝,敬屏息,不可聳肩,要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之態(tài),但身不可晃?!?/br> 席銀從前哪里知道這些,聽他教授,忙順著他的話去調(diào)整儀態(tài)。 常肅見二人如此,不由立眉而怒:“這是陛下的尊意,豈能讓奴婢亂禮!” 張鐸點著席銀的背脊彎處,頭也沒抬。 “何為亂禮?!?/br> “你……” 常肅雖素知此人不尊殿禮,竟不知他冷狂至此,一時聲啞,緩過意思來后 ,便氣得牙顫:怒目喝指道:“張大人,我替天子行下?lián)嶂?,即便你重傷在身,也該掙扎涕零,以表尊重,你竟挾妓入堂,更以此妓為替聆聽圣訓,妄玷圣意,這是為臣之規(guī)行?” 誰知張鐸扶正席銀的手臂,平續(xù)道:“如尚書令所見,我身邊并無親族旁系,通共此女一人,乃陛下親賜,我感懷天恩,珍重之至?!?/br> 常肅怒斥:“難怪大司馬要對你動此狠法,你簡直枉為人臣,枉作人子!” 他說完此話,只覺睚眥欲裂,竟有些立不穩(wěn)身。 張鐸抬起頭道:“尚書令不宣撫詔,罪同逆詔。” “你……” 席銀在二人交鋒之間,戰(zhàn)戰(zhàn)兢兢,漸有些跪不住,然而身旁人卻舍了一只手臂給她,抵在她的腰間。不讓她偏倒。即便此時,他也是傷痛至極。 席銀側(cè)面想說些什么,卻聽他道:“回頭,不要言語?!?/br> 常肅怒意攻心。 本就屬直耿之人,有火素不善壓制于言行,此時在言語和道理之間皆被人轄制,哪里肯就罷,引經(jīng)史之言,攜圣賢錚言,鞭辟入里,強斥于室。 說至最后,更是砸盞泄恨,毒道:“連劉必等逆賊,也知婢妾卑賤,股掌之物而已!” 席銀不知避,只覺一物迎腦門而來,正要閉眼,卻被人拂袖擋去。 面上只濺了伶仃的幾滴子水。而那玉盞則當?shù)囊宦暣蛟谄溜L上,應(yīng)聲碎成了幾塊。 “尚書令,這是的我官署,請尚書令自重?!?/br> 常肅忍無可忍,喘息道:“我要入朝諫你藐視圣恩之罪!” 張鐸冷道:“既如此,江凌送尚書令?!?/br> “不必了!” 常肅從席銀身旁拂袖而走。 席銀看著他的背影憤懣地轉(zhuǎn)過跨門,這才松了腰上的力,跪坐下來。 回頭卻見張鐸面色清白,忙膝行扶住他:“可是將才那一下,繃扯到傷口了?!?/br> “別碰我。” 席銀手足無措,只得又松開他。 “為了奴……你何必。” “呵呵?!?/br> 他撐著胸口笑了一聲:“你是妓嗎?” 席銀一怔,旋即道:“奴跟你說過,奴不是妓!” “你這會兒當著我敢說了,將才呢。” 席銀抿唇,眼底一下子蓄了淚。 “你知道他為什么會說你是妓嗎?” 席銀含淚搖頭。 張鐸撐著席面坐直身,挽起衣袖,伸手抬起她的臉來。 這一觸碰,席銀忍了半晌的委屈,頃刻間全部涌入口鼻眼耳,五官酸脹,呼氣guntang。 誰知他竟忍痛摳緊了他的下巴,寒聲道: “洛陽城的女人,以媚相惑人,以眼淚求生,都是妓?!?/br> 第32章 春鈴(三) 席銀忙抬袖擦去眼淚。 “奴不做妓……” 張鐸看著她那張慌張的臉, 慢慢松開手指。 失了桎梏,她幾乎癱坐下來,下意識地摸向下巴, 發(fā)覺此處竟硬生生被掐出了五個甲印。一時之間顧不上疼,追問道: “怎樣, 怎樣才能不做妓……” 張鐸沒有說話, 抬臂在她脊梁上一拍,撐席起身,拂袖自去了。 *** 強迫自己融入一條惡犬的生活習性之中,是很艱難的事, 何況張鐸過于嚴苛。 然而整個清談居卻沒有人幫得了席銀, 江沁等人甚至逐漸丟開手, 連庭院都不多大進了。席銀一個人擔起了張鐸的起居,這才窺見了他生活的全貌。 和岑照寄情于書畫音律,舒放閑逸的性情不同,張鐸在清談居的日子清寡枯寂, 但也處處執(zhí)念,時時苛刻。 比如他見不得庭中有落花。 是以但逢風雨夜,席銀天不明就得起來, 把花葉掃入花簸,再讓江沁等人全部收挪出去。 其實, 既種樹庭中,就該對四季輪回之中的開落,枯榮了然于胸。 席銀自幼喜歡山中落英的時節(jié), 滿山殘美令人心顫。 所以實不明白,張鐸究竟厭惡那些落花什么。 不過后來,她到真壯膽問過張鐸一回。 是時張鐸在寫字,扼袖走筆勢,鋒刃挫紙。 他頭也沒抬,隨口道: “高懸的東西不好嗎?你要去沾染那些零落在泥的?!?/br> 席銀聽后,不禁望向門外孤月高懸的庭院。 其間樹影婆娑,木香濃厚,青壁來回回響著永寧塔上的金鐸聲。不知為何,這些入眼入耳入口鼻的東西,比他的言辭直接。席銀抓了抓腦袋,竟忽地有些想明白張鐸的意思了。 四月初,梅辛林最后一次看過張鐸的杖傷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面收腕枕,一面笑道: “養(yǎng)的不錯,你身邊那丫頭用了心的。余下的傷在里內(nèi),需長時調(diào)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