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小殮五日，他晝夜奔忙，既要和狐偃一起維持國政，又要主持儀式，應(yīng)對八方吊唁。而且國不可一日無君，必須很快舉行太子即位的大典，也需他加緊籌備。

    他分身乏術(shù)，只得宿于宮中。即使如此，也只有在用餐的一刻才能稍得寧靜。

    死去的不僅是他的君主，還是他的朋友。他的手指緊緊地捏著水杯，仿佛要將之捏碎。

    重耳最后留給他的若僅僅是君命，那么為了晉國利益，他也許會選擇違背。申生的身份復(fù)雜而敏感，又身有殘疾，若一個不小心，落到別有用心的人的手里，不難想象，會對公室乃至整個晉國會是多大的沖擊?？墒侵囟€是他的朋友，這同時是朋友對他的信任相托……

    就在這時，寺人披來了。

    他仍是面無表情，好像沒有看到趙衰發(fā)紅的眼睛，行了禮道：“大人，公子想要見你?！?/br>
    趙衰眉一皺：“公子？申生？”

    寺人披點頭。

    是了，獻(xiàn)公之子，也就只剩下他，這個本來“死”得最早的人。這或許是個諷刺。

    趙衰看著寺人披：“你現(xiàn)在還供他差遣？你不是只聽命于國君的么？”

    寺人披的從懷里掏出那個小小的暖手爐，正是以前重耳送給申生，申生又拿來做信物的。他平靜道：“國君所命，見之如見君?！?/br>
    趙衰便站起身來，與他同行：“那發(fā)生的事他又知道多少？”

    寺人披道：“國君所命，只要他問，知無不言?！?/br>
    趙衰道：“也就是說，放他自由的事他也知道了？”

    寺人披道：“是。”

    趙衰的唇角有一絲不屑的笑：“哦。”眾人還在忙碌悲痛，他已經(jīng)急著要離開了么？

    那么所謂兄弟情義，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們在夜色中沉默前行，再來到那個人所在的地方，寺人披告退而去。

    房中只點了一支蠟燭，只照出那個人端坐的一道剪影。

    趙衰抬腳邁進(jìn)房去。

    上一次來尋寺人披，狐偃將他擋在了外面。

    而再上一次，卻是十年多前，晉國攻下了原縣和陽樊縣，他攜帶毒酒而來。那天申生坐在屏風(fēng)后，言語間還透著歡喜：“只聽說贏了，不知具體如何，趙衰大人可否與我說說？”

    那現(xiàn)在，他對自己，到底是忌憚還是記恨呢？

    趙衰想，又有什么關(guān)系？還不是有求于自己？

    他走上前去，施施然行禮：“罪臣趙衰，姍姍來遲?！?/br>
    屏風(fēng)已經(jīng)撤了，那個人就坐在眼前，發(fā)髻依然梳得一絲不茍，衣裳也沒有褶皺，而容貌似乎也沒什么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