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祐琛心中一凜，“我怎么可能去過？我連這個名字，都是頭一回聽說。你不說是個打鼓的，我還以為是某個回做四喜丸子的廚子的jiejie！”

    謝景衣實(shí)在是笑得不行，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嘭的一下，腦袋撞在了馬車頂，她捂著腦袋，咯咯直笑，指著柴祐琛罵道，“你這個人，謊話一套一套，罷了，算你說的是真的?！?/br>
    柴祐琛將她拽了下來，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我實(shí)誠得很，怎么會說謊。不像你，死人也能說活了！”

    謝景衣點(diǎn)了點(diǎn)頭，宛若小雞啄米。

    “沒錯，我把死人說活了，你把活人說死了。京城里的人，一見到咱們就死去活來的，挺好?！?/br>
    柴祐琛聽著，想象了一下那畫面，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柴大郎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眼睛彎成了月牙兒，“你們都很誠實(shí)，也很有趣?！?/br>
    “大兄，你這不行啊，你夸人怎么夸來夸去，都是這么兩個詞，太單薄了，不如我教教你?！?/br>
    李杏住得偏僻，此去東京城最熱鬧的地方，尚且有一定的距離，不說些什么打發(fā)時間，實(shí)在是悶得慌。

    柴大郎點(diǎn)了點(diǎn)頭，饒有興趣的問道，“怎么教？”

    他總覺得，今夜大概說完了平日三日要說的話。在家中的時候，他隨便一動，一群人就大呼小叫的，生怕他吐血；他還沒有張口，母親便說兒啊，多躺會……

    謝景衣清了清嗓子，“大兄身體提拔，宛若楊柳，自帶一身正氣；若那風(fēng)來，衣襟舞動，宛若月上之人，振袖騰空，真真是那仙人現(xiàn)世?！?/br>
    這話兒用柴御史的毒嘴說出來，就是你丫的瘦得跟紙片兒似的，只剩一把骨頭啦，風(fēng)呼呼啦啦一吹，那衣袍袖子跟鼓泡兒似的，直晃蕩，看著就涼颼颼。

    柴大郎臉微微一紅，“我倒是不駝背。”

    謝景衣眸光一轉(zhuǎn)，又說道，“想我謝景衣，也算得是走南闖北，見過多少驚艷絕倫的舞姿，可不管是那江南的賽嫦娥，還是京城的鳳中仙，都不如大兄你的一半?！?/br>
    “她們那都是人間的富貴花，雖然跳得好，但俗氣；可是大兄卻是不同，清冷又孤獨(dú)，連你的影子都在跳舞?！?/br>
    柴大郎的臉越發(fā)的紅了，連手指尖尖兒都紅了起來，“我……我就是夜里睡不著的時候，自己個胡亂想的。可沒有跟師父學(xué)過，自己個胡亂的跳……沒有你說的那么好。”

    柴祐琛拍了拍柴大郎的手，“不，大兄跳得很好?！?/br>
    柴大郎愣了愣，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記得小時候，因為字寫得還不錯，也得過不少夸獎?？缮碜釉絹碓讲钪?，便沒有人再在意這些了，不管什么，都會繞到病癥上去。

    唯一能夠稱得上夸贊的，大約只有“你今日看上去比昨日好了些”。

    謝景衣適可而止，眨了眨眼睛，“大兄，你這個時候，就應(yīng)該再夸我一句，謝三你可真實(shí)誠。這樣不光是夸了我，也夸了自己個！哈哈！”

    柴大郎想了想，還真是如此，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

    東京城乃是名副其實(shí)的不夜城。

    白日里上街，那出來的都是遛鳥的大爺和賣菜的大娘，要不就是帷冪遮面的小娘子，還有一年四季都搖著扇子的落榜書生。

    到了夜里，那世界像是翻了個個兒一樣。

    那些會雜耍的，會說書的，吹拉彈唱樣樣精通的藝人，高高在上的官員，兜里揣著沉甸甸的金子的衙內(nèi)，當(dāng)然了，還有那些半遮半掩的花娘們，花枝招展的挑燈夜游。

    若是你想要做一個香料大師，一定要來此歷練，謝景衣敢拍著胸脯保證，把這里的任何人提起來抖一抖，都能抖落一地香粉。

    “阿嚏，阿嚏……”

    好吧，謝景衣縮著脖子，無語的看著一旁的柴大郎，自打下了馬車，他便一邊打噴嚏，一邊噴血……再這樣下去，怕不是不等他們?nèi)ノ骶ぶ苡锡?，柴大郎就要打噴嚏失血過多而死！

    我不殺柴大，柴大卻因我害他打噴嚏而死！

    謝景衣這么想著，恨不得豎起中指，罵一句賊老天！她是不會錯的，錯的肯定是老天！

    “小娘子，這是什么新奇雜耍，我以前可沒有見過！是表演噴血么？他把雞血藏在了哪里？嘴里，還是鼻子里，不對啊，嘴和鼻子那么小，也藏不了這么些啊……”

    謝景衣聽著耳邊地嗡嗡聲，惡狠狠的瞪了過去，“看什么看，看了要給錢的！”

    那說話的大肚子豪商一個激靈，掏出了一個金元寶來，“這位大師值得一錠金子！”

    他說著，竟然啪啪啪的鼓起掌來！

    謝景衣毫不猶豫的把金子揣進(jìn)了自己兜里，拿出了帕子遞給了柴大郎，“大兄啊，來來來，拿這個堵住，別噴了，再噴你要成為東京城首富了！”

    柴大郎拿那帕子一捂鼻子，頓時頭腦一涼，一股辛辣味兒充斥著他的口鼻眼，讓他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只不過，這下子鼻子像是被人毒得失去了嗅覺一般，一點(diǎn)兒香味都聞不到了。

    這一次的確是失血有些過多，柴大郎有些虛弱地問道，“這是什么藥？你怎么還隨身帶這個？”

    謝景衣見有效，松了口氣，后悔自己個沒有早些想起。

    “哦，就是哭不出來又必須要哭的時候，拿來辣哭自己的，每個小娘子應(yīng)該都備有一條吧?！?/br>
    柴大郎睜大了眼睛，“什么叫哭不出來，又必須要哭？”

    謝景衣走到一個小攤販面前，選了三個面具，她同柴祐琛的，一黑一白，上頭用紅色的顏料，隨意的畫著一些幾道花紋，是這條街上，最常見的兩種。

    她想著，看了一眼柴大郎，替他選了一個狐仙的面具，扔了過去。

    “當(dāng)然有，比如我鄰居家的狗死了，它平日總是狂吠不說，還愛咬人。我心中毫無波瀾，甚至有點(diǎn)喜悅，但見著他嚎啕大哭的，也不好笑出聲來，這時候就該祭出這條帕子了?！?/br>
    那賣面具的小販聽了，贊同出聲，“可不是，我岳母娘刻薄得要命，天天嫌我東嫌我西，她上山的時候，我把腿都掐青紫了，才哭出來的。做人難啊！小娘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告訴我這帕子是怎么整的，等我岳父死的時候，我抹點(diǎn)在袖子上！”

    謝景衣摸了摸下巴，“沒什么，整點(diǎn)姜汁泡泡就行了?！?/br>
    她說著，付了錢，興高采烈的拽著柴祐琛就往人多的地方行去。

    柴大郎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正準(zhǔn)備要走，就瞧見那小販往他懷中塞了把豌豆，“自己個家炒的，我也不白聽小娘子的方子，請你們吃炒豆。不過吃了別喝冷水，會拉??！”

    第319章 一箭雙雕

    等這條街走到頭的時候，柴大郎手中已經(jīng)滿滿了，那把炒豆子被他揣進(jìn)了袖袋里，他凹著手，生怕動作大了，豆子會掉出來，到底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左手拿著一把串好了的rou團(tuán)子，右手拿著一大包甜點(diǎn)兒，腰間還掛著一個酒葫蘆。謝景衣一路逛一路買，恨不得樣樣都償上一遍。

    她拿不下了，便往身后塞。

    “大兄，你快吃一些，我看謝三又瞧中那烤魚的了。”柴祐琛同柴大郎并排走著，小聲提醒道。他的聲線很冷，又被面具遮住了半張臉，看上去十分的冷淡。

    可柴大郎卻心中暖洋洋的，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東京城的夜色。

    “謝三一直都是這樣的么？”

    柴祐琛遲疑了一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大兄嘗嘗那rou團(tuán)子，十分的勁道，比家中廚上做的那些綿軟的，要好吃許多?！?/br>
    柴大郎瞇了瞇眼睛，輕咬了一口，汁水掉了下來，濺在了他白色地衣襟上，他遲疑了片刻，索性不管去了。

    “同你們在一起，我甚至有時候會忘記自己是一個病人?！辈翊罄沙缘萌鶐妥庸墓牡模f話有些含混不清。

    他在家也沒有吃過rou團(tuán)子，不是喝加了許多藥材的滋補(bǔ)湯藥，便是喝一些清淡的小粥，像那種大魚大rou，一來怕吃了不克化，二來他胃口不好，也吃不了幾筷子。

    更別提幫人拿東西了，天知道謝景衣把吃食塞過來，讓他拿著的時候，他有多驚訝。他還小心的看了柴祐琛，那會兒柴祐琛還有一只手空著，完全可以讓他拿，可是謝景衣毫不猶豫的塞給了他。

    柴祐琛瞧著，嘴角微微上翹。

    “快來快來，你們快來！”柴祐琛聽到了謝景衣的呼喚聲，同柴大郎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加快二樓腳步。

    這里搭了一座高臺，高臺里三層外三層的擠滿了人，三人可著勁兒的鉆了半天，好不容易方才擠到了最前頭。

    在那高臺之上，站著一個穿著紅色裙衫的姑娘，她梳著二丫髻，身上纏著紅綢帶，腰間，頭頂，兩手兩腳都各自綁了小鼓。

    可不正是最近名動京城的小三喜，只聽得啪的一聲，有兩個美人抬了一個托盤過來，那托盤當(dāng)中，擺著一個大金元寶。

    小三喜嘿嘿一笑，說道，“老規(guī)矩，廢話不多說，還是以這大金元寶為彩頭。我來拋磚引玉，后頭要上來同我比的，都拿出彩頭來。若是你技高一籌，我小三喜毫不猶豫的送出這金元寶?！?/br>
    她的話音剛落，下頭就有人起哄道，“還得親一個親一個！”

    小三喜大大方方的應(yīng)了，半點(diǎn)不扭捏，“沒錯，我若輸了，你讓我親誰，我便親誰，你便是抱了一頭豬來，我也照親不誤。當(dāng)然了，換句話說。若是你輸了，那你的彩頭歸我，我讓你親誰，你也得親誰?！?/br>
    “當(dāng)然了，我小三喜不強(qiáng)人所難，你若是不想親，照這彩頭再來一份，也可抵消?！?/br>
    她一說完，眉頭一挑，兩腳一翻，紅色的繡花鞋便從天而降，引起了好一番爭搶。再一聽，一陣鼓聲宛若急雨，噼里啪啦的響了起來……

    小三喜手拿紅色鼓槌，邊跳邊擊鼓，敲的那是手鼓同腰鼓，至于腳間的，竟然像是那撥浪鼓一般，光憑著舞步擊鼓，身上紅綾翻飛，像是一團(tuán)炙熱的火焰。

    每一步都踏在了人的心尖上，謝景衣環(huán)顧了一圈兒，見到不少人已經(jīng)流哈喇子水，鄙視的翻了個白眼兒，再見柴祐琛，毫無波瀾，依舊是一副棺材板板樣，又覺得不對起來。

    “這舞再看第二遍，就沒有新意了吧？”

    柴祐琛一個激靈，心中提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別看謝景衣就是這么輕飄飄的一句話，這其中可是藏著刀山火海以及萬丈深淵！

    “不知道，我也是頭一次看，不如謝三你跳得好?！?/br>
    謝景衣翻了個白眼兒，她跳舞跟跳大神差不多，哪里好！

    正在這個時候，一曲終了，小三喜喘息著，嚷嚷道，“今日可有誰敢與我一戰(zhàn)？”

    謝景衣趕忙跳了起來，手中舉著之前柴大郎噴血賣藝賺來的金元寶，“這里這里！”

    柴祐琛無語的拽了拽她，“我就隨口一說，你跳舞不如跳腳！”

    謝景衣踹了他一腳，“這不是我的錢，我去跳什么，當(dāng)然是讓哥哥去！”

    她說著，揮了揮手，將柴大郎往前推了一步，“我哥，我哥同你比！”

    柴大郎慌了手腳，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道，“不行，我不行的！”

    謝景衣一把按住了他，“你行的，你跳得很好！”

    她說著，壓低了聲音，“你戴了面具，沒有人知道是你。你跳得很好，不應(yīng)該只有月亮看見，反正都已經(jīng)翻墻出來，就當(dāng)今夜是你做的一個美夢。”

    柴大郎心中一驚，他確認(rèn)了，謝景衣除了說話實(shí)誠，她的確是會下蠱，至少，他被她眼中的美夢，蠱惑了。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上了高臺了。

    “為什么呢？要這樣幫我大兄。我也曾經(jīng)勸過他出來，但他不同意，我也擔(dān)心，他出來身體受不住?！辈竦v琛說著，停頓了片刻，復(fù)又說了起來。

    “說句實(shí)在話，還很生我母親的氣，有時候也生哥哥的氣。他們互相為對方考慮，而我一文不值，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總覺得自己個便是強(qiáng)求了，也未必能夠討到好處?！?/br>
    “現(xiàn)在看來，是我瞻前顧后了。”

    謝景衣?lián)u了搖頭，“因為他是你哥哥，你是局內(nèi)人。你會擔(dān)心李杏看不好，他再失望一次，只會更加痛苦，也會顧忌到他的心情，不愿意強(qiáng)迫于他?！?/br>
    “而我就不同了。你忘記了，我本意不是助人，我只是在生氣。”

    柴祐琛陡然想起之前在屋頂上，謝景衣氣呼呼的模樣，這才恍然大悟起來。果然涉及到自身的時候，便不容易看清。

    “你找人治好我大兄，算什么對我母親的報復(fù)？”

    謝景衣嘿嘿一笑，用下巴指了指臺上的柴大郎，“小瞧我了吧！我這叫攻人，以攻心為上！你大兄清楚明白自己喜歡什么，卻壓抑了自己一輩子了?，F(xiàn)在好了，我把他心中牢籠打開了……”

    “老實(shí)人發(fā)火最嚇人，溫順的人叛逆起來不是人！我就躺著，等著看你某人焦頭爛額了！到時候，她哪里還有功夫找我麻煩，怕不是要頭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