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生愛做學(xué)問，在翰林院也自由自在。”楊嶠說，“后來的事誰又說的準?！?/br>
    柳珣屏息以待了幾天，見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就有些無趣。這次他倒不用去問楊嶠，官場的彎彎繞繞就算他不曾親歷，聽也聽說過了。

    王明因為柳珣慷慨解圍的緣故，對他很是親近，兩人關(guān)系中有一個小意殷勤，另一個人總會覺得舒服受用，關(guān)系也就很容易變得親近起來。恰巧楊嶠最近也大改往日高冷形象，與同僚們四下友好。兩人若有似無的那點牽絆倒是不明顯了。

    時至盛夏，酷暑難當，翰林院每個房間的冰盆都是定數(shù)的，柳珣因為怕熱，每天早早來點了卯便回去，等到半下午來，待不了半個時辰就該下值了。楊嶠不怕熱，每日的冰盆只等柳珣來了才擺上，讓他總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翰林院待上半個時辰。而柳珣只以為這是楊嶠的本事，能一整天都有冰。

    就是讓他花錢買冰盆他也行啊，但是他為什么要在這么熱的天氣里端坐在室內(nèi)？這樣的天氣就該在樹蔭下臨窗的榻上躺著，衣衫輕薄，手邊是閑書，小幾案上是白瓷碗裝的冰鎮(zhèn)梅子湯，挖成圓球的水果臥在冰渣上，上面還撒了白糖，得得兒坐在裝冰的三角鼎后，手里拿著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朝他這個方向搖著，偶爾嘟囔一句為什么少爺你在看閑書，小的我卻非得要看四書五經(jīng)，我又不考狀元之類的。

    所有他光明正大的借著體弱受不住熱為由，在家消暑，悠哉游哉。

    今日到了下值的時間，柳珣卻沒急著走，去了休息的偏間換下官服，另穿了一身衣裳，粉緞繡彩蝶的輕薄夏衫，配上公子如玉，面若敷粉卻眼波清純，實在是風(fēng)流瀟灑自成氣度。楊嶠看他，柳珣斜睨他一眼，“怎么樣，狀元公，這些時日放下身段與人為樂，可曾與眾同僚打成一片，深入他們中心？”

    “看懷玉如此成竹在心，想必已經(jīng)做到楊某做不到的事?！睏顛阂至嗽S久的心情奇異的輕松起來，和柳珣并無商量卻想到一塊去，柳珣做到了他沒做到的事，就和自己做到一樣的信任。

    柳珣得意的搖著扇子，“你是深得太子恩寵的狀元公，恩師又是閣公，再來你一看便是聰明冷靜有大抱負的人。你便是裝的再和藹可親，別人也不敢把你往那帶，也不會就設(shè)想能用賭來套住你，這不是壽星公上吊，找死嗎？”

    “我相信他們自有他們的規(guī)矩。”柳珣說，“王明連他和老婆一夜幾次都和我說了，卻從不說他在哪賭的，誰帶他去賭的，和他賭的人有哪些？嘴巴嚴的只說我要是好奇就自己去看看。讀書也許還要花些精力，扮個紈绔卻是輕而易舉。”

    “今天攢了個大局，我說要去看看，尋常的小場面還沒有內(nèi)宅小丫頭們玩的大，我才不去呢。”柳珣說，“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我去看看，到底后面有哪些人？”

    “翰林院里參賭的人我差不多也摸出來了，只是這背后主事之人我完全沒有頭緒，也許你今日去了會有些發(fā)現(xiàn)?！睏顛f，他用唇語讀出幾個姓，柳珣辨清后有些失落，“我還以為你沒有進度，想查點東西在你面前嘚瑟一下的?！苯Y(jié)果人家雖然沒有打入內(nèi)部，該摸清楚的也沒弄下，真是挫敗啊。

    “你對這個案子這么感興趣？感興趣到?jīng)]有人追查了你還在留意？”楊嶠問。比如他，是生來就有興趣，探案對他而言就是解謎游戲，但是柳珣，為什么會對這個感興趣？

    “怎么沒人追查了，你不也在嗎？”柳珣懶洋洋的說，“不說了，約的時間到了。”楊嶠看著他搖著扇子一步三晃的身影，片刻后失笑出聲。

    還真是可愛啊。

    柳珣決定打入賭徒深處是在知道死人這件事要被冷處理后決定的，沒有跟任何人商量，想這么做就做了。他也不是為了死人討個公道，就像看了一個故事開頭，他非得看到結(jié)局才行。這是一個看閑書人的自我修養(yǎng)。

    他生來家境富裕，父母寵溺，做事自然隨心隨性的很。嗯，要想打入內(nèi)部，首先不能和楊嶠太親近了，他是天然的對立面啊，和他親近怎么取信別人。其次他需要一個領(lǐng)路人，王明就很不錯嘛，他不是太窮，沒有家人在很容易放縱和引誘，講究面子不會賴賬，性子又軟弱容易被恐嚇和控制，是賭坊最歡迎的人了。事實證明他就是被引進去輸了三百兩。

    至于他宣稱戒賭又回去賭會不會引人懷疑，這個完全沒問題。如果那么容易戒賭，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亡命之徒。而他作為王明傍上的錢袋子，志大才疏的富家少爺，有錢有閑跟著兄弟去熱鬧一下也完全可以。

    沒有人會在意說這是個探花。聰明的腦袋后面是不是別有企圖，

    在他們看來，柳珣是個頭腦空空的紈绔更符合他們心中對侯府公子的定義，愛玩也玩的起。

    為這柳珣還特意去問了柳三，讓他教他玩點賭術(shù)，柳琯初聽憂心忡忡的說，“弟弟，咱們現(xiàn)在雖然還沒能分家，但是離分家不遠了，你不要自暴自棄，你可是咱家唯一的讀書人啊，你得守住這道牌坊了。”

    “苦讀詩書二十余載的大哥仿佛被你忘記了?！绷懣峥岬恼f，“自暴自棄是什么，我現(xiàn)在多了嫂子和侄子，前半生沒什么遺憾了?！?/br>
    “要我說鬧了這一遭，三叔三嬸都老實了許多，不分家也成，偏我爹，非得分，現(xiàn)在分又分不利索，都是煩心事。”柳琯說，他三嬸其實也沒老實，最近才發(fā)現(xiàn)他后院新進的小妾和她有九拐十八彎的關(guān)系。把他娘氣的不行，一股腦把三叔在外頭養(yǎng)的姘頭紅粉知己都接進府里，有的私生子都有四五歲了，三嬸氣的躺床上不起了。這內(nèi)宅爭斗其實真是無趣的很。

    “實在想分家還不容易？”柳珣說，“爺爺在的時候不是跟朝廷借款了嗎，大jiejie出嫁后也借了一次，這么多年也沒還，現(xiàn)在趁還沒分家就都還上吧。”

    “公中已經(jīng)沒什么錢了，那筆款少說也有三四百萬，現(xiàn)在怕是不湊手?！绷g說，“再說別人都不還，咱們家還，也是扎眼。”

    “公中沒錢，各人院里有錢，當初借款也不是獨哪一個人用的，現(xiàn)在要還了一家出點總是可以的?！绷懻f，“你就不會偷偷還嗎？說不定圣人一高興，還能免點零頭，等以后別人來收債，總比不上舊主好說話?！?/br>
    “讓他們出錢，恐怕明天就會吵著鬧著分家分家。”柳琯說，他回過味來，“原來是這么盤算的。這也不錯，公中這些錢反正是留不住了，給他們不如給圣人，還能撈著點實惠，給他們還得鬧埋怨。”

    “趕緊教我點，過幾天和人家去玩，別露怯了?！绷懻f。

    王明有些緊張的跟在柳珣后頭，兩人之間反而他像個初來乍到的，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巷一個不起楊的民居，柳珣回頭，就是這了？

    王明緊張的點點頭，他說，“柳兄，要不咱們回去吧，你要是想玩，什么局都可以自己湊，沒必要來湊這個局?！?/br>
    “你怕什么”柳珣搖搖扇子，“我?guī)蝈X，總不會把你壓在這。什么人我都見過，我現(xiàn)在就想見見讀書人是怎么賭的?！?/br>
    “你?！蓖趺髡f。王明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向前敲門。

    進了民居卻不是這個院子，有小門進入背后的一個院子，非常隱秘。守門的人看了看王明，哂笑一聲看向柳珣，“這位小哥第一次來，有什么想玩的？”

    “猜大小吧?！绷懮茸拥肿燧p笑，“賭嘛，要的就是個運氣。要技藝的都不夠盡興?！?/br>
    守門人恭敬的聊起簾子歡迎柳珣進去，“公子是個會玩的人，就祝今兒玩高興了?！?/br>
    第20章 翰林院（十一）

    掀了簾子進去，里頭是通透的三大間，中間一個矮幾上擺放著一人合抱大小的半人高的陶瓷魚缸，水面浮著的蓮葉下游著三尾錦鯉，一尾金花，一尾紅白花，還有一尾純黑，都是巴掌大小，游的甚是自在。

    兩邊各擺了四個八仙大桌，如今也坐滿了三分之二，見有人進來也不曾抬眼看，這間屋里主要是玩牌九和花牌的，大家文文雅雅的推籌碼，文文雅雅的輸贏。有幾個臉熟面孔，嗯，大約是三分之二的熟面孔。

    王明想要給他介紹，明明他才是熟客，從進大門開始就像是跟著柳珣過來見世面的鄉(xiāng)巴佬，他也不服氣呢。

    柳珣擺手不要。他是來賭的，又不是來交朋友的。

    柳珣環(huán)顧一圈后皺眉，他隨手解下腰間一個荷包，扔給站在桌邊伺候的青衣小童，“去給我換了籌碼?！毙⊥胬慕舆^，“大人要等桌嗎？”

    柳珣搖搖扇子，“我想玩點刺激的?！?/br>
    小童了然的點頭，哈腰領(lǐng)著柳珣往里走，挪開一個博古架，墻壁洞開一個黑洞，有樓梯蜿蜒向下，小童點亮壁上的蠟燭，柳珣撩起衣擺向下走，咚咚咚，走了三息時間才到走到底，小童推開一扇看起來就很沉重的大門。

    熱鬧和喧囂從門后一起涌現(xiàn)出來。里頭的熱鬧不遜與外頭任何一家賭場。燈火通明的地下室，寬敞，擺了好幾張桌子，每張桌子邊上都人頭攢攢。此起彼伏的大大大，小小小，賭贏的欣喜若狂，和輸了錢的指天罵娘唉聲嘆氣。

    看清門后的場景，柳珣拿著扇子抵著嘴，果然什么賭場上有什么正人君子，賭紅了眼誰還記得端正直方。柳珣把扇子往后頸一插，也不用人招待，找了張搖色子猜大小的桌就擠進去。

    都說不會賭的人初去賭的時候運氣都好。

    柳珣就這么輸小的贏大留到最后成了那張桌子上最大的贏家。甚至有不少人跟在他后面下注，也能贏不少。連番的贏錢確實能讓人心情高漲，柳珣粉色緞衣襯著面緋如霞，袖子挽到手肘上，拍著桌子大小大。

    宵禁前有人來提醒過一次，柳珣才知道不知不覺都這么晚，他放下袖子說要走，也就這么走了。王明開始進去還拘謹著不肯再玩，后面見柳珣手氣旺，跟著下注也贏了不少，柳珣走時他還有些念念不舍，出了門還念叨著柳珣手氣好，可以多玩玩。

    出了門離了那個興奮的場才知道腰酸脖子痛的，柳珣扭扭脖子甩甩手，得得兒牽著馬車過來，他本來準備的馬，但是沒想到少爺一進去這么久都沒出來，得得兒擔(dān)心他出來時覺得累不想騎馬就準備了馬車，如今看剛剛好。

    柳珣保持三兩天去一次地下賭場，漸漸也認識了幾個賭友，下值后徑自去賭場直到宵禁，白天在翰林院，就更加沒有精神，楊嶠關(guān)心過他，柳珣寥寥幾句就應(yīng)付過去了，兩人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