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jié)
“我想我女兒,我走的時候,她才這么高呢?!?/br> “別說了別說了,說這些干嘛,說得我眼淚都下來了?!?/br> 又是短暫的沉默之后,眾人對視了一眼。 曹路平嬉笑道:“要我回去了,我就用這一身術(shù)法,去混個什么國師當(dāng)當(dāng)?!?/br> 虞寶成拍大腿:“要我回去了,我要娶上三五個媳婦兒!” “要我回去了。”荊永鑫笑道:“我就帶我弟弟四處逛逛。” 停了手中的活兒,張霞偏頭想道:“我想想啊,要我回去了,我就……” 少女眼神微微閃爍,不知不覺間落到了閻世緣身上。 “對了,老閻你呢?” 苗春輝捅了一胳膊肘:“問你話呢,要是這戰(zhàn)打贏了,你想干啥?” 閻世緣一愣:“我?” “問你呢,”苗春輝笑道:“你怎么不說話?” “你就別逼他了,誰不知道我們‘閻王爺’膽子小啊?!?/br> “哈哈哈是誰剛上戰(zhàn)場,嚇得一步也不敢動,差點(diǎn)兒尿了褲子,要不是老子我眼疾手快,你這脖子上的腦袋就不保了?!辈苈菲叫Φ溃骸皠e怕,你只要保管好我們幾個的家書,等上了戰(zhàn)場,哥哥我罩著你。” 他? 閻世緣苦笑。 他哪里敢奢望這個啊,就現(xiàn)在這情況,三個多月了,被困在扶風(fēng)谷三個多月了,連個援軍的影子都沒看到。 不過氣氛這么好,他也不愿掃了戰(zhàn)友們的興,隨口道:“要我回去了,我就開個客棧?!?/br> 看了一眼圓臉紅衣姑娘張霞身上,閻世緣喉嚨有點(diǎn)兒發(fā)干。 然后,讓張霞來當(dāng)老板娘。 其實(shí)每個人心里都清楚,他們在這兒苦撐了三個多月,援軍一直沒到,也永遠(yuǎn)不可能到了。 誰能想到,這場仗,打了整整三個月,前后被包抄,整整三萬人就這么被困死在了這山谷里,大多數(shù)人是餓死的。 如今彈盡糧絕,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停戰(zhàn)之后,遙望夜空這一輪冷月,給自己編織一場和平的幻夢。 不知道是誰低低地嘆了口氣:“如果能回去,我要在山前結(jié)一間草廬,再種幾枝桃花,最好門前還有一條山溪,平常釣釣魚,釣完了拿回去,燒上倆好菜,叫上你們幾個,我們一道兒喝酒?!?/br> “要是,要是玉清真人能到這兒來救咱們救好了?!?/br> “一劍搬山的大能啊……” 交談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有人輕輕唱起了歌。 “十五從軍行,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xiāng)里人,家中有阿誰? 遙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望,淚落沾我衣?!?/br> 漸漸地,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沉默地望向了天際這一輪冷月。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援軍還是沒來。 血色染紅了朝霞。 誰都沒想到,在這種絕望的情況下,酆昭叛了,那蒼白俊秀的少年叛歸魔域了,伙同碧眼邪佛,給了他們致命一擊。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大能。 一道金光,幾乎收割了小半個戰(zhàn)場。 在這絕對的實(shí)力壓制之前,人命就像螻蟻不值分文。 “還不快滾??!”曹路平渾身浴血,全身上下被箭扎得像個刺猬,拼盡全力扭頭,聲嘶力竭地怒吼道:“快跑!帶著我們家書一塊兒跑出去?。 ?/br> 男人眼睛幾乎充血。 “就趁現(xiàn)在?。〗o老子跑!” “你膽子小,沒本事,就別在這兒送死!” 摸上懷里這厚厚一沓的家書,閻世緣淚流滿面。 苗春輝死了。 虞寶成死了。 他們里面兒,年紀(jì)最小的荊永鑫也死了。 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前。 跑—— 閻世緣頭昏眼花,氣喘吁吁地想。 跑出去—— “閻世緣!”熟悉的怒吼再一次乍響,曹路平怒罵道:“當(dāng)心??!“ 后半個字還沒說完,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溫?zé)岬孽r血突然飛濺了自己一身,閻世緣愣愣轉(zhuǎn)頭。 在他面前,曹路平替他擋住了那道奪命的金光。 男人全身上下隨之蔓延開紅艷艷的血線,身軀寸寸崩裂,散落為一地碎尸。 臨死前,男人目眥欲裂,眼里幾乎流出血淚來:“跑……” “等上了戰(zhàn)場,哥哥我罩著你?!?/br> …… 他跑不出去了。 眼睜睜看著戰(zhàn)友接二連三的倒下,那抹穿著袈裟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近,閻世緣全身上下抖得像篩糠,顫巍巍地躲在尸山下面,死死地咬緊了牙關(guān)。 一邊摸上胸口的家書,閻世緣一邊閉著眼拼命祈禱,念到口舌發(fā)干。 別看見他,別看見他,別看見他。 心跳如擂。 砰砰砰。 閻世緣眼皮掀開了一條縫。 是那邪佛走近了。 碧眼邪佛走得不緊不慢,腳踩一地尸山,猶如閑庭信步般蕭疏朗舉。 青年僧人唇角勾出點(diǎn)兒笑意,碧瑩瑩的眼像是一陂春水般柔和。 明明視線沒相對,但瞥見那碧瑩瑩的眼,閻世緣卻全身冰冷,覺得他一定看到他了。 一道金光飛旋而出—— 閻世緣神魂巨震,手足冰涼之際。 這道金光卻不是沖他而來的。 伴隨著金光一道,他身上的尸堆也隨之四分五裂! 他是躲在他戰(zhàn)友的尸體下面兒,他頭上都是他戰(zhàn)友啊…… 將頭埋得更低更深,閻世緣哆嗦個不停,眼淚拼命往下流。 是他……是他太懦弱了,膽子太小。 是他不爭氣。 到這個時候還躲在戰(zhàn)友的尸體下面,把同袍的尸身當(dāng)成自己的庇護(hù)所,茍且偷生。 雖然那邪佛沒有看他一眼,但莫名的,閻世緣心里清楚,他肯定發(fā)現(xiàn)了這個躲在自己戰(zhàn)友尸體下的膽小鬼。 第一道金光,貫穿了苗春輝胸口。 第二道金光,割斷了張霞那纖細(xì)白皙的脖頸,少女溫柔的笑意戛然而止。 第三道金光,腰斬了岑云攀。 仿佛過了幾百年,又好像只過了幾個瞬息之間。 碧眼邪佛走遠(yuǎn)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閻世緣推開了頭頂上的尸體,渾身是血的從尸堆里爬了出來,回頭看見滿地的碎尸。 八尺高的漢子,一個踉蹌,跪倒在地,絕望地哀嚎了一聲,瞬間泣不成聲。 他要替他們收尸。 他……他要讓他們好好安息。 …… 客棧里。 閻世緣沉聲道:“酆昭叛歸魔域之后,將這三萬人全都煉化成了行尸陰兵,這幾百年來,一直供他驅(qū)策奴役。后來我爬了出來,開始收集戰(zhàn)友遺骸,想要重新將他們收斂入棺,給他們一個安息之地。” 于是這么多年下來,他為了收集戰(zhàn)友的尸體,走過了很多地方。 他帶著這間客棧,或者說這座墳?zāi)?,孤身一人四處游走?/br> 因?yàn)槁犝f過只言片語的傳言,他半夜挖過墳,遭到過冷眼、驅(qū)逐和虐打,他為此干過不少錯事、壞事,到最后,他來到了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