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將領瞥了同僚一眼。“因那長安君早已被李斯殺死！他比李斯死的還早！”說完，他再次想起了那一晚躲在別宮中等待抓捕李斯時聽到的話，李斯和長安君的對話。正是因為聽到了那一晚的對話，他才會在危急時刻鋌而走險，選擇用已經(jīng)死去的長安君來博上一把。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一個死人竟還能有這樣大的作用。

    萬人cao弓，共射一招，招安能不中？

    昭樂面臨連綿箭雨，心中升起一股少見的豪氣，就算是拼著性命不要，他也想攻入城去。

    這不像他。楚政搖搖頭，如是想。

    昭樂舉起左臂擋在臉前，他左臂上的盾并不大，但在這種情況下，聊勝于無。從城樓上射下來的箭大都是沖著他而來，他的手臂隔著盾牌感受著箭身上附帶的力量，持續(xù)的沖擊令他的手臂發(fā)麻，并且僵硬。

    箭身上攜帶得nongnong的恨意，讓他既為之戰(zhàn)栗，又為之振奮。

    矛盾的情緒在他體內盈滿，他急切地需要用戰(zhàn)斗來緩解心中幾欲勃發(fā)的情緒。他需要一個出口。

    從昭樂拍馬而去起，楚政就一直在原地注視著他，看他策馬奔向城樓，看他舉刀砍殺敵軍，看他抬臂阻隔利箭。昭樂每行進一步，楚政的心就跟著提起來一大截。直到他看到昭樂跨坐在馬上的身體開始發(fā)僵時，他長嘆一聲，舉起刀，率眾追上。

    他不能放任自己看著昭樂涉險。

    頭頂上烏云越積愈多，一場大風雪恐怕很快就會來了。

    正在給趙靈宮包扎傷口的魏慈明扭頭看了看殿外，陰天并不是個好兆頭。他手下的身體忽然激烈地顫抖起來，而后變得僵硬。

    趙靈宮蒼白的嘴唇微微開合，吐出了一個字：“藥。”

    魏慈明按住他，凝目與他相對。終于，他被自手心中傳來的僵硬所擊敗。

    “少君，你在這里等我。”魏慈明松開趙靈宮，將他靠在墻邊，自己起身走向了一旁的書桌。

    書桌上擺放著精美的漆器。制造漆器的工藝，一直是趙國百姓引以為傲的本領。

    他倒了一杯水，走到趙靈宮面前，低聲道：“少君，你看好了?！?/br>
    趙靈宮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魏慈明從腰間的口袋中拿出兩個小瓶子。其中一個趙靈宮再熟悉不過，那是他每日都要服用的紅丸，另一個呢？他盯著那個小瓶子，眼中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迎著他的目光，魏慈明從那個他從未見過的小瓶子中倒出了一些黃色的藥粉，繼而放入杯中攪勻。那黃色藥粉溶于水后，變得無色無味。

    魏慈明道：“這才是真正的毒，長期服用會讓你上癮，傷及腦，令你易怒，并且讓你的力量逐漸減小。我早就猜到你不肯真的信我，從最初給你服用紅丸的時候，我便已經(jīng)將此藥下到每次給你服藥用的水中。”說著，他嘆了口氣?！澳闳艨闲盼野磿r服用紅丸，雖免不了上癮和力量受損，卻至少不會傷及腦?！?/br>
    趙靈宮服下藥后，身體不再僵硬無力，他扯動有些發(fā)僵的嘴角：“你我之間，彼此彼此。我沒信過你，你不也一樣沒有信過我？”

    “是?！蔽捍让鞣畔滤?，定睛看著他?！暗矣袝r還是會想，如果你肯信我該多好。”

    “呵……”趙靈宮笑了一聲?！拔铱梢詫櫮?、可以愛你，也可以為了讓你歡喜而裝作服了藥的樣子，卻不可能信你?！?/br>
    魏慈明不在意地笑笑：“知道了，歇一會兒吧。”

    “不急?！壁w靈宮望著魏慈明，忽然說道：“你方才的話，我很愛聽?！?/br>
    王適之是在距離宮門兩條街的地方跌下馬的。摔得不輕。

    那截斷箭隨著他跌下馬，深深地陷進了他的皮rou里。他低頭看看自己的傷，臉上蕩出一絲苦笑，現(xiàn)在這樣的傷勢，便是及時醫(yī)治怕也是徒勞了。

    疼痛以及傷口不住地涌血，已經(jīng)令他喪失了太多的力量。他勉力捂住傷口因無力上馬，只好跌跌撞撞地往宮門緩步走去。他要趕在血流盡之前回到宮中，他要在奔赴黃泉之前再見一見大王。

    王適之口中發(fā)干，眼前已經(jīng)是一片模糊，支撐他的只有渴望再見到趙靈宮一面的念頭。不知不覺間，他的臉上已經(jīng)滿是淚痕。他已經(jīng)不需要‘男兒流血不流淚’這句話了，他快死了……

    ☆、第二十二章 莫問身疫魂歸處 (2394字)

    城門處戰(zhàn)爭的加劇使得趙都所有的百姓都陷入了沉默。

    街道十分安靜，因為沒有一個百姓還愿意呆在屋外。他們謹記著大王在兵臨城外的時候曾下過的命令：“若有一日我方戰(zhàn)敗，城池將陷之時，爾等只需守在房中，切莫參戰(zhàn)。齊太子仁慈，定會善待城中順民。”

    王適之咬著牙抬起左手，抽出劍撐在身前。曾經(jīng)伴隨他生死的劍，在此刻變成了拐杖，撐著他回到他的大王身邊。他慢慢覺得喘不過氣來，撐著劍的左手不住地搖晃，雙腿也開始打顫。

    忽然一陣巨響傳來。他痛苦的閉上雙眼，這是城門被攻破的聲音。

    他停住腳步，傾聽城門處傳來的聲音。街道旁的一間屋子突然打開了門，然后是接二連三的門打開，青年人拿著家里的菜刀沖了出來，他們還想著和裝備精良的敵軍一戰(zhàn)。王適之哀哀地嘆了口氣，對離著最近的那家人奮力喊道：“回去！記住大王的命令！”

    他能夠預感到，城中各個街道都會有這樣勇猛的青年人渴望參加戰(zhàn)爭。

    然而，他又怎么能讓這些可憐的青年去參加一場注定失敗的戰(zhàn)爭？

    他嚴厲地命令道：“你們幾個……”說完這四個字，他已站不住，單膝跪在了地上。他還在繼續(xù)：“去通知所有人，不要出屋……做順民。”

    有人要反駁他，卻被旁邊的鄰居拉住了。

    王適之身上的戰(zhàn)甲和血跡足以證明他的身份，就連方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將軍都如此吩咐。

    他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青年們皆淚如泉涌，沒有人愿意做一個亡國之人?？墒牵麄冞€有家庭，父母妻兒，都希望他們能夠活著。他們的王，他們的將軍，都一樣希望他們能夠活下來。

    所有青年都已散去，他們按照王適之的命令前去阻止想要參戰(zhàn)的其他百姓。王適之臉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他推開扶著自己的那個青年：“回去吧，我要進宮……你不能和我一起進去的?！?/br>
    “可是將軍您……”青年抿住唇，關切地看著王適之的傷。

    “無妨?！蓖踹m之撐著劍站起來。

    青年見他堅持，也不好繼續(xù)勉強，追過去問道：“敢問將軍高姓大名！”

    “我？”王適之扭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就是王適之?！?/br>
    青年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目光讓王適之心中一痛。很多年后，青年成為了老者。他在這些年里不斷地告訴別人，當日死守城門終死于宮門外的那個大將軍是王適之，但是沒有人相信他，沒有人相信大王的孌寵會保衛(wèi)國家。

    當昭樂和楚政率領兵馬踏破趙都西城門不久后，公子羽也帶著人破了東城門。

    為了阻攔聯(lián)軍，西城門上布防甚是嚴密，相比之下，東城門就要松懈的多。按照最初的安排，公子羽等人是要想辦法不驚動守城門的將領混進城來，與聯(lián)軍里應外合。但是再松懈的防守也不可能在這時候還讓敵軍混進來，公子羽在聽到聯(lián)軍鐵蹄踏破西城門的時候，下令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