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有大疾_分節(jié)閱讀_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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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之善沉吟片刻, 低頭道:“昭王殿下想清楚了?” 荀裕道:“若是徐大人不樂意,我便不打擾了?!?/br> “昭王殿下且慢,”徐之善忙攔住他,伸手接過荀裕手中的紙,恭身行一禮道,“下官愿唯昭王殿下馬首是瞻。” 荀裕停住腳步回頭,“如此,我便在重華宮等候徐大人的好消息?!?/br> 當(dāng)晚,徐之善一夜未眠。 第二日早朝,徐之善惴惴不安地站著。 皇帝荀治繃緊身子坐在龍椅上,瞪著百官前排一個空白的位置,雙手握緊了拳頭,一動不動。這個位置原本是荀裕的。 忽然,一個太監(jiān)俯身走進(jìn)來,低垂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啟稟皇上,昭王殿下說身體有恙,今日來不了早朝了。” 一時間,死一般寂靜,人人屏住了呼吸,生怕大聲喘了氣。 荀治渾濁的雙眼動了動,目光轉(zhuǎn)到太監(jiān)身上,卻默然不語,疲憊地?fù)]揮手,太監(jiān)小心翼翼退下。 徐之善余光未離皇帝,一直偷偷觀察他的反應(yīng)。見他并沒有意料中的大發(fā)雷霆,心中微微疑惑,腳下卻不再遲疑,仿佛壯了膽子似的,大步跨出來,雙手捧著一張紙條道:“啟稟皇上,微臣有事啟奏?!?/br> 荀治魂不守舍地瞥一眼他,“你有何事?” 徐之善道:“近日京城之中流傳一首童謠,也不知是何人所作,童謠上竟大肆辱罵皇上。微臣將傳唱之人抓起來了,請皇上發(fā)落?!?/br> 太監(jiān)走來接過那張紙條,呈給荀治。 荀治看罷,頓時臉色大變,眼珠子活像要跳出來,雙手攥緊了紙條,似要捏得粉碎!紙條上郝然寫著八句話—— “本為九五尊,臺水嘆無根。婦為千人婦,子為秦人子。旦夕識真?zhèn)?,厚子?fù)阿誰?大兒夭不壽,幸得仲子歸。” 臉上的肌rou抖如篩糠,荀治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大叫一聲,狠狠將紙條撕碎,發(fā)瘋似的砸在地上,兩手狂掃御案,奏折全掀在地上,骨節(jié)發(fā)出咯吱響,一腳踢開礙眼的桌子,跌跌撞撞走下高臺,抓住徐之善的衣襟,怒吼道:“騙子!你們都是騙子!快說,這一切都是誰謀劃的?那個唱的人在哪?朕要把他碎尸萬段!那個人在哪?快說!” 徐之善撲通跪下,支吾道:“囚犯就在、就在殿外,只等皇上召見。”又回頭喊,“快快把他押上來?!?/br> 荀治大力甩開徐之善,用力過猛了,眼前一陣昏黑,直直將他推得幾步遠(yuǎn),自己也倒退好些。須臾,荀治靠著太監(jiān)站定,死死盯著被侍衛(wèi)押上來的囚犯,見他手腳皆被繩索捆住,頭罩一塊大黑布,怒不可遏沖過來,猛地撕下黑面罩,四目相對的瞬間,登時大驚,眼鼓得錚圓,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的囚犯,幸得太監(jiān)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荀治下意識后退,發(fā)抖的食指,顫抖著指著囚犯的鼻尖,慌亂地看向左右道:“是誰、誰把這個死物喚來的?滾,快讓他滾!快來人,把他押下去,立刻處死他!快處死他!” 荀治癲癇似的大吼。你怎還有臉出現(xiàn)在朕面前?朕把你捧在手里寵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難道還不夠?為何今日你還要給朕難堪?!朕是這樣推心置腹的待你,萬萬沒想到,你卻竟是別人的野種!朕好傻,朕好傻!足足為他人做了二十年嫁衣!荀治站立不穩(wěn)地抬頭,看了看低垂頭不敢直視的朝廷百官,又看一眼地上撕碎的紙屑,發(fā)狂了一般,猛的爆發(fā)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婦為千人婦,子為秦人子,說的好啊,說的真好!” 一瞬間,被寵妃和臣子聯(lián)手背叛的憤怒,和昔日愛子反目的痛苦,被迫接受那瘸子的無奈,以及死人又活了的震驚,一股腦全涌進(jìn)了他的心里,盡數(shù)壓下,如千斤重?fù)?dān),狠狠砸跨了他為數(shù)不多的承受力。喉嚨一甜,臉?biāo)查g鼓腫,噴出一口血,荀治直直往后栽去。 荀瑾猙獰著睜大睛,好不容易見著了父皇,嘴里卻讓人塞了一塊破布,除了瞪著眼看他,一肚子的話卻都鯁在了喉嚨,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等了這么久,終于見到他了,卻沒想到他當(dāng)真要處死自己?他最敬重的父皇,竟然真的對自己下得了殺手?頓時天塌了下來,仿佛一把刀子,朝他的心口狠狠捅一刀,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動力之源不復(fù)存在,眼里的活力終于消失貽盡,只變成了無窮無盡的死氣!父皇要殺我,秦典說的是真的,原來一切都是真的!我不是他的孩子,也不是什么皇子,我是一個野種!只是一個見不得光的野種! 荀瑾停止了掙扎,如同一個木偶,線在別人手中,任由牽拿。 重華宮。 荀裕聽人匯報完宮里的事,轉(zhuǎn)回頭,面無表情道:“父皇病倒,太醫(yī)怎么說?” “太醫(yī)說皇上的病發(fā)得急,乃外邪入侵怒急攻心所致,若想痊愈,必須靜養(yǎng),切不可再動怒。” 沈鈞道:“看來拂塵這一招力道不小。” 荀裕冷哼道:“那人最愛顏面,發(fā)現(xiàn)自己苦苦遮掩的丑事,讓人編成了歌謠到處傳唱,哪里接受得了?再被活生生的荀瑾一刺激,自然難以承受、敗如山倒?!鳖D了頓,荀裕又道,“這不過是一個開始?!?/br> 話音剛落,小廝突然道:“啟稟昭王殿下,常公公奉皇上之命,來重華宮宣旨了。” 荀裕與沈鈞對視一眼,起身走至大堂。 “昭王荀裕,韜光隱跡,明經(jīng)擢秀,有梁祖之風(fēng)范,成宗之器姿。今特封昭王荀裕為太子,立位儲君,夯固國本。另,朕近日身體染恙,年事漸高,暫不能臨朝,然國不一日無君,特令太子監(jiān)國,已祀岱宗。欽此?!?/br> 讀罷,常公公又垂著頭道:“皇上叫奴才轉(zhuǎn)告太子殿下,請?zhí)拥钕码S奴才進(jìn)宮一趟,面見皇上?!?/br> 荀裕接過圣旨,又隨手?jǐn)R在案桌上,過了半晌方冷笑道:“既封我為太子,我也該進(jìn)宮謝恩才是?!?/br> “皇上特意吩咐了,只見太子殿下一人?!背9ы匆谎凵蜮x,“沈公子請放心,皇上不過是想和太子殿下談?wù)勑?,不便有外人在場?!?/br> 沈鈞挑眉道:“我與拂塵早融為了一體,拂塵是我的,我是他的,哪里有什么內(nèi)外分?”說著又溫聲笑語看著荀裕,“我陪你一起進(jìn)宮,你若不想我進(jìn)去,我便在門外侯著,有什么事,你叫我我就能聽到?!?/br> 荀裕點點頭,讓他在門外等著,自己與常公公進(jìn)了皇帝內(nèi)室。 屋里彌漫著濃郁的藥味。 荀治靠著床頭半臥著,身下捂著厚實的棉被,遲鈍的雙眼瞥見荀裕過來,胸口急促地喘著,又劇烈地咳了咳,吐出幾口濃痰,才舒服了些,啞著嗓子道:“你們都下去?!?/br> 太監(jiān)端著痰盂退出。 荀治這才抬起沉重的眼皮,掀開被子,兩手撐著床面,吃力地站起來,又隨手披一件大氅,緩慢走至他跟前,長嘆一聲道:“朕知你是在故意報復(fù)朕,昨日朝堂之上,你已狠狠給了朕一擊,如你所愿,朕的顏面都被你掃得蕩然無存,你也該出口氣了。以前的事,是朕的不對,朕向你道歉。你亦是皇家一份子,若將家丑外揚,能讓你心里好受些,父皇也認(rèn)了!只是,你我終究是血脈相連的嫡親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萬望裕兒明白?!?/br> 荀治說著,雙手顫抖著搭在他的肩上。 荀裕站著不動,一手卻覆在荀治手上,在他來不及僥幸之時,用力把他的手揮開,仿佛與他的碰觸弄臟了手似的,狠狠用手帕擦了擦,“父皇難道以為這樣就夠了?若非父皇知道荀瑾不是你的兒子,整個世上就只剩下我一個皇子,父皇又怎會多看我這瘸腿之人一眼?” “在七歲之前,我說是一個皇子,卻過得連豬狗都不如,我沒見過我的生身父親,不認(rèn)得他是誰,卻從太監(jiān)宮女嘴里知道,我是這個世界上他最想殺的人。如今,你開口閉口說你是我的父皇,為父,你可曾盡過半點道義?為君,你可曾給過丁點庇護(hù)?從小到大,你給過我什么?你可曾抱過我一次?” 荀治呵呵地笑起來,眼里竟笑出了淚花,嘴唇止不住地發(fā)抖,啞聲道:“你生下來的時候,我也曾抱過你的,哪知你卻——卻生了這么只腳,若非這只腳,父皇又怎會——” 荀裕壓抑著怒火吼道:“這條命是你給的,這副殘身也是你給的,虎毒固不食子,子丑母尚不嫌,何以到了父皇這里,就因為長了一只異腳,便可以打入冷宮七年,不聞不問?便可以隨意誣陷押進(jìn)司禮監(jiān),生死由他去?便可以大筆一揮,圣旨一下,打發(fā)遠(yuǎn)做和尚?便是失蹤十幾年也只當(dāng)沒這個人,自己落得清閑?生而不養(yǎng),生而不理,生而不教,你說說看,你究竟給過我什么?” 荀治激動道:“你這條命,難道不是我給的?你的身份,你如今的一切,包括以后朕的江山,這些我都會給你!以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可是那畢竟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過去的恩怨,就讓隨風(fēng)過去不好么?老天憐憫,讓你我父子今日重聚,只要裕兒肯給我機(jī)會,我一定把欠你的一切,通通彌補(bǔ)給你!你要恩寵,我便百倍于荀瑾的給你,你要權(quán)力,我封你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若你仍不滿足,就算讓朕的江山拱手相讓,也無不可!你是朕唯一的兒子,朕的一切都是你的!朕別無他求,只求裕兒原諒,原諒為父之過。” 荀瑾冷笑道:“你的恩寵,我根本不稀罕,至于你的權(quán)利,和你的江山,我又何必要你施舍?別人給的東西,早晚不長久,我自己搶來的,才真真正正屬于我?!?/br> 荀治面色慘白,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父皇口口聲聲說我們是父子,那我便問問父皇,從我生下來那天起,父皇總共見過我?guī)状??父皇貴人多忘事,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在我的記憶里,總共見過父皇三次?!避髟Uf著伸出一個指頭,“第一次,在武場,父皇抱著荀瑾玩笑,我初次去國子監(jiān)上學(xué),躲在桂花樹下偷看父皇,不敢讓父皇看見,怕驚擾了父皇圣駕?!苯又旨右粋€指頭,“第二次,在御花園,父皇誣陷我偷了玉佩,把我押進(jìn)了司禮監(jiān),讓那些太監(jiān)好好地教我什么是宮廷禮儀?!避髟I斐龅谌割^,“第三次,在麗陽宮,父皇帶一群侍衛(wèi)沖進(jìn)來,不顧我的求請,一腳踢在我頭上,親口告訴我,你不是我的父皇,我不配叫你父皇,然后又當(dāng)著我的面,殘忍殺死了我娘?!?/br> 荀裕頓了頓,面上露出陰翳的笑,“第一次,我明白了,我的父皇只愛他的荀瑾,眼里心里根本沒有我一丁點位置;第二次,我明白了,我不是你的兒子,也不是什么皇子,我是這個世界上你最厭惡的人;第三次,我明白了,你不是我父親,你這輩子都不會是我的父親,你是我的——殺母仇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