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越等越是心焦的時候，門廊下的后門終于被推開。

    司機連忙抬頭，就見熟悉的嬌小身影撐著盲杖走出來。她身旁還跟著一名身影瘦削英挺的少年，落后女孩幾步抬手虛扶，免于她不慎摔著。

    那人戴著只黑色的棒球帽，面容藏在陰影下，只露著半截線條白皙凌厲的下頜。薄唇微抿的線條透著點薄涼冷淡，其余看不分明。

    兩人一高一低地襯著，踩著臺階一級一級走下來。他們身后燈火將樓影綽得古舊，像幅塵封的畫卷在人眼前打開。

    司機看得愣了兩秒，回過神才連忙去拉身后的車門。

    兩人停在車前。

    司機扶著車門，想起電話里唐染說過的，猶豫地看向女孩身旁的人，“駱修少爺？”

    “嗯?！瘪樥康椭曇艉貞?，壓在帽檐下的眸子瞥見敞篷的轎車，他皺了皺眉?！巴砩蠜?，不把車篷落下？”

    司機看向唐染。

    正扶著車門準備上車的小姑娘停了一下，“我……因為以前的一些事情，不太習慣封閉空間的小型車?！?/br>
    駱湛眼神微停。

    他記憶里浮現(xiàn)初遇那場雨里，女孩蒼白的臉。

    【打車不行么？】

    【不，不行?！?/br>
    【？】

    【那我自己回去吧。謝謝你。】

    【怕我拐賣你？】

    【……】

    她那時候的沒解釋，在這一瞬間已經(jīng)有了答案。

    駱湛皺起眉，想問什么，最后又忍下來。

    “嗯，”少年扶住車門，“上車吧?！?/br>
    唐染：“這件外套……”

    駱湛沒打斷她，聽著女孩說完。

    小姑娘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格外誠實：“晚上有點涼，我能下次見的時候再給你嗎？”

    駱湛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他壓下聲音，懶散而勾人地笑了笑：“下次？你還想見我?guī)状?？?/br>
    坐進車里的唐染怔著仰起臉，“駱爺爺還沒有告訴你去實驗室的事情？”

    駱湛一僵。

    兩三秒后，他無聲嘆了口氣，頭疼地直身，“說過了。我逗你的?！?/br>
    小姑娘默然兩秒，安靜地點點頭：“好的?！?/br>
    駱湛幫女孩把裙擺也托進車里，然后關上車門，“方便聯(lián)系，我們換一下電話號碼？”

    “嗯?！碧迫静患偎妓鞯卮饝聛?，她拿出手機，“駱駱。”

    “……在了?！?/br>
    懶散好聽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旁邊一直裝木樁的司機此刻終于破了功。他驚奇地抬頭看了看唐染手里的手機，又轉(zhuǎn)向那個戴著黑色棒球帽藏住大半張臉只露著半截好看下巴的少年——

    無論音色質(zhì)地還是那種獨一無二的冷淡懶散的語調(diào)，這兩個聲音的重合度顯然都高得離奇。

    駱湛輕咳了聲。他俯身趴到車門上，從女孩手里拿走手機，唐染閉著眼怔然抬頭，只聽見不知道什么時候靠得極近的聲音低啞好聽地響在耳邊：

    “別勞駕它了，我來吧?！?/br>
    “……哦?！?/br>
    唐染覺得被人靠近的那一側的耳朵有點麻，還有點熱；那個明明已經(jīng)很熟悉了的聲音這樣真實而近距離地鉆進耳朵里，像是帶著許多小鉤子，撓得她這半邊身體都泛起細密的麻酥酥的癢。

    這種感覺很陌生，讓唐染一時有些茫然，還有不知所措。

    “好了?！?/br>
    不知道過去多久，手機回到唐染的手里。外殼上還留著一點陌生的溫度。

    唐染回神。女孩朝黑暗里仰了仰頭，輕聲問：“備注是駱修么？”

    駱湛：“單字，駱。”

    唐染不解地問：“為什么不是駱修？”

    駱湛輕瞇起眼，“你還準備存除了我以外的駱家人的電話？”

    “……”

    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點涼意，冰得唐染陷入沉默。

    幾秒后她似乎有所悟，搖了搖頭，語氣認真：“你別怕，我不和駱湛做朋友，我只和你做朋友?！?/br>
    駱湛：“…………”

    駱湛無奈，一邊從車門上直身，一邊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好。等我去接你吧?！?/br>
    “嗯。再見，駱修?！?/br>
    忍下聽見那個稱呼的不爽，駱湛嘆氣：“再見?！?/br>
    “……”

    轎車發(fā)動，開了出去。

    有駱湛的提前知會，這一路離開暢通無阻。

    到了駱家的莊院外，司機忍不住從后視鏡看了一眼安靜地抱著盲杖的小姑娘。

    “小染，剛剛那個是駱修少爺？”

    唐染轉(zhuǎn)過臉，“嗯?！?/br>
    司機默然。

    唐染聽出一些不尋常，輕聲問：“叔叔，怎么了？”

    “沒事?！彼緳C皺了皺眉，“就是感覺，駱家的這位大少爺好像比年齡要年輕一些?！?/br>
    ……性格也遠不像傳聞里平易近人。

    司機皺著眉想。

    雖然今晚沒表現(xiàn)出來，但他還是感覺得到那個戴著棒球帽的少年從舉止氣質(zhì)里透出的冷淡疏離和桀驁不馴。并不像刻意針對他，倒更像是從小到大養(yǎng)成的習慣。

    但是那位大少爺在駱家并不受寵，實在不該有這樣的氣質(zhì)習慣才對……

    “叔叔？”唐染不解這沉默。

    司機忍不住問：“放行的電話，是這位駱修少爺打的嗎？”

    “嗯?！?/br>
    “那應該是我想多了?！彼緳C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駱家能放人到主樓的，除了駱老爺子和駱湛那對定居國外的父母，就只剩下兩個少爺了。

    不是駱修的話，總不能是那位小少爺……

    想起駱湛在世家傳聞里的脾性，再想想今晚送女孩上車時言行都說得上溫柔的少年，司機對自己的妄想有些啼笑皆非。

    他搖了搖頭，苦笑：“今天是被這駱家莊院迷了眼，腦子都有點不清醒了。好了小染，你小心著涼，我這就送你回去?！?/br>
    “嗯。”

    路邊叢林的夜色被車尾燈撕開，又緩緩愈合。

    來路盡頭燈火斑駁，駱家莊院綴在遼闊畫布似的夜景里，遠遠輝映著頭頂漫天如水的星河。

    夜空里晚歸的鳥落進割裂一輪清月的枝椏間，覷向樹下的路燈。

    燈影里立著一道人影。

    駱湛慢慢放松身體，靠上那桿式樣古樸的路燈。他半仰著頭，懶洋洋望著頭頂樹杈間不知道什么種類的莫名不怕人的鳥。

    從薄唇間逸出來的，卻是聲低啞嘲弄的笑：“你說什么？”

    夜色里，電話對面的聲音也格外清晰，那種溫和的慢條斯理展露無遺：

    “我說，既然是你的人弄壞了機器人，那就你去給唐染做機器人好了——我只負責轉(zhuǎn)交禮物，不會給你的人擔責?！?/br>
    駱湛眸子里情緒涼下來，“沒叫你負責。但是讓我去做機器人……你怎么想的？”

    駱修笑問：“你有更好的辦法？”

    駱湛聲音冷淡：“總不會比這個方法更爛了?！?/br>
    “唔，是么?！?/br>
    “你是成心想看我笑話吧？”

    “是啊。還有什么能比看駱家最不馴的小少爺藏起爪牙、扮一副溫和聽話的模樣去照顧一個小姑娘，更讓人覺得心情愉快的事呢？”

    “…………”

    半晌，駱湛冷笑了聲。

    “你做夢吧——我瘋了才會去做那種事?！?/br>
    第15章

    周三。

    結束了半周陰雨，天空終于放晴。金燦燦的日光從天穹上灑下來，一清早便給長街鋪上層疊的碎金。

    伴著蟬鳴蘇醒，高樓間分割均勻的窗戶里人煙漸起。

    “小染，”楊益蘭推開房門，語速很快地說著話走進來，“那件紅色的薔薇裙也一起給你裝進行李箱里吧？等去唐家，到了你生日那天就記得把它換上啊，其余的顏色太素，撐不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