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赫戎真是無辜的，那他之前的所作所為，就實(shí)在稱得上過分了。

    想到這兒，他解下外衣走近赫戎，在他的頭頂將衣服輕輕展開——

    底下本該睡著的人卻警惕性極高，祁重之的動作已經(jīng)放慢許多，他仍在瞬間睜開了眼睛，凌厲眼刀向斜上方飛射而來，把祁重之駭了一驚，那點(diǎn)雪中送炭的丁點(diǎn)溫情撲啦啦灰飛煙滅了個干凈。

    赫戎：“你在做什么？”

    “我這是……”祁重之不尷不尬地杵在那，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好皮笑rou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吃飽了撐的。”

    赫戎：“……”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祁重之索性將心一橫，把外套兜頭罩在了赫戎腦門上，心安理得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這塊地兒被他承包了嗎？我怵他干什么？莫名其妙。

    祁重之：“怕你凍著，你不是傷還沒有好嗎？”

    赫戎被這當(dāng)頭扣下來的黑布砸了個一臉懵，他整顆腦袋包在黑咕隆咚的衣服里，停頓了一會兒，才慢慢把它扯下來。

    衣服上還殘留著祁重之的余溫，攥在手心里的感覺很奇妙。

    他眼睛往手上瞥著，皺了下眉：“這跟你還有什么關(guān)系？”

    “你這人真不會聊天，”祁重之道，“你的傷怎么說也是因?yàn)槲以斐傻?，人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fù)責(zé)。如果你在養(yǎng)傷期間被官府給抓走，我豈不是罪過大了?！?/br>
    赫戎提醒道：“我是中原的通緝要犯?！?/br>
    言下之意，窩藏北疆?dāng)呈?，而不是向官府告密，對他這個中原人來說才是罪過。

    祁重之沒搭話茬，而是問：“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赫戎也跟他犟上了：“繼續(xù)跟著我，你會很容易惹上麻煩。”

    祁重之“嘖”了一聲，不假思索道：“把你弄丟了，才會是我最大的麻煩?！?/br>
    這話出口，赫戎的視線從衣服一下子彈到了他的臉上，他整張臉上原本也就剩雙招子還靈泛，瞳孔幽幽蘊(yùn)著光，好像要透過祁重之的眼睛，徑直看進(jìn)他心中所想。

    他嘴唇稍張，看樣子還有話要說，祁重之瞅準(zhǔn)機(jī)會一抬手：“打住?！秳︿洝返氖聝海視约喊档乩锊?。我都暫時不打算懷疑你了，你一個大男人還磨磨唧唧什么？身在人生地不熟的別國，旁邊有個不要錢的本地人愿意給你差使，這樣的美事哪里去找？”

    赫戎沉默了一會兒：“你不是大男人嗎？”

    祁重之：“……”

    祁重之：“我是小男人，行嗎？”

    聞言，赫戎的眼珠子順勢往下移了幾寸，祁重之不明所以眨了眨眼，跟著他看下去——目光正中自個兒胯.間。

    ……

    祁重之猙獰暴吼：“不是那個‘小’?。。　?/br>
    撲簌簌驚飛了一樹家雀兒。

    二人之間經(jīng)久累積的沉悶氣氛在幾句玩笑中煙消云散，盡管各自心底還藏著不足外道的是非恩怨，但兩個大老爺們兒，一個放蕩不羈，一個沉穩(wěn)深重，互相碰碰拳，喝杯酒，再把話說敞亮，有什么能解決的就當(dāng)場解決，還解決不了的就找機(jī)會走著瞧。

    總歸不會要像女人那樣，表面上還得叉著腰指著對方的鼻子斤斤計(jì)較。

    滅門奪書之仇當(dāng)然還得查，但該自己負(fù)擔(dān)的責(zé)任也得負(fù)，這是兩碼事。

    想通了這些，祁重之的心頭轟隆隆卸下了一塊碎石，壓在身上的重量稍有了幾分減輕，他覺得前所未有的舒暢?？上胍梗瑳]有酒館開張，否則他真想拉著旁邊自小景仰的大將軍，豪飲上幾壇太禧白。

    他無處宣泄，于是放聲高歌了起來，唱的是陜北大秧歌，剛嚎了兩個調(diào)子，被赫戎一鐵掌掄上了后腦勺，正暈頭轉(zhuǎn)向地預(yù)備開罵，接著身旁又一指頭過來，精準(zhǔn)無誤戳在了他的啞xue上，把他憋成了臉紅脖子粗的大公雞。

    街道頓時清凈了。

    二人在大街上睡了一宿，到了后半夜，不耐寒的祁重之率先投降，撇下赫戎，自己哆哆嗦嗦鉆進(jìn)了馬車?yán)铩?/br>
    凌晨，天還未亮透，赫戎背后的包子鋪便開張了，暖融融的香味兒溢出來，勾得他掀起眼皮，扭頭看向狹小的店里。

    老板娘四五十歲，手很利落，在案板上眼花繚亂地?fù){著面皮，她似乎已經(jīng)對鋪?zhàn)忧叭宀粫r就出現(xiàn)的流浪漢見怪不怪了，見赫戎眼巴巴地看過來，她笑瞇了眼睛：“包子很快就出籠嘍！”

    聲音十分敞亮，將四面八方的住戶都喊了起來，幾扇臨近的窗戶“嘭”地打開，有剛盤好頭的婦人探出頭高聲喊：“嬸子，來三屜大rou包子！”

    “好嘞——！”

    “我要兩屜五十芒的！”

    “噯，記住嘍！”

    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朦朦朧朧傳進(jìn)馬車內(nèi)，祁重之咕噥著翻了個身，從座位上“嘭咚”摔到了地下，他終于不情不愿地醒了，揉著惺忪的眼爬起來，哈欠連天地撩開簾子去瞧。

    正看見老板娘掀開蒸籠蓋，從中拿油紙裹出兩個熱騰騰的rou包子，彎腰遞給門前的赫戎。

    赫戎直愣愣仰著頭，手遲疑著伸出去，到了半途又僵硬地停住，直到老板娘善意地說了句：“拿著吧！不要錢?！彼怕掏探恿诉^來，竟也不嫌燙，整個攥在掌心里，反扣在肚子前緊緊掖著。

    意外冒著股不常見的傻氣。

    祁重之的睡意被他傻沒了一半，他理理略有些凌亂的衣服，輕快跳下了馬車。

    “老板娘，給我也來五個rou餡兒包子。”祁重之邊說著，邊從赫戎肩上揭起自己的外衣，反手搭在后背上。

    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看那廂的赫戎也沒有任何波動，老板娘還當(dāng)這是一對主仆，少爺是個不體恤下人的紈绔，居然讓人家大冷天地干巴巴睡在大街上。

    老板娘把五個包子遞給祁重之，見他面相可愛，不似個壞胚，便好心勸道： “小哥兒，別怨嬸子多嘴，下人也是人，夜里多冷啊，放一夜可是要凍壞的，往后可不能再這么著了?！?/br>
    祁重之滿頭霧水，順著這話一琢磨方回過味兒來，當(dāng)下哈哈大笑，好心情地吭哧咬了口rou包子，吸溜嘬了嘴油嘟嘟的灌湯，含混不清道：“行，我聽進(jìn)去了，往后我一定暖床香被、低聲下氣地供著他，您放心罷！”

    老板娘反倒被他給逗樂了，笑著往下一瞧那位還端坐著的“下人”，奇怪道：“噯，你怎么不吃呢？”

    赫戎依然把包子攥在手里，估摸油紙里頭的rou餡都被擠出來了，他還沒有開動的意思。祁重之以為他走神了，拿腳尖踹了踹他屁股，后者一語不發(fā)站起來，竟旁若無人地越過他走了。

    祁重之看他攬著包子，用空著的單手按住木板，不太利索地把身體撐上了馬車，姿勢因此顯得格外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