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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闋晴辭賦誰知_第49章

    雖說有些不近人情, 可這位曲先生倒是意外的有原則。

    ——或許整個學(xué)院里, 她才是最嚴(yán)守考核公平的執(zhí)教吧。

    鐘離晴討厭她的刻板固執(zhí), 卻又不免欣賞她的風(fēng)骨,這種矛盾的情緒讓她一直猶豫徘徊,直到考試前一晚都沒下定決心要使些非常手段套出考核的內(nèi)容。

    在每晚照例的修煉打坐以后,感覺到尤楚鶴已經(jīng)承受不住疲憊沉沉睡去了——她之前做的手腳讓這蠢貨元氣大傷,恐怕若是不好好休息, 別說順利通過明天的考核了,就算境界不穩(wěn)也是有可能的……如果知道是自己做的手腳,不知道要怎么報復(fù)呢——這片刻的清凈讓她得以沉下心來思考,總結(jié)一下之前幾場考核的內(nèi)容。

    先是靈根和靈力的資質(zhì)測試,而后篩選掉一部分忽視怠慢學(xué)院指令的學(xué)子。

    修真界的常識是考校學(xué)子的記憶能力以及用功程度,御射是考核身體協(xié)調(diào)能力以及靈力cao控程度,書數(shù)指代的陣道考核則是計算與氣運……這些考核看似沒有章法,細細想來,卻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飽含深意。

    若是按照這個思路分析,這最后一場考核,又旨在揭露學(xué)子哪一方面的特質(zhì)呢?

    鐘離晴覺得答案就在眼前,卻始終像是隔著一層薄紗,若隱若現(xiàn),總是差了那么一絲,怎么都抓不住關(guān)鍵。

    枯坐半宿卻沒有頭緒,索性也就不再思慮,洗漱歇下了。

    第二天考核之時,與一眾學(xué)子席地而坐,看著那位曲先生獨坐高臺,慢條斯理地取出一架古琴時,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在他們這一群新晉入選的學(xué)子之外,演武場的另一側(cè)則是盤坐著人數(shù)更為龐大的隊伍,看起來,那群靈力波動的平均水平要遠遠勝過鐘離晴這方的人,應(yīng)該就是尤百川和那古先生之前曾經(jīng)提起過的——只差了一些氣運的前輩們。

    當(dāng)那錚錚琴音響起了第一聲,心神震懾間,鐘離晴忽然了悟:這六藝考核最后一關(guān),怕是她最難過的——心魔。

    “諸君,余前日觀落花之景,偶有所得,信手譜了一曲,請諸君賞聽,”曲婉瑩的手指虛虛按在琴弦上,美目在眾學(xué)子面上掃過一圈,莞爾一笑,悠然起了弦,語聲漸漸消落在清越幽婉的琴聲之中,“此曲名為——灼心?!?/br>
    那琴音如泣如訴,絲絲入扣,仿佛交織成了一張網(wǎng),將所有人都罩在了網(wǎng)中,明知不可深陷,不可入陣,卻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落入她的陷阱之中。

    每個人聽到的琴音或許相同,可眼前浮現(xiàn)的景象卻大相徑庭,有的人發(fā)現(xiàn)自己腰纏萬貫,富可敵國,有的人發(fā)現(xiàn)身邊圍攏著一圈鶯鶯燕燕,尋歡作樂;有的人修煉有成,呼風(fēng)喚雨備受敬仰;也有的人踏遍河川,覽遍美景,快哉千里乘風(fēng)……這些人,看到的是自己一直以來追求的執(zhí)念,也是內(nèi)心最深處的欲。

    而有些人,看到的卻是魘。

    鐘離晴感覺自己置身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小巧雅致的庭院里搭了一架秋千,秋千上坐著一個白衣女子,鴉發(fā)雪顏,風(fēng)華絕代,正朝著她微微地笑,眼眸明澈宛如蘊著一池春水,溫暖醉人。

    “阿娘……”鐘離晴低頭看了看自己,短胳膊短腿,還是個年幼的女童。

    “來,過來?!卑⒛锍辛苏惺?,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鐘離晴多喜歡那個位置啊,那樣阿娘就能摟著她,與她一道蕩秋千,一道瞇著眼睛,享受陽光親吻眼簾的溫度,輕嗅花香拂過肌膚的溫柔……她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

    “來啊,快過來……”阿娘的腳尖輕點地面,秋千微微蕩了起來,清風(fēng)將她纖塵不染的衣擺托起,衣袂飄飄,仿若就要乘風(fēng)而去,羽化登仙一般。

    鐘離晴心里一緊,又往前走了兩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拽住那白色的衣襟。

    就在堪堪要觸到那一片衣角的時候,鐘離晴卻忽然覺得眼前一痛,那清雅的白忽然化作了無邊的血色,染紅了那一片衣角,而后迅速彌漫了整個世界。

    藍天在潰散,小院在崩塌,秋千在湮滅,而那個讓她留戀的白衣女子,正在一點一點消失。

    “阿娘!”鐘離晴感覺心口如遭雷擊,讓她忍不住咳出一口血來,而這個時候,她也終于從那真實到難以置信的幻境中脫離開來。

    睜開眼的第一瞬,對上嬴惜那雙泛著赤色的眼眸,與幻境中那片血色的衣角重疊,鐘離晴臉色一變,卻只能狠狠眨了眨眼睛,將眼中的濕意逼回……唇角卻不由沁出了一縷血絲。

    這心魔,她果真是渡不過。

    “……可惜了。”一曲終了,眾生百態(tài)卻是一言難盡,曲婉瑩收起自己的琴,款步走下高臺,經(jīng)過鐘離晴時卻駐足了片刻,定睛看了她一眼,輕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了。

    最后,考核結(jié)束,鐘離晴不是最差勁的那個,卻也受傷不輕,欲最少的她,卻是執(zhí)念最熾,已成心魔,若不是嬴惜強行將她從入魔之境拉回來,恐怕她現(xiàn)在就不只是吐血那么簡單的了。

    這樂之一道的考核,不愧是壓軸出場,的確是非同凡響。

    恐怕她此前所有的成績,都要被這一場考核拉下來了——恰恰相反的是,嬴惜這丫頭,卻脫穎而出,表現(xiàn)優(yōu)異,那二十人之中,當(dāng)有她一席之地。

    鐘離晴抹去了嘴角那絲血跡,在嬴惜要扶她的時候,微笑著接受了她的好意,借勢站起,轉(zhuǎn)過臉時,眸子卻不由深了幾分。

    終究,還是要走到這一步。

    走在回寢舍的路上,鐘離晴異常的沉默,而嬴惜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默默地攙扶著她,絞盡腦汁地想著要怎么開解她,卻始終不得章法。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不安,鐘離晴了然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額發(fā),眉眼恬然,是她少見的溫柔:“傻丫頭,亂想什么呢?”

    “你、你不生氣,不難過嗎?”嬴惜咬了咬嘴唇,試探著問道。

    “嗯,生氣,難過……但是,有用么?”鐘離晴挑眉反問道。

    “唔,我……”嬴惜想說,不如跟著自己回到族里,無論鐘離晴想要做什么,自己傾盡全力都會為她辦到。

    只是還沒等她說出口,鐘離晴卻已經(jīng)收回手,也掙開了她的攙扶,自顧自往前走著,聲線依舊溫和,只是背影卻有著一種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孤傲:“惜,回去吧……晚上來寢舍外找我。”

    因為鐘離晴最后一句話而放棄了糾纏的打算,嬴惜想:也許晚上再提議也不錯,畢竟,夜晚的氛圍總是容易讓人心里平靜下來。

    ——這個時候的嬴惜并未料到,僅僅是這樣一個遲疑,卻讓她引為平生最無法承受之憾。

    告別了嬴惜,回到房里,服下了一顆療傷的丹藥,盤坐在榻上開始運功,用靈力滋養(yǎng)修復(fù)在心魔反噬時崩裂的經(jīng)脈。

    尤楚鶴這廝還沒回來,也不知是仍舊困圉執(zhí)欲乃至心魔之中,還是悄悄找他的族叔密謀去了——總之,一直到夜幕來臨,鐘離晴大概穩(wěn)定了傷勢,尤楚鶴那廝都不曾出現(xiàn)過。

    無意去追究他的去向,鐘離晴甩手離開寢房,來到男子寢舍外,正見到坐在渠邊仰頭望月的嬴惜。

    她的手上提著一只小小的酒葫蘆,兀自一口一口抿著,身影嬌小卻孤寂,竟無端端透出幾分蕭索的味道。

    鐘離晴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這才踏出了男子寢舍的院門;而她一出現(xiàn),嬴惜便感應(yīng)到什么似的,迅速蓋好酒葫蘆,收了起來,轉(zhuǎn)身一躍而起,朝著她露出一個嬌俏可人的微笑,蹦跶著跑了過來,像只無憂無慮的小兔子,仿佛剛才那個憂郁惆悵的身影并不是她一樣。

    鐘離晴也就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一般,朝她笑了笑,帶著她走到寢舍圍墻另一側(cè)的隱蔽處,從乾坤袋里取出兩套寬大到能將兩人兜頭罩住的披風(fēng),將其中一套遞給她,又扯下腰牌別到她的腰間:“惜,一會兒與我交換身份,我要借你的屋子療傷,順便清洗一下;你代替我去男子寢舍轉(zhuǎn)悠一圈,回房呆著也可——小心便讓人發(fā)現(xiàn)了馬腳?!?/br>
    “好?!辟в行┖π哂钟行╅_心地看著鐘離晴彎著身子,仔細地將腰牌別在她的腰帶上,又替她披上那件大披風(fēng),戴好帽子,系好脖間的繩帶……動作輕柔而專注,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服侍丈夫穿戴的妻子。

    嚶,她在胡思亂想什么呢。

    在鐘離晴退開半步,給自己系上腰牌穿戴披風(fēng)的時候,嬴惜連忙側(cè)過身,用常年冰涼的手掌貼上自己同樣毫無溫度的臉頰——明明不燙,怎么就是感覺燒得慌?

    “半個時辰后,還是在這里碰頭,記得了么?”鐘離晴低聲囑咐道,見嬴惜悶著腦袋,并不回話,只是慌亂地點著頭,心里有些疑惑,卻沒有多想,徑自離開了。

    是以她不曾注意到,在她轉(zhuǎn)身后,那雙望著她的背影而赤色翻涌的眼中,氤氳著一層淺淺的霧氣,好似嬌艷欲滴的花瓣,引人采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