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鋒_分節(jié)閱讀_16
張伯抹了把頭上的汗,朝他背后探頭瞄了一眼,覷著他的臉色道:“小姐在前廳等您呢?!?/br> “哦,書筠妹子回來啦,”祁重之低頭扎著腰帶,臉色稍霽,腳步不停地轉了方向,沒留神張伯的小動作,“好嘞,我看看她去?!?/br> 那是張平森的寶貝獨女,樣貌清秀可人兒,性情也溫婉,可惜打小身子骨弱,單薄得隨風就倒,七八歲時一場高燒,從此落下了苛疾,時不時就要眼眶含淚地咳上一陣,趕上秋冬虛寒的時候,捂嘴的錦帕上偶爾還會見血。如今已年過十七,卻遲遲沒人敢上門提親,就此耽擱在了家中,也是張平森的一塊心病。 她已經在前廳等了一會兒了,見祁重之來,極靦腆地站起來,沖他微微一笑。 “怎么不去屋里等?外頭天冷?!币呀洿┐髡R的祁重之裹著陣小風大步流星走進,朝侍女一招手,接過人手里的斗篷,二話不說給書筠披在了肩上。 書筠不大好意思地垂下頭:“今日有廟市,我想等鈞哥哥和我一道去?!?/br> “義父呢,他這兩天不是難得空閑嗎,還不得好好陪陪你?”祁重之是拿她當親meimei看待的,話雖這樣問,手底下已經撈過斗笠,手指靈巧地給她系起帶。 書筠乖巧仰起下頜,方便他的動作:“爹爹說有賬目要和分號的李叔一起核對,一早又去商行了,他叫我自己一個人去逛,可我不敢……” “讓你自己去?”祁重之詫異看了她一眼,“他老人家的心可真夠大的——走吧,他不陪你我陪你,想要買什么,鈞哥給你付錢?!?/br> 兩個人說說笑笑,前腳剛走,“正在核對賬目”的張平森后腳便從偏廳拐了出來,望著他倆的背影走遠了,轉頭問跟上來的張伯:“東西都備齊了嗎?” “齊了,”張伯恭恭敬敬彎腰,“他也好生被鎖著呢,傷不著人,您現(xiàn)在就過去嗎?” 張平森點一點頭,二人一前一后,就此進了赫戎所在的客房。 第13章 第十一章 張平森一眼看到被項圈拴在床上的赫戎,喉頭微?!粜∽?,怎么還玩兒這么一手。 張伯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前,隨后出去,悄悄掩上了房門。 沒有像祁重之那樣退避三舍,張平森就坐在赫戎一臂之內,態(tài)度還算好說話:“我家小子怪調皮的,將軍多擔待。” 從他進門后,赫戎的眼睛就一直定在了他身上,此刻稍稍坐直了身子,目露警惕:“你是他的父親?” 張平森捋著胡須,未置可否,赫戎自認驗證了猜想,臉色霎時陰沉下去,冷冷道:“不用輪番上陣白費功夫了,你們要的東西不在我這?!?/br> 張平森:“既然這么說,看來將軍果真見過那樣東西?!?/br> 赫戎剛想反駁,張平森不由分說抬手打斷,接著道:“鄙人想跟將軍做個交易?!?/br> 這話聽著何其耳熟,赫戎一揚眉梢,脫口而出:“一個對我有利無害的交易?” 張平森一怔,哈哈點頭:“不錯,我就知道將軍是個爽快人?!?/br> 果不其然,父子倆都是一丘之貉—— “鈞兒年輕氣盛,做事沖動,因為尋找《劍錄》這事兒,已經變得有些魔怔了,我這個當?shù)目戳诵奶塾中募?,說他他也不聽,萬般無奈之下,只好來跟將軍討個辦法?!?/br> 赫戎面上不動聲色,想聽他能胡扯出什么花兒來,心里卻暗暗冷笑。兩父子事前看來是沒串好供,連蒙人的招數(shù)都是用的同一種,真以為他是番邦人不開靈智,所以個個都上趕著把他當成山上的野猴子來耍嗎? 那廂張平森見他不言不語,倒是十分勝券在握,他自認為姜還是老的辣,祁重之再聰明,與人推杯換盞的手段還是稍欠火候,對付赫戎這類殺人如砍菜的糙骨頭,硬碰硬的結果只能是撞個兩敗俱傷。 他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不疾不徐道:“鈞兒愛兵成癡,無非就是不甘心中原兵道流落在敵國將帥手中,想親手得到‘陌刀’鑄術罷了?!?/br> “將軍年紀輕輕,本是大好年華正當眼前,奈何如今被困寒舍,生死都非定數(shù),聽鄙人一句,何必要為了一張舊紙而白白丟了寶貴性命呢?那可不劃算啊……” 赫戎聽懂了他的意思,是要他拿出陌刀鑄造術,用以換取自己的性命。交易確實夠劃算,但是有一點很奇怪…… “你只要一項陌刀鑄術?” 張平森立刻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長長嗟嘆道:“都是犬子不懂事,誤會將軍啦?!秳︿洝防镉涊d了從古至今近百種名劍鑄術,從中隨便拎出來一樣,都能力壓陌刀這種半路出家的東西。將軍是天縱英才,倘若真得到了整本書,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奧秘,還會單單去挑一件最不中用的兵器來給全軍鑄造嗎?” 這一番話說得極有水準,既把赫戎從頭到腳夸成了一朵無所不能的喇叭花,又暗示他“陌刀”實在不中用,只是《劍錄》里最白搭的一樣兵器,犯不著為了它拼死拼活地跟人較勁。 捧一踩一,光論這一點,只會把赫戎關起來當猴兒逗的祁重之就拍馬也及不上。 不過也虧了祁重之坑他在先,否則就憑張平森巧舌如簧地這么漫天忽悠,赫戎還真有可能會立馬一手交紙一手拿命。 “將軍要是想清楚了,就吩咐門口的管家一聲,但最好時間不要太長,頂多再過一個時辰,犬子就要回來了,他可沒有鄙人好說話。”張平森看他依舊沉默,也不急著催促,面含笑意起身告辭,留給他足夠考慮的時間,“家里還有事等著處理,鄙人言盡于此,就不多叨擾了?!?/br> 房門掩合,張平森招手示意張伯近前來:“一個時辰后,如果他還沒有叫你,你就——” 他在脖子前比劃了一個“割”的動作,張伯會意:“是,老爺放心?!?/br> 張家的管家曾是位讀過書的秀才,也會耍幾手漂亮的劍法,后來被苛捐雜稅逼得落草為寇,做了山大王的師爺??上б矝]逍遙多久,那位大王把自己當再世林沖,所有的智慧也通通填進了滿身力氣里,撈來個便宜師爺只是為了門面好看,凡有大事還是自己做主,半點不聽旁人的屁話。 可他對著往來的百姓和客商逞威風便罷了,遇見押運官銀的官兵們也豪氣不減,黑旋風似的沖下山頭,上趕著把自個兒的腦袋遞進官府手里,此后便再沒見過這人。 至于張伯,自然早就見勢不妙,逃之夭夭了。也虧他命好,遇到了當初北上來做生意的張平森,二人一見如故,一個不嫌棄對方是草莽山匪,一個敬佩對方白手起家、獨創(chuàng)基業(yè)的氣度,就此結伴同行,至今為止,也是對互相扶持過十幾年的老主仆了。 再說赫戎那頭,他在北疆宰了自己的親爹,親爹又好巧不巧是國君器重的大國師,家鄉(xiāng)必然是再也回不去了,兵當然也領不了了,空攥著一張陌刀秘術——實際上也壓根不算什么秘術了,迄今為止,知道的少說得有百八十個,例如他曾經的副將、親兵、還有死了的國師爹…… 只不過該著他倒霉,落到了中原人的手里。偏偏他又是個不吃硬的,越是抽他打他罵他,他越梗著脖子一聲不吭,非跟人死犟到底不可。 倘若祁重之肯一日三餐供菩薩似的供著他,暖床香被親自伺候,再低三下四好言相求……赫戎冷哼一聲,拽起床頭栓得嚴嚴實實的鏈子,眼底再一次迸出怒火,兇狠異常地扯出咣當咣當?shù)膭屿o。 想知道陌刀秘術?去他娘的,繼續(xù)做夢去罷! 說起皇城根下的廟市,那自然是熱鬧非凡的。 春季清清冷冷的天,祁重之硬是在人群中擠出了滿頭大汗,他一邊要和書筠說話,一邊要替她拎著東西,一邊得護在她身邊免得有人將她磕著碰著,一邊又得防備著想趁亂撈財?shù)馁\偷,忙得恨不能長出三頭六臂。 女人好逛街這一點真是最可怕的天性,祁重之有心想回去扇那個放話說“鈞哥陪你”的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又因為自家義妹斗笠后頭時不時露出的笑容而胸口十分熨帖,一來二去,忍不住暗自唾棄起自己來:姓祁的,瞧你這點兒賤到家的出息。 張書筠弱柳扶風的身體到底不能支撐她在大街上逛足個把時辰,一行三人避開人流,躲進張家的當鋪分號里歇腳,一直跟在后頭的侍女見狀,忙不迭去接祁重之身上的大包小包,轉手遞交給分行的下人。 侍女怪難為情:“少爺,這本就是我們下人應該做的,您下回可別再跟我爭了,老爺知道該罵我了?!?/br> “得了吧,一共十好幾件東西,就你這小身板兒,走到半路就得累垮了。”祁重之撩袍落座,端起桌上茶壺咕咚咕咚灌了個底兒掉,打著飽嗝擺手,“行啦,少爺我樂意憐香惜玉,義父要是敢說你,我就跟他哭鼻子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