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鋒_分節(jié)閱讀_4
山鬼居高臨下睨著他,并不領他的情,只啟唇說了一個字: “滾?!?/br> 祁重之不怒反笑,將劍鋒反手插入了地面,擺明了是跟他對著干的架勢:“好說,把下午來過這里的那位老伯交出來,我立刻就滾?!?/br> 他只是隨口一激,心里也清楚,劉老漢恐怕十有八九已經罹難。豈料山鬼絲毫不與他搭腔,只漠然覷了他一眼,便足下輕點,招呼都不打,轉身往密林深處飛掠而去。 祁重之本以為會有場惡戰(zhàn),不重傷,起碼也要被他在身上撓兩爪子,現(xiàn)在這種“他還沒動手,敵人先跑了”的場面倒是完全出乎了預料。 他怔了一下,下意識要追過去,腳剛邁出半步,山鬼像腦后長眼一樣,反手朝后彈出一枚石子,凌空打在了他的小腿上,致使他猝不及防踉蹌了一下,再抬頭,已經看不見男人的蹤跡了。 “……媽的,跑得比兔子還快?!?/br> 祁重之咬牙暗罵,卷起褲腿一瞧,被石子擊中的地方青紫了一塊,好在不影響走路。 他不笨,山鬼傷他卻不殺他,正是在給他一個警告,這座山林顯然已經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其余人絕不可隨意踏足,否則只會落得和那兩個瘋子一樣的下場。 然而祁重之并不是個輕易受威脅的人,他不怕山鬼折而復返,反而怕山鬼不來。 何況劉老漢尚未找到,就是死了也該有個尸體,除卻這個,他還有一筆陳年舊賬要和山鬼清算,如今一無所獲就想打發(fā)他走,哪有這么容易。 劉老漢的那點膽量不足以支持他在密林里走得太深,祁重之僅是沿著山區(qū)外圍找,天蒙蒙亮時,終于在一處野草叢里找到了昏迷多時的老人。 老人的旁邊還倒著鋤頭和木筐,筐子里盛著半拉紫金牛。身上倒是沒有血跡,衣衫也齊整,祁重之放了一半的心。 鎮(zhèn)上的市集開了,今年有外商來專門收購草藥,這么一筐“涼傘蓋珍珠”估計能賣不少錢。祁重之隱約想起在幾天前的飯桌上,劉老漢談起阿香的年紀,言語里透露想盡早給阿香找個好婆家,大概是趕著給女兒攢嫁妝錢,才會兵行險招,趁天還沒黑時來采草藥,卻不料出了意外,莫名其妙暈在了這兒。 祁重之扒開他的嘴查看他的舌頭——色澤正常,不像是中了毒的。他稍松口氣,抬指去掐劉老漢的人中,折騰了半天,卻始終不見他有蘇醒的跡象。 不會是中風了吧? 他原本擔心劉老漢已經被山鬼所害,如今雖然癥狀不明地暈在這兒,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上钪刂畬︶t(yī)道一竅不通,為今之計,只得先盡快送他回去就醫(yī),至于山鬼那邊,只能再尋機會了。 他簡單處理了一下耳后傷口,把劍掛回腰間,背著老人吭哧吭哧走出半道,又重新折回來,半身不遂地拎起木筐和鋤頭,一步一腳印地走了。 從草叢旁的一棵巨松頂上,輕盈躍下一個人影。 這個人衣衫襤褸,數(shù)九寒天里赤著一雙腳,腳就這么實實在在踩在一堆枯枝敗葉上,好像也不嫌硌得慌。他不知有多久沒洗澡打扮了,垂在身側的手指甲長度嚇人,滿頭雜亂的長發(fā)烏七八糟披散著,隱隱露出一張同樣臟污不堪的臉——不是別人,正是警告祁重之快滾的山鬼。 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直到祁重之的身影遠遠拐出了山道,才掉頭離開。 他的確是霸占了整座大松山,并且不許任何人再進入,獨自一人享受這得來不易的安寧。他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世間法則本就是強者為尊,他能只選中這座山作為棲身之地,已是很克制的行為,但山民中總有自不量力的蠢貨試圖以身試法,結局必然都是可悲可嘆的。 但那個男人,明顯不是普通山民。 把人爪印斷定成猴爪印的庸醫(yī)是劉家莊的唯一大夫,再要找,就得現(xiàn)趕馬車去十幾里外的鎮(zhèn)上請——前提是能在這個破村莊找到可驅使的馬車。 劉老漢昏厥不醒,救人如救火,不宜多耽擱,祁重之只好死馬當活馬醫(yī),先請來這庸醫(yī)給他老人家診斷診斷。 阿香一看到親爹這副模樣,登時變得六神無主,軟腳蝦一樣歪在床邊,半點指望不上,祁重之便只好代為效勞,孫子似的給庸醫(yī)奔來跑去打下手。 庸醫(yī)不大的歲數(shù),架勢端得倒像個老太爺,慢悠悠撫著胡須,滿臉的富態(tài),坐下時肚子挺得如小山,祁重之別的不屑一顧,這點倒是對他很佩服,因為能在油水榨不出一滴的窮鄉(xiāng)僻壤里吃出這種傲人身材,也是一項旁人望塵莫及的本事。 “庸…大夫,劉老伯怎么樣了?”祁重之遲遲等不到答復,有些心焦。 “急什么,”庸醫(yī)瞪了他一眼,搖頭晃腦賣了會兒關子,“他這是邪火入侵,疲勞憂神,肝虛陽衰,所以導致五感閉封,昏迷不醒,可不是個小病啊!” 阿香泣不成聲,哽咽著問:“那、那我爹還能醫(yī)好嗎?” 似山胖的庸醫(yī)轉了轉眼珠,露出一點兒笑意,抬起兩根手指頭捻了捻。 “治當然能治好,不過這個藥方的價格嘛……” 祁重之“嘖”了一聲:“行了,出價吧。” “五兩銀子!”庸醫(yī)看他這么爽快,大剌剌伸出一個巴掌。 “五兩?!”阿香騰地站起來,身形虛晃了一下,險些朝后摔過去,祁重之忙從旁扶了一把,轉頭質問:“什么樣的靈芝仙草,居然要價五兩?” 庸醫(yī)上下打量著他倆,嘿嘿笑道:“小哥兒,你一看就不是個缺錢的人,光你腰間那塊玉就夠買三間大瓦房了吧?還在乎這點銀子干什么?” 這不是放屁嗎? 祁重之緩緩點頭—— 接著招呼都不打,連人帶藥箱,把庸醫(yī)當皮球踢了出去。 “王八蛋!你敢踹我!你知道我大舅哥的表侄子是誰嗎?他可是縣令大人身邊的師爺,你們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走著瞧!看老子怎么找人收拾你!” 庸醫(yī)跌得鼻青臉腫,氣急敗壞爬起來,指著劉家大門當街破口大罵,街坊鄰里紛紛探出頭來看熱鬧,三三兩兩圍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祁重之陰沉著臉,大步流星跨出門去,庸醫(yī)一見他這陣仗,頓時一縮脖子噤了聲,氣勢平白減弱了三分:“怎、怎么著,你還想打我嗎?” “是啊。”祁重之一邊要笑不笑地點頭承認,一邊扣住庸醫(yī)伸過來指他鼻子的手,使勁兒往后一掰—— “咯嘣”一聲脆響,庸醫(yī)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祁重之嗤聲冷哼,突然撒手,庸醫(yī)順勢跌坐在了地上,捂著手腕發(fā)出殺豬一般的叫喚。 祁重之懶得再看他,就這么把他扔在了門外,扶著同樣驚嚇不已的阿香回了屋。 大門嘭地關上。 兩個人各自沉默著坐在兩邊,阿香慢慢定下神來,腫著倆核桃眼問:“沒錢買藥救醒爹爹,現(xiàn)在還得罪了大夫,這可怎么辦啊?” 祁重之:“那是個慣會招搖撞騙的庸醫(yī),買他的藥吃才是害了你爹。” 頓了頓,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躺在床上的劉老漢,突然輕“嘶”了一聲:“你爹的病癥,應該不是尋常大夫可以醫(yī)治的?!?/br> 阿香慌張:“大夫都治不了,我爹豈不是沒救了?”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祁重之搖搖頭,彎下腰去摸劉老漢的頸側脈搏。 跳得很緩慢,不像是得了急癥的樣子,以他的道行,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中了毒——他正沉思著,手下的身軀突然一顫,祁重之下意識低頭,見劉老漢嘴唇微張,居然咕嘟嘟吐出了白沫,整個身體莫名其妙開始痙攣打著抖,斷斷續(xù)續(xù)念叨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