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鋒_分節(jié)閱讀_29
扔下這句,赫戎沒有上馬車,而是往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走去,擺明了是打算在這兒跟他分道揚鑣。 祁重之張了張口,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真的沒有留下他的理由。 說他還有嫌疑嗎?那證據(jù)呢?他從頭至尾都沒有證據(jù)能證明赫戎就是兇手,只是通過道聽途說,加上自己的分析,于是想當(dāng)然耳了。 如今冷靜下來仔細考慮,倘若赫戎當(dāng)初隨便給他指個地點,蒙他說把《劍錄》藏在了那里,他恐怕真的會一股腦兒地沖過去找,期間以赫戎的能耐,逃跑個千八百次都綽綽有余。 仇恨真的能讓人喪失理智,非得有件同樣慘烈的事情在身邊出現(xiàn),才能使他暫且移開摳進針眼里的心思。 “喂!”眼見赫戎漸行漸遠,微顯蹣跚的步子似乎透著幾分疲乏,那種疲乏扎進祁重之眼里,他垂在身側(cè)的手重重一攥,忽然道,“……對不起?!?/br> 聲音不大,但在空曠的街道上很清晰。 赫戎的腳步戛然頓止。 因為他先前打心底里認為赫戎本身就是窮兇極惡之輩,所以也想過,即便將赫戎誤殺了,那也是在為民除害。 可他的窮兇極惡,是相對大珣而言的。 兩國的戰(zhàn)事從有史以來就很頻繁,大國欺壓小國,小國活不下去,進而sao擾大國邊境。真要追溯哪方先開始挑的頭,還不如去琢磨到底是先有的雞還是先有的蛋。 古來名將,多半都身不由己,上不達圣名,下不通民心,夾在當(dāng)中作烙餅,翻過去是帝君猜忌、三尺白綾,翻回來是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一把忠魂總歸要成枯骨,還得被后人說三道四,拿唾沫反復(fù)鞭尸。 赫戎雖然算不上忠魂,但也曾為自己的族民日夜祈禱,為自己的國家拼死征戰(zhàn)。他是敵國將領(lǐng)不假,但要殺也該是大珣的將領(lǐng)來殺,還輪不到祁重之這個閑人動手。 “對不起——”祁重之真心實意道歉,“我不應(yīng)該這么做?!?/br> 那頭赫戎已經(jīng)停在了某處拐角,半個身子都隱在暗無天日的夜色里,另半邊于是渡上了一層寡淡的月光,虛無縹緲地浮在他冷硬的肩膀上,仿佛想把黑暗里的那半邊也一并拖拽出來,但苦于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祁重之無來由的一陣心慌,急躁道:“赫戎!” 他禁不住往前跟了兩步。 赫戎的身影隨即一閃,最終消失進了拐角。 祁重之停下了。春夜干冷,背后的馬兒從寬鼻中嗤出滾滾熱浪,鉆進祁重之的脖子里,冷熱交替,他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他突然明白了剛剛心慌的緣由。 是他把赫戎從深山老林里給坑出來的,倘若現(xiàn)在放任不管,那么不管是赫戎被官府抓走,還是他發(fā)病時對身邊人無差別的攻擊,只要是因為赫戎而發(fā)生的意外,豈非都將有他祁重之的一份責(zé)任? 他不能讓一個頂著要犯頭銜的病患肆無忌憚游蕩在大街上! …… 赫戎身無分文,當(dāng)然沒有客??勺。軕T了荒野平原,也住過半年的隱秘山林,對中原的城鎮(zhèn)卻是半點兒也不熟悉,鱗次櫛比、縱橫交錯的街道與建筑繞得他昏頭轉(zhuǎn)向。 在第四次經(jīng)過同一家打烊的包子鋪時,赫戎放棄了漫無目的的亂轉(zhuǎn),在避風(fēng)處坐了下來。 他有點兒困了,還有點兒餓。 那種累是發(fā)自心底的,摻雜著腹部針扎似的錐痛,讓他的太陽xue一陣陣嘭嘭躍跳。 但他已經(jīng)習(xí)慣疼痛了,所以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什么感覺。只是單純的不想再動。 他精疲力竭地把頭輕輕靠在墻上,望向天空稀疏的星星。 三…五…八…… 李大夫的話在腦海里不期然冒出來——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br> “如同怪物,生利爪,傷人亦傷己。” 十九,二十…… 我快死了。他數(shù)累了,閉上眼睛平靜地想,死了以后,就再也看不到這些閃閃發(fā)光的星星了。 但是,也許我會變成其中一顆星星。 第22章 第二十章 無聲的離去總是比激烈的抗?fàn)幐救诵撵椤?/br> 祁重之牽馬而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 漆黑的蔭蔽里,藏著一團更為深邃的人影。 赫戎睡著了。 實際上,祁重之也不確定他究竟有沒有睡著,因為他不敢上前去打擾,就只是站在十步遠處安安分分地看。 他很少會有這樣躊躇的時候,這不像他的性格——或者說,他現(xiàn)在破天荒地感到很內(nèi)疚。 他為了一己私欲而下狠手折辱的那個人,曾是何等驕傲的將軍啊…… 直到赫戎蜷縮了一下,在冷風(fēng)中無意識環(huán)起了雙臂,頭顱微微低垂著,睫毛耷下來,在眼下鋪出一扇濃墨,像暴雪中一只迷途的雁。 ——天底下所有保護欲過剩的男人,大概都見不得英雄落寞,美人憔悴。祁重之算一個。 他終于沉不住氣了,把馬拴在了一旁的石磨上。 祁重之并非是沖動地跟來,他仔細想過,赫戎講述的故事有始有終,合情合理,連他父母的神態(tài)語調(diào)都訴說得惟妙惟肖,最主要的是,講到祁母死時,那種曾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情緒,不像是作假。 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像他祁重之一樣擅長演戲,至少赫戎并不很會撒謊。他一時半刻找不出破綻來證明人家在瞎掰,既然如此,不妨先放下成見,客觀地去審理這樁案子。 冷靜下來后,頭緒就自然而然能捋清了,既然要“提防中原人”,那就一面跟著赫戎,一面先從有嫌疑的中原人開始查起:他父母生前的老朋友、可能知道祁家著有《劍錄》的江湖人、蒲城里同時間外來的可疑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