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起sao亂，幸有突如其來的清氣加持，祁重之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氣，發(fā)了狠地側(cè)過肩來砰砰撞門。本來嚴(yán)絲合縫的門板被他生生撞出了一線光亮，祁重之沖著那點(diǎn)兒亮色，聲嘶力竭大喊——

    “咳…咳咳！”

    他撕心裂肺嗆出一口污水，還沒等徹底轉(zhuǎn)醒，便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上半身被人拽得半坐起來，頭頹靡靠在一個人的胸膛上，有力的心跳聲清晰傳進(jìn)耳中，他微微一激靈，蜷起了冰冷的手指。

    人群里的驚訝之言不絕于耳：“醒了醒了，他醒了！”

    祁重之頭疼欲裂，半睜開眼睛，記憶鋪天蓋地涌來，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遇刺、如何落水的，在那之后呢？他曾經(jīng)嘗試斷腿自救，但只割下去一劍，因?yàn)榱τ胁淮?，連筋骨都沒傷到，好像就失去意識了。

    對了——劍！他的斷劍呢？

    祁重之蹙緊眉峰，尚還渙散的眼睛里充斥著急切，他抬起酸痛的手，在腰間慌忙摸索。

    從旁伸來一只手，將斷劍放進(jìn)了他懷里。

    祁重之先是長松口氣，像護(hù)著玩具生怕人搶的小孩子般抱緊了劍身，雙肩卸力般垮了下去，繼而猛一回神，怔怔仰起頭。

    赫戎低首，目光不似平常銳利，深處藏著難以捉摸的復(fù)雜情緒，未等祁重之定睛細(xì)看，已稍縱即逝，快得讓人來不及捕捉。

    “你……”祁重之不太確定地開口，聲音啞得像破風(fēng)箱，“你撈我上來的？”

    這當(dāng)然是顯而易見的，在場的除了他，其余不必看也都知道是些不中用的市井平民，遇見大風(fēng)大浪不嚇破膽就不錯了，還能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

    可正因?yàn)榫人皹O大的風(fēng)險，他才有點(diǎn)不敢確信。

    只會殺人的赫戎，原來也會拼著一身膽氣去救人嗎？

    難以置信之余，祁重之又莫名其妙地升起幾分欣悅，他大難不死，自以為必有后福，剛剛醒來的所見，就是他的第一樁福報。他控制不住地扯起嘴角，看到赫戎唇上沾了幾粒細(xì)沙，即便說起話來廢死了老勁，也強(qiáng)撐著道：“我剛剛……做了個夢，夢見你親我?！?/br>
    圍觀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赫戎覷他半晌，不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忽然撈起他的腿彎，竟整個將他打橫抱了起來：“還你當(dāng)初救我的人情。”

    在眾目睽睽下，他就這么抱著祁重之，旁若無人地穿林而過，步伐如履平地。加之之前所言，讓祁重之不由回想起當(dāng)日在張家，亦是如此抱著他出來，可方才走到半道，就累得差點(diǎn)一骨碌滾到了地上，頓時有些顏面無存。

    但赫戎的理由倒是無懈可擊——原來只是還人情。

    “放屁，”祁重之卻有氣無力道，“還人情用拼老命嗎？”

    他早知赫戎并不是那等毫無人性的混球，只是自小被灌輸?shù)亩际切┎恢{(diào)的歪理，導(dǎo)致他從抽條拔苗開始，就一路在往與人心相悖的方向生長，但若與他深處，便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的根系還牢牢扎在原處，從不以殺人為樂，從不與戰(zhàn)功為榮，脫去“鬼帥”這層外殼，他也只是個脾氣不好、嘴上有點(diǎn)討厭的普通人，血流出來，一樣是純粹的鮮紅色。

    可惜他自己似乎并不這樣認(rèn)為，他甚至沒有努力活下去的欲望，對未來沒有絲毫的規(guī)劃——因?yàn)樗X得沒有未來，也并沒想過去爭取。好像只要安安生生活過剩下的一年半載，多看兩眼從前沒看過的東西，就別無他想了。

    若問祁重之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大概是先從赫戎無悲無喜地接受了命不久矣的噩耗時，看出了端倪，又在后來收拾房間，從他枕頭底下發(fā)現(xiàn)了細(xì)細(xì)分成三份的小米，掐算之下，正好能喂個半年時，隱隱覺出了不對。

    一個連自己性命都懶得去續(xù)的人，卻成天惦記著雞崽子的一天三頓，也是實(shí)在奇了。

    “你最好閉嘴，”赫戎微皺眉頭，“你的氣息還不穩(wěn)，隨時有可能猝死，我現(xiàn)在帶你去找大夫，你再多說一個字，我會打暈?zāi)恪！?/br>
    祁重之：“……”

    祁重之兩眼一翻，咕咚栽在了赫戎胸口，在被打暈前，很識時務(wù)地裝起了死。

    實(shí)則也不是裝的，他的四肢百骸當(dāng)真很疼，心臟跳得時急時緩，呼出的氣也帶著顫，整張臉瞧不出一點(diǎn)兒血色，都自顧不暇了，還在腦子里想東想西，指望能撬開旁人的心門，難怪赫戎要如此嚴(yán)厲。

    赫戎就近找了一家醫(yī)館，大夫?yàn)槠钪刂┽?，喂了他幾貼固心脈的方子，盯著他一滴不剩喝完了，赫戎方問大夫：“他可以說話嗎？”

    大夫一頭霧水：“能啊，他又沒傷著嘴。只要別傷神就成，說上幾句，就讓他趕緊歇著吧，脈還不穩(wěn)呢?！?/br>
    赫戎點(diǎn)一點(diǎn)頭，大夫退出去開藥方，祁重之終于解了封口令：“你有話要問我？”

    赫戎語氣凝重：“你不會無緣無故出去送死，這是你計策的一環(huán)嗎？”

    “對，”祁重之往上撐了撐身體，讓自己半坐了起來，“晌午過后，我只要露面，應(yīng)該就會有按捺不住的人有所行動了，只是我沒想到，天有不測風(fēng)云。”

    赫戎敏銳捕捉到了重點(diǎn)：“為什么是晌午過后？”

    祁重之：“因?yàn)槊磕甑亩宋绻?jié)，是宴請賓客的好日子，榮陽郡公不會放過這個拉攏濟(jì)世峰的好機(jī)會，反之，李兆堂也很樂意接朝廷拋來的橄欖枝。既然是宴會，必然少不了飲酒作樂，只要喝了酒，李兆堂就必然會泄露出我身負(fù)泰阿的消息?！?/br>
    赫戎不解：“我不懂，你怎么這么肯定，李兆堂喝醉了一定會說你的事。”

    祁重之微微冷笑：“不是他一定會說，而是郡公一定會問?！?/br>
    第35章 第三十三章

    那天攙扶喝醉的李兆堂從酒樓里出來時，祁重之曾與郡公府的管家有過一面之緣，臨走時，管家狀似無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要拉攏李兆堂，必然要先把他調(diào)查得知根知底，查過之后，再見這幕，想必自然會奇怪，堂堂神草堂的總堂主，何時結(jié)交了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外地朋友，看起來還很相熟。

    可翻遍江湖勢力，卻似乎查無此人。只在街巷百姓口中得知，年輕男子在數(shù)日前大鬧醫(yī)館，李兆堂非但沒將他趕走，反而在洽談半日后，與他一見如故地成了好友，特地省出空閑來請他吃席，不可謂不怪。

    無論是出于好奇還是其他的原因，哪怕當(dāng)閑話家常來套近乎，郡公十有八九會問上一嘴——那個外地男子是誰？

    本就喝飄了的李兆堂，有了這一嘴的加持，別說他祁重之是帶著泰阿的祁家傳人，恐怕連他天天跟個北疆男人同吃同睡不清不楚的事兒，都得在飯桌上抖落得人盡皆知。

    “這么說，”赫戎道，“刺殺你的人，是郡公派來的?！?/br>
    祁重之顫巍巍長舒口氣，若有所思點(diǎn)點(diǎn)頭：“基本可以確定，但他們在暗處，我不好揪住把柄，想要深查，還要再等。等到他們沉不住氣，由暗轉(zhuǎn)明的時候，事情就好辦多了?！?/br>
    赫戎攥了把他的手，觸感仍舊是冰涼的，便突然問：“你累嗎？”

    祁重之正在心里細(xì)細(xì)盤算著，一時半刻沒反應(yīng)過來，等回過神時，赫戎已經(jīng)松開手起了身，拖著他的兩條腿，不由分說把他身子往下拉平，大被子一蒙，從腳底板給他蓋到了下巴頦。

    “睡覺?！焙杖置睢?/br>
    祁重之瞪大眼睛，覺得見到了人生中的第三個爹。

    “喂，你等等…”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側(cè)身撐起胳膊，叫住要往外走的赫戎，“我給你的珠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