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未時時分，南隱寺鐘聲敲響七下，眾和尚急急聚于前堂。

    晦覺方丈親自排查命案現(xiàn)場，待看到地上那被切成兩半的玉棠春，心里一突，立馬探看床上的血漬以及戒真身上的傷口。檢查完一切，沉默良久，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囑咐眾人將戒真火化，誰也不準(zhǔn)再談此事。

    晦覺方丈遣散眾人，黯然回房。

    不多時，向來老實守禮的印善突然闖進晦覺方丈的住處。

    “師父，不好了，印元師兄帶著十幾個弟子去抓拂塵了！”印善滿頭大汗道。

    晦覺方丈皺著眉頭站起來，看著這個臉上長著駭人胎記的弟子，“他們幾時去的？”

    “兩三個時辰前！也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拂塵若真被他們抓到，一定就兇多吉少了。”印善突然跪下道，“求師父允許弟子去把他們攔回來！”

    “印元固執(zhí)單純，必是被有心之人唆使，要抓拂塵回戒律堂認罪！看來這事還得為師親自出面方能了結(jié)！” 晦覺方丈擺手，一聲長嘆，“盼只盼南隱寺的百年清譽不要毀在這些無知之人的手里才好呀！”

    “師父要親自去？”印善有些吃驚，猶豫半晌，結(jié)結(jié)巴巴道，“師父，弟子猜想拂塵肯定走得匆忙，身上肯定也沒有銀兩，”說著低下頭，“師父能借弟子些銀兩嗎？弟子給他準(zhǔn)備了些東西，就是、就是少了些銀兩！”

    晦覺方丈輕輕咳了咳，似是沒想到這個最忠厚老實的弟子求自己原來還另有所圖，想了想道：“為師會打點好的，印善就不用擔(dān)心了?！?/br>
    “多謝師父！”印善似乎誤解方丈的意思了，起身將擱在門口的包袱拿進來，“師父什么時候動身？弟子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為師什么時候說過要帶你了？晦覺將他從上看到下，目光最后停在他揣緊的包袱上，跟著就跟著吧，看他這架勢，為師就是不想帶他他也定要偷偷溜去。

    “現(xiàn)在動身吧！”晦覺方丈恢復(fù)一臉嚴(yán)肅，“為師也有話要叮囑拂塵！緣分已盡，有些事還是當(dāng)面說清楚的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章是過渡章，節(jié)奏比較快，主角終于長大了

    ☆、第25章 異鄉(xiāng)客（十）

    紀(jì)拂塵自出了南隱寺，馬不停蹄奔逃一日，在一間破廟稍作休息，天蒙蒙亮，又繼續(xù)趕路。由于失了內(nèi)力，身上又沒錢雇傭馬夫，再加上腿腳不便，因此并未能跑多遠。

    這日又走了一天，剛到一片樹林，只聽后面一聲大叫：“紀(jì)拂塵，你給我站住！”

    紀(jì)拂塵回頭，見一群和尚氣勢洶洶追來，為首的正是大師兄印元。短暫的吃驚后，他很快冷靜下來，心思急轉(zhuǎn)，背靠一根大樹站定。想不到他們這么快就追上來了，敵眾我寡，跑是跑不掉的，除非印元自己放了我！可這個大師兄偏偏是寺里出了名的一根筋，平常跟我也走不近，要想讓他放我離去，簡直比登天還難。

    “我問你，戒真師弟可是你所殺？”印元濃眉豎起逼問道。

    紀(jì)拂塵默不作聲，冷眼看著他。

    印元怒意更盛，“看來你是默認了。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出家人慈悲為懷，但并不代表能隨便放過殺人兇手，戒真師弟決不能無緣無故枉死！即便你只是個俗家弟子，我也得帶你回戒律堂認罪。做為大師兄，我有責(zé)任也有義務(wù)為死去的師弟討回公道！”

    “敢問印元師兄，師兄此行可是奉了方丈師父的命？”紀(jì)拂塵面不改色道。

    印元神色有些閃爍，隨即堅定道：“你休管誰叫我來的，你殺人越貨觸犯佛門大戒在先，我若不把你帶回戒律堂，哪里對得起枉死的戒真師弟？哪里對得起南隱寺大師兄的名號？”

    紀(jì)拂塵眉頭皺了皺，不著痕跡地看了看四周，半晌，心中做出決定，冷笑道：“既如此，印元師兄何必興師動眾？我跟你回去便是。”他原本還顧及南隱寺的名聲，不想把事情鬧大，現(xiàn)在看來，為了自保，他很有必要選擇性地公布一些真相了。

    印元狠狠瞪他一眼，“算你識時務(wù)！”說罷將他綁起，帶頭轉(zhuǎn)身回南隱寺。

    行不到數(shù)里，分岔路的茶攤上卻坐著兩道熟悉的人影。

    紀(jì)拂塵怎么也沒想到，晦覺方丈和印善會在必經(jīng)路口等自己。

    “阿彌陀佛！”晦覺方丈站起身，雙手合什念了句佛號，由遠及近走來，印善跟在后面。

    印元微愣，本能地后退兩步，卻又咬著牙上前，將紀(jì)拂塵推到方丈前面，虔誠地行禮：“弟子印元見過方丈師父?！?/br>
    晦覺方丈搖頭，一臉嚴(yán)厲道：“印元，你為何罔顧師命來此為難紀(jì)施主？”

    “并非弟子有意忤逆方丈師父，實在是弟子不能包庇破戒的罪人?！庇≡故椎溃^也不敢抬。

    “為師也不多說你，你回寺自領(lǐng)責(zé)罰！”說著朝紀(jì)拂塵走來，兩指猝不及防搭上他的脈搏，待探得果然內(nèi)力全無時，才又收回手長嘆一聲道：“阿彌陀佛，一切自有因果報應(yīng)，種什么因得什么果。戒真之事乃循環(huán)不爽，理應(yīng)自食惡果。解開紀(jì)施主的繩子。”

    “師父……”印元上前一步急切道。

    “你無須再言！”晦覺方丈皺眉打斷他，又側(cè)身道：“紀(jì)施主，你雖曾為佛門俗家弟子，然自你破殺戒又私自離去那一刻開始，便與我南隱寺再無瓜葛！你自去吧，日后好自為之?！?/br>
    “多謝方丈大師。”紀(jì)拂塵頷首。

    印善不舍地望著他，上前一步解開他的繩索，又將手上的包袱轉(zhuǎn)遞給他，黑白分明的雙眼透亮晶瑩， “這里面是我為你準(zhǔn)備好的東西，不值得幾個錢，卻也都用得到。無論你在哪，記得給我來信。”說著，喉嚨動了動，眼里漾起波瀾，定定地望著他，似乎要將這張臉的每個細節(jié)都有力地鐫刻下來。

    紀(jì)拂塵點頭，握緊了他交給自己的沉甸甸的包袱，略覺酸澀道：“好好保重，別太老實，別老讓人欺負！”還想囑咐什么，余光瞟到印元背后那幾個面露不甘的和尚，又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

    印善心中涌起千萬波瀾，目光在他臉上流連良久，終于生生扯出一絲苦笑，最后看他一眼，掩去所有的情緒，口里輕念著靜心經(jīng)，退至晦覺方丈身后。

    晦覺方丈望了眼紀(jì)拂塵，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期望最大的丑陋弟子，搖搖頭，了然地捋捋長須，轉(zhuǎn)身稍立片刻，待見印善跟上來，方才邁開步子回寺。

    紀(jì)拂塵捏緊了拐杖目送他們離去，突然對著晦覺方丈拜了三拜。

    晦覺方丈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偏了偏頭，微微側(cè)身，避過他的膜拜，念了句佛號，絕塵而去。

    紀(jì)拂塵心意難平，自從三年前帶他回南隱寺的晦明大師圓寂，他便把對晦明大師的敬仰全部轉(zhuǎn)移到了晦覺方丈的身上。

    南隱寺，他原本以為他會毫無感情地來，全無留戀地去，可是真到這一刻，當(dāng)他親眼目睹一師一友消失在山林之中，他的心竟怎么也止不住波濤起伏。南隱寺是個好去處，也許當(dāng)他做完那些事還會再回到這也說不定。未來那點事，誰又說得準(zhǔn)呢？

    他將包袱跨在肩上，瞥了眼旁邊一輛停了半天的豪華馬車，大步離去。

    紀(jì)拂塵才走不遠，馬車?yán)锿蝗惶鲆蝗?。那人一襲藍衣，含笑盯著他漸小的背影，身形一動，朝旁邊的灰衣小廝道：“真是有趣的一幕！藏身呀，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被喚作藏身的小廝捂臉道：“公子是想告訴我，公子又看上他了？”

    藍衣人眨眨眼，嘆惜道：“藏身啊，你都變成我肚子里的蛔蟲了。”

    藏身置若罔聞，苦口婆心道：“公子啊，他雖然是個男的正中公子口味，可你也不能是個男的就看上啊。”

    藍衣人似笑非笑看著藏身，將他從頭到尾打量個遍，“哦？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原來你并不是個男的？”

    藏身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他家公子的意思，忙朝天作揖，一臉慶幸道：“謝天謝地，比起被公子看上，我寧愿當(dāng)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