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緊緊相依，雪白的孝服在黑夜中異常顯眼，相同的顏色和諧滴溶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凌兒不妨猜猜我找你有什么事？”

    蘇凌略略思量：“想是陛下對撤離路線已有安排?！?/br>
    肖浚睿嘆道：“還是凌兒知我。現(xiàn)在燕軍已經(jīng)追來，按照他們的行軍速度，我擔心要不了幾日便會被追上，因此我想下旨，召南方各郡守兵集結(jié)在陽寧關(guān)，全力抵御燕軍?！边@個問題肖浚睿已經(jīng)琢磨了一天，就是下不了決心。

    蘇凌沒有回答，而是低下頭不住玩弄著手中的短刀。刀光清泓，寒氣逼人。

    “陛下，臣以為陽寧關(guān)是守不住的。陛下可否想過，跟隨陛下撤離圣京的軍隊和南方各郡的守軍，已經(jīng)是我們最后的家底，是將來光復山河的本錢，我們再也輸不起?！?/br>
    “你還是說清楚些吧！”

    蘇凌點頭坐正，從腰里掏出幾塊散碎銀子，在草地上擺放：“這里是陽寧關(guān)，這里是圣京，這里是我們現(xiàn)在的位置。要說近便，自然首推陽寧關(guān)，據(jù)此不足百里，圣駕兩日便可到達。但是到達以后呢，我們又該怎么辦？依靠現(xiàn)在這點兵力是絕對守不住的陽寧關(guān)的。就算陛下現(xiàn)在就下旨召南方各郡守軍齊聚陽寧關(guān)，沒有十天也絕對集結(jié)不齊。而按照燕軍的行軍速度，少則七日，多則八日便會追到陽寧關(guān)，到時候若他們?nèi)姽?，兵力如此懸殊，試問我們能守幾日？?/br>
    “只要我們能撐上幾日，各郡的勤王之兵便能陸續(xù)到達，到時候再決一死戰(zhàn)?！毙たｎ＿€想堅持。

    蘇凌抬頭望著肖浚睿，眼里是壓抑的痛，良久才幽幽道：“陛下，就算人馬齊聚，也不過十多萬人，若是這點兵力便能守關(guān)的話，你的太子哥哥和我的父親便不會殉國了?！?/br>
    肖浚睿猛地呆住，其實他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人在絕望之時總是下意識地想抓住一棵救命稻草，至于這稻草管不管用反倒沒有考慮。

    “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等著燕賊追來？”肖浚睿頹然。

    蘇凌卻似乎完全沒感受到他的頹喪，盯著地面的碎銀，神情嚴肅地沉思片刻，又擺了兩塊下去。

    “這里是萬仞關(guān)，我們從這繞過去，以萬仞關(guān)為據(jù)點長期據(jù)守，將燕軍的補給線拉長至一千四百余里，這樣的話，只要能夠死守住關(guān)隘，時間一長，燕軍必退?！?/br>
    “從西邊過去怎么成？那邊山高林密，全是狹窄的棧道，我們不是行進得更慢了？”肖浚睿覺得蘇凌的想法不可思議。

    “正因為這邊山高林密，道路難行才高走這邊。陛下試想，這邊既然都是棧道，我們通過之后便將其燒毀……”

    話還未說完，肖浚睿便用力一擊掌：“對啊，棧道沒了，燕軍想要繼續(xù)追擊變得重建架設才行，自然就很難追上我們了。”

    “陛下圣明。而之所以臣要以萬仞關(guān)為據(jù)點抵抗燕軍，是因為三個原因。其一，萬仞關(guān)位于西南，各郡守軍可以更加迅速的集結(jié)。我們一旦能多拖延燕軍些日子，他們便能加固好萬仞關(guān)的防御?！闭f著又取出一張紙攤開在兩人面前，借著月關(guān)看去，那深深淺淺勾勒出來的卻是一副關(guān)防圖：“臣前些日子與燕軍作戰(zhàn)，對他們的戰(zhàn)術(shù)習慣有些了解，若按照此圖布防想來有些用處?！?/br>
    肖浚睿點頭：“那其二呢？”

    “其二是萬仞關(guān)地處西南，一路上道路狹窄艱難，燕軍就算久攻不下想要再弄些巨型拋車來，也無法運到。況且萬仞關(guān)雖然說不上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卻也易守難攻。出尤其是這里氣候濕熱，多蚊蟲瘴癘，燕軍都是北方人，長期居留于此，必然水土不服，多生疾病，戰(zhàn)斗力勢必減弱?！?/br>
    “有道理，其三。”肖浚睿覺得希望一點點回到了自己身邊，連語聲都開始激動得有點發(fā)抖。

    “其三，若我們能夠堅守住萬仞關(guān)，便可以以廣大的西南地區(qū)作為根基重整旗鼓。西南土地肥沃，自古以來便是糧倉，陛下只要能韜光養(yǎng)晦，妥善治理，富民強兵，讓我大夏的國力得以恢復，何愁沒有重回圣京的日子？”

    蘇凌說得興奮，不自覺地拍拍肖浚睿的肩頭，忽覺不妥正想收回時，手已經(jīng)被拉住。

    “陛下！”甩了一下，沒有甩掉，蘇凌輕輕喚了一聲。

    肖浚睿非但沒有松手，反而將蘇凌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凌兒果然是將相之才，大夏的安危全憑凌兒了?！?/br>
    溫熱的呼吸撲面而來，肖浚睿的語氣里有著恍惚和癡迷。還沒來得及開口，嘴唇已被封住。

    不行，這樣是不對的，無論腦海的聲音如何堅持，人卻依舊隨著肖浚睿倒了下去，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這個溫柔而熱烈的吻抽去。

    腰帶已被解開，guntang的肌膚緊緊貼在了一起，沉重的呼吸充斥在耳邊。

    夜風輕拂，帶著仲秋的薄寒，仿佛要拂去這惱人的溫度。

    皎潔的月亮害羞般躲進云層，卻又留下一抹暗淡的光亮，照亮這對生死相依的人。

    一聲車門打開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有人從附近的馬車里跳出來，三步兩步便躲到了樹后。

    蘇凌如夢初醒般猛地推開肖浚睿：“浚睿，現(xiàn)在國難當頭，你我又都有重孝在身，不能，不能這么做?！?/br>
    肖浚睿發(fā)絲凌亂，撫著胸口好一會才讓自己的喘息平復下來，對蘇凌微微一笑：“凌兒說的是，這么多年我都等了，又何必忙在一時？”

    不知何時，月亮鉆出云層。

    傾灑的月光星輝里，肖浚睿緩緩俯下腰，閉起雙眼枕在蘇凌的腿上：“凌兒，不要動，躺一會就好，我真的累了?！?/br>
    蘇凌低頭用嘴唇肖浚睿額頭上飛快地觸了一下：“陛下，從明天開始，一切都會好的?！?/br>
    肖浚睿疲憊地喃喃道：“是的，明天會好的。”

    一百零二

    小酒店里熱鬧了起來，左邊的一桌人已經(jīng)喝多了，旁若無人地高聲談論著長樂王宇文律前天跟戶部尚書、國舅爺元玨發(fā)生沖突的熱鬧事。

    兩天前兩人的車架在大街上相遇，按理宇文律是王爺，元玨該主動避讓，誰知他卻旁若無人地駕車飛馳而去，宇文律躲避不及，驚了轅馬，連人帶車摔在地上，引得數(shù)百人圍觀。

    宇文律顏面掃地，滿心憤恨，第二天便帶著幾十號人沖到元玨府上興師問罪。元玨毫不示弱，命全府家丁呼啦啦沖出來，將來人打翻在地，連宇文律本人都挨上了一頓老拳。

    “國舅爺可是太囂張了，若是長樂王爺告到陛下那里，他可得吃不了兜著走?！币蝗松酚薪槭碌氐馈?/br>
    “那可不一定，一朝天子一朝臣，國舅爺可是陛下駕前的紅人，我看陛下定然會袒護?！睂γ娴娜孙@是不以為然。

    “這可是有規(guī)矩的，國舅爺再尊貴，也沒有爵位，又不是三公，怎么能跟王爺爭道？這天下還是姓宇文，陛下不至于這樣吧?！庇腥藢@番話表示懷疑。

    “那你們等就著瞧吧。嘿嘿，長樂王當年支持的可是永王和寧王，跟當今陛下不怎不對路。別看曾經(jīng)也在京城呼風喚雨，那風光日子早就不在了。你們知不知道，陛下曾經(jīng)責怪他身為王爺老是留在京城不合祖制，叫他趕快就國。長樂王不肯，懇請陛下讓他留下照顧生病的太上皇，陛下出于孝心，這才沒有勉強的?！?/br>
    “這事微妙，陛下的態(tài)度才是關(guān)鍵?！?/br>
    “朝中還有那么多老臣，陛下為了服眾只怕偏袒不得?！?/br>
    “什么偏袒，長樂王可是陛下的親叔叔?！?/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