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是知因何發(fā)狂，為何自挖雙目自毀佩劍，云蒼派僅剩的幾位宗老與現(xiàn)任掌門至今都不知道。不過，哪怕如今的陳是知已經(jīng)跌出了星縱境界，只要他活一天，無論千絕門、烈陽谷與霜雪門，抑或與之毗鄰而又野心勃勃的萬里府都不敢對云蒼派下狠手。

    作為兩個月前四派大戰(zhàn)得利最大的黃雀，萬里府本是有機會將這個多年的鄰居一口吞下，就是因為忌憚陳是知才沒能如此。

    踏過天門之人，已經(jīng)不能以常理揣度。

    當(dāng)初那兩位嚷著要給前任掌門報仇實則想要從普秋風(fēng)手里奪權(quán)的宗老，不就是死在了陳是知那柄短劍之下？而兩位星縱第五轉(zhuǎn)的超級高手卻一個被境界跌到先天巔峰的瞎子兩劍劈死，當(dāng)時不知道嚇壞了多少人。

    也不是沒人懷疑這是云蒼派演戲給周圍幾大勢力看，可哪個宗門舍得犧牲星縱第五轉(zhuǎn)這樣的存在演戲？而且一次還是兩個。

    最近十七年，云蒼派也曾經(jīng)歷過幾場風(fēng)波，但陳是知始終不曾出現(xiàn)。

    于是，就有傳聞?wù)f他已死。

    這些年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類似的傳聞出現(xiàn)，卻沒有一人敢來這片雁蕩大湖一探究竟。

    時隔十七年后，陳是知再次現(xiàn)身。

    那些謠言自然不攻而破，而傳謠的人只怕要膽戰(zhàn)心驚了。那些在背后推動這些謠言的勢力說不定在得知陳是知現(xiàn)身的第一時間，肯定是收拾細(xì)軟準(zhǔn)備逃命。

    因為陳是知過去出現(xiàn)過兩次，云蒼派也對懷有異心的附庸家族與門派血腥清洗了兩次。

    滿門上下，雞犬不留！

    作為云蒼派弟子，張竹青的確該留下拜見這位師門前輩，奈何他恩師的父親就是當(dāng)年死在陳是知手中的兩位宗老之一。

    若當(dāng)年奪權(quán)成功，說不定云蒼派掌門已是張竹青恩師。

    被陳是知劈死的兩位宗老當(dāng)時勢力極大，否則也不可能與掌門奪權(quán)。如果將歸附二人的實力全部清洗，云蒼派必然會元氣大傷。另外，陳是知殺死同門師兄弟與恩師在前，又是他一個人將普秋風(fēng)推上掌門之位，云蒼派上下哪一個不覺得普秋風(fēng)得為不正？

    普秋風(fēng)自己也明白這點，而那個時候更要以大局為重，再加上另外幾位宗老求情，他在首惡伏誅后，不得不捏著鼻子認(rèn)了，一口氣將懷有異心之人全都趕到雁回城。

    雁回城乃是云蒼派最大的財源地，城外卻是陳是知隱居的雁蕩大湖，那些人膽子再大也不敢翻出什么浪花來。如今已經(jīng)過去幾十年，普秋風(fēng)不僅將云蒼派大權(quán)完全掌握在手里，就是雁回城也沒有逃出他的手掌心。

    何忘川暗中早就對普秋風(fēng)表示臣服，若非如此，普秋風(fēng)的三位嫡傳弟子與一位宗老前來也不至于讓他如此興師動眾。

    不過，何忘川能屈服于普秋風(fēng)，卻做不到對他的殺父仇人忍氣吞聲。

    作為何忘川親傳弟子，張竹青自然清楚這些。

    可陳是知到底是云蒼派的定海神針，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當(dāng)年奪權(quán)叛亂的張竹青在感覺到那道傳說中的劍意出現(xiàn)時，心里還是很激動的。

    周然卻不知道云蒼派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事，更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老瞎子竟是云蒼派祖師。

    他只是感覺到老瞎子很強！

    青陽在內(nèi)的五人因為被定世珠封印的緣故，周然幾乎感覺不到他們帶給他的壓力。而除了那五人，這個老瞎子絕對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強之人。

    陳是知問周然“不敢借嗎？”

    手中木劍早已停下，周然聽見陳是知這般說，笑了笑道“前輩的激將法一點都不高明?！?/br>
    “是不高明?！?/br>
    陳是知自己也笑了，他將斷劍抬起端到自己那雙瞎眼之前，說道“自我悟了這一劍已有五十余年，可惜至今也不曾顯露人間?！?/br>
    他輕嘆一口氣，將劍放下，依舊如之前那般倒握著。

    “以你今日實力，確實接不住這一劍。”

    陳是知繼續(xù)說“我給你十年時間，你十年之后再來此，我將這一劍借給你?！?/br>
    說完，陳是知拖著劍，轉(zhuǎn)身走回夜霧中。

    “等等！”

    周然叫住陳是知，說道“也許前輩不需要等上十年?！?/br>
    陳是知卻并未站住，邊走邊對周然說“少年人，你心中那道劍意的確有點意思，但還不夠，遠遠不夠，給你十年時間已是看得起你了?！?/br>
    周然突然握緊拳頭，低頭看向身邊二人。

    他的視線最先放在昆宇身上，昆宇也抬頭看著他。

    不過，當(dāng)周然的手落在他肩膀的前一刻突然移開，最終落在什么都沒感覺到的星爵肩頭。

    周然提著星爵，馬上施展天風(fēng)寄影，在陳是知的身影即將被夜霧吞噬之前追上。

    站在陳是知身前，周然將星爵向前推了一步，抱拳說道“我這弟弟暫時就交給前輩，三年之后我來帶他回去，如何？”

    星爵一愣，當(dāng)場大哭起來，他根本沒想到怎么會突然這樣，拉著周然的胳膊哭著肯求道“少爺不要趕我走，少爺不要趕我走，少爺我會很聽話的，星爵以后什么都聽少爺?shù)模笊贍敳灰s星爵走，求少爺不要趕星爵走……”

    周然看著星爵，心頭也有些難過，可這一次他必須狠下心來。

    陳是知站定不動，沉默片刻，問周然“值得嗎？”

    周然不語。

    陳是知拉住星爵的手，任由星爵踢他咬他用盡辦法也掙脫不了，他對周然說“三年之后你若不來，那一劍就由他接?！?/br>
    周然認(rèn)真點頭，而后不僅將背包里放著的三品靈源與二品靈源塞給星爵，還將那張星卡也塞進星爵口袋，最后很用力的揉了揉星爵的腦袋，這才讓開路。

    陳是知拉著極力想要掙脫的孩子，一步步走進夜霧中。

    “少爺！”

    “少爺！”

    ……

    星爵回頭看著周然，不斷懇求嘶喊，可見周然始終不為所動，又害怕又委屈又生氣的孩子直接賭氣不出聲，不僅將兩個玉盒狠狠扔了，連那張星卡都掏出來一同扔掉。

    扔掉這些后，星爵轉(zhuǎn)過頭，直到被夜霧完全吞沒都沒有再回頭。

    周然就在原地站著，站了很久。

    昆宇不知何時走了過來，見周然低頭看他，才說“星爵會明白少爺苦心的。”

    周然笑了，說“我有什么苦心？”

    昆宇抿了抿嘴，不答反問“三年之后，少爺真能接下哪一劍嗎？”

    周然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你比星爵合適?！?/br>
    這也是昆宇不解的地方，他望向周然問道“那少爺為何沒有選我？”

    “還記得我剛剛問你們的問題嗎？”

    周然轉(zhuǎn)身向亭子那邊走去，邊走邊說“我問你們我發(fā)現(xiàn)了蹊蹺卻沒有及時出手是不是錯了，星爵猶豫，而你卻一口咬定本少爺沒錯。還有剛才我裝作毒發(fā)抖了下，你卻立即知道我要做什么，配合我驚呼了一聲少爺。”

    “如果不是你那一聲少爺，我故作毒發(fā)的那一抖未必能讓那三人上當(dāng)，至少那三人不大會立即反目，還有很大可能不會自相殘殺?！?/br>
    “你的確很了解我?！?/br>
    周然在即將踏入亭子的時候突然停下，他背對著昆宇，停頓了一下才繼續(xù)說“但你又一點都不了解我?！?/br>
    昆宇低下頭抿著嘴，不說話。

    周然回頭問他“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殺那個小白臉嗎？”

    昆宇低著頭，還是不說話。

    周然又問“如果留在這里的是你，以后遇到那個小白臉，你殺還是不殺？”

    “你不會殺的！”

    “如果那個小白臉正在為惡，你殺不殺？”

    “你還是不會殺的！”

    周然看著始終低頭的小家伙，接著又問“那你說星爵會不會殺？”

    昆宇猶豫了，最終還是低聲道“他……會的。”

    周然問“他真的會嗎？”

    昆宇重重點頭。

    周然坐在亭子的臺階上，看著已是滿臉淚水的昆宇，輕聲問“累嗎？”

    昆宇一把抹去眼淚，倔強得一聲不吭。

    周然抬起手，重重的拍了拍昆宇的肩膀，認(rèn)真說道“小子，要不試著相信我一次？”

    昆宇身體猛地一顫，緩緩抬起頭來。

    周然笑了，一把揉亂昆宇的頭發(fā)。

    看了看夜色，周然站起來，拉著昆宇的手往雁回城走去。

    老瞎子陳是知出現(xiàn)之后，肯定不會再有人來了。

    至于被星爵生氣扔了的靈源與星卡，再視財如命的人也不敢來撿。

    因為從此時開始，星爵就算是陳是知的關(guān)門弟子。

    至少三年之內(nèi)是這樣。

    這個身份是周然用自己的性命換來的。

    因為三年后，他若接不下陳是知那一劍，定然必死無疑。

    在陳是知看來，一個三魂煉圓滿之人值這個價！

    周然從崔二哥三人身上看到了人性與人心，從大湖幫三人身上看見了面對生死時的反劍還鞘，那是一場幾乎沒有贏面的豪賭，輸了就是死。

    也許，那三人至今不相信這場本該是十死無生的賭局竟然被他們賭贏了。

    不殺小白臉與放過大湖幫三人，其實都算是周然的問劍。而他今晚最大的收獲不是這些，也不是老瞎子陳是知，是他從昆宇身上看見了曾經(jīng)的自己。

    如昆宇這么大的時候，他才到定軍山兩年。

    那一年，鬼霧突然爆發(fā)，定軍山上死了很多人。

    死去的人中有與他同時進入定軍山的朋友。

    那個不知道他身份的七歲孩子是他有生以來第一個朋友，那一年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清楚感覺到什么是失去，什么是眼睜睜的無能無力。

    所以，七歲后的他才會那么拼命。

    周然不怕拼命，他怕拼命之后依舊什么都做不了。

    周然問昆宇累嗎，何嘗不是在問曾經(jīng)的自己？

    他已放下，昆宇還在執(zhí)著。

    這便是周然最后關(guān)頭突然改變主意的最大原因。

    因為定世珠的存在，周然在黯然離開定軍山后才不至于走入極端?？衫ビ顩]有這等寶物，周然擔(dān)心他會走入極端，才決定把他放在身邊。

    不過，周然不久前放過的那個小白臉卻誤打誤撞成了他對星爵的一個考驗。

    昆宇說如果星爵碰到正在為惡的小白臉，肯定會殺。

    真會如他所想那樣嗎？

    實際上，就算陳是知真愿意把一身本事教給星爵，星爵也愿意學(xué)，可只有短短三年時間，星爵能學(xué)到多少？真遇到小白臉估計能有逃命的本事就不錯了。更何況以周然與昆宇對星爵的了解，那小子心里極有可能已經(jīng)記恨上陳是知，打死不學(xué)也說不定。

    究竟如何，便看天意了。

    周然與昆宇一路沉默，很快來到雁回城西門外。

    靜悄悄的城門前，有人正等候在此。

    這人正是雁回城城主，何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