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王哆嗦著扶著燈罩，臉上的表情又是哀又是怒，全然不見親人重逢的喜悅。

    他數(shù)次想要開口，但總是一張口，就又想把話咽下去。

    他該怎么面對這個(gè)死而復(fù)生的弟弟？

    他該說什么話，他要說什么才有用？

    埃布爾氣得大口喘著氣，倘若不這樣，他的胸腔就憋悶得難受。

    可即便這么做了，左胸處的絞痛感也并未減弱。

    也不知到底是生理上的難受還是心中太痛，不多時(shí)，埃布爾就掛上了滿臉的淚水。

    最后發(fā)出的，是咬牙切齒的聲音：“羅——迪——”

    少年這才勉強(qiáng)回過神來，眼神恍惚地看向牢房門口的人。

    神座西恩，紅龍克蘇爾，以及……提燈中縮小了數(shù)倍的精靈。

    羅迪的精神有些恍惚，他咧開嘴笑起來，那笑容就像個(gè)天真的孩童。

    但他的表情很快又變了，嘴角緩緩拉扯下來，淚水順著滿是傷痕的面頰流下。

    “哥哥，我輸了，我又輸給他們了……”

    他緩緩坐起身來。

    這具身體破敗不堪——并不是被拜亞打了之后才這樣的。

    他滿身觸目驚心的傷痕，后頸上還留有一道巴掌那么長的縫合痕跡。

    埃布爾看著他，只覺得心痛。

    但他心底更多的是怒火。

    那熾盛的火焰幾乎要將他整個(gè)吞噬。

    “羅迪……”埃布爾干澀地開口。

    他很多年沒叫過這個(gè)名字了，此時(shí)說出來，就只剩下了陌生感。

    埃布爾終于發(fā)現(xiàn)，他不認(rèn)識(shí)他的弟弟了。

    埃布爾說道：“精靈一族被放逐了?！?/br>
    在牢房內(nèi)因?yàn)楹涠澏兜纳倌牦@愕地睜大了眼睛。

    “因?yàn)槟阋粓鲇隉o家可歸，因?yàn)槟闼阌?jì)，我和我的骨rou至親鑄下錯(cuò)誤?！?/br>
    埃布爾咬著牙，他胸腔里滿是悲憤和仇恨，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竟然會(huì)恨一個(gè)人超過碧翠絲。

    “精靈一族再也不會(huì)被善待，要永遠(yuǎn)流落在荒蕪的孤境中?！?/br>
    “羅迪，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看看你哭泣的同胞！”

    “不，不是這樣的，哥哥……”羅迪慌亂無措地后退了幾步，跌倒在厚厚的草垛上?！安粚Γ粚?，怎么會(huì)這樣？不是這樣的……”

    埃布爾眼中只剩下了仇恨，再無半點(diǎn)親人相逢該有的情緒。

    “不對，我們還沒輸……”羅迪忽然想起來什么，臉上又滿帶著希望了?！案绺?，我們還沒輸，我的老師很快就會(huì)來了?！?/br>
    一直冷眼旁觀的西恩歪了下頭，問道：“老師？”

    少年臉上的表情變得稍微有些張狂起來，然而這崩潰邊緣的狂妄之火還未燃起，就被一盆冷水兜頭蓋下。

    “你是說那個(gè)神神秘秘的占卜師？”西恩說道，“他已經(jīng)來過了?！?/br>
    羅迪的笑容僵住了。

    “你叫他老師？那你知道嗎，你的老師將你當(dāng)做掩護(hù)，當(dāng)成了可以犧牲的工具?！蔽鞫鬣托α艘宦暎袄靡簿土T了，問題是他沒有贏，現(xiàn)在已經(jīng)自身難保了。他答應(yīng)你的那些承諾，一條也兌現(xiàn)不了。”

    羅迪拼命地?fù)u著頭：“不是這樣的，不是……”

    西恩打斷了他不停重復(fù)的話語：“我有必要騙你嗎？”

    “你現(xiàn)在怎么只會(huì)把話說兩遍了？”

    “當(dāng)初在碧落島，你不是還叫囂著要我的命嗎？”

    “話說回來，你哥哥到死都不知道，是你在布局呢?！?/br>
    羅迪反復(fù)搖擺著頭，最后干脆捂上了耳朵，尖叫著在牢房里縮成了一團(tuán)。

    他口中開始小聲地嘟囔著幾句話。

    “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西恩莞爾，這是接受不了現(xiàn)實(shí)，要一心求死了。

    “犯了這樣的錯(cuò)，你想死我就讓你死，豈不會(huì)太便宜你了？”

    西恩拿下克蘇爾手中的提燈，離開了牢房。

    “接下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好自為之吧?！?/br>
    牢房里瞬間爆發(fā)出一陣哭號(hào)聲。

    西恩沒有理會(huì)，拎著燈走遠(yuǎn)了。

    克蘇爾無奈地在后面跟上，問道：“會(huì)不會(huì)做得太過了？”

    他見識(shí)過西恩折磨人的手段，那時(shí)候他覺得眼前這家伙根本不是神，而是個(gè)生錯(cuò)了陣營的惡魔。

    西恩沒有說話，他提著透明的玻璃提燈，走上樓梯之后來到了敞亮的神殿里。

    在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繞去后花園之后，西恩從桌上順了一筐水果，又將整個(gè)神殿繞了一遍。

    最后他拿著燈，打開了一道空間折疊門，穿門而過之后來到了稀月之土。

    冰已經(jīng)除盡了，只是稀月之土氣候偏冷，植物生長極慢。

    地上的草還沒長好，樹枝也還是禿的。

    但枝梢上一如往常，掛著銀色的白霜。

    西恩尋到了中央的巨樹，他提著燈，在樹前站定了。

    他從空間里搬出了椅子和桌子，把懷里抱著的那一筐水果放上去。

    金發(fā)的神明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提燈，看了看燈罩內(nèi)因?yàn)閭亩恢背聊木`。

    西恩嘆了口氣，把燈罩打開了。

    精靈王抬起頭望著他，眼中滿是絕望。

    埃布爾聲音中帶著濃重的哭腔，他近乎乞求地問道：“你還要怎么樣？”

    他已經(jīng)輸了，一無所有，絕望透頂，再也沒有任何希望可言了。

    他這是第二次狼狽地求人，他在懇求西恩放過他。

    他不知道，西恩帶他來到這里，是又想用什么事情來扎他的心。

    神座西恩折磨人的手段千種百種，傷人誅心，簡直就是個(gè)披著皮的惡魔。

    埃布爾是真的怕了他了。

    “埃布爾?！蔽鞫鞯卣f道，“我是想說，你回家了?！?/br>
    坐在燈罩內(nèi)的精靈一瞬間瞪大了眼睛，那雙湖綠色的雙眼里，又帶上了半分摻雜著懷疑的希望。

    西恩看他這副樣子，只能苦笑著伸手將他從提燈里抓出來。

    他騙人騙久了，總是玩弄cao心術(shù)，將別人所有的希望都抹滅，也難怪埃布爾不信他。

    西恩解除了精靈身上的禁制。

    食指模樣的精靈周身泛起微光。

    稀月之土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微弱的風(fēng)之氣息柔和地卷過來，將精靈包裹其中。

    光芒匯聚成繭，再次旋轉(zhuǎn)著剝開之后，食指精靈已經(jīng)恢復(fù)成了成年人的體貌。

    只是埃布爾再也不可能像從前一樣了，他現(xiàn)在只是個(gè)亡魂，身體已經(jīng)成為了半透明的虛影。

    “放下警惕吧，我無意再折磨你?！蔽鞫鲗⑺鹱油频剿媲啊?/br>
    埃布爾在椅子上坐下，沉默了良久，才問道：“為什么？”

    他感受著這森林中的風(fēng)，看著枝梢的雪。

    那封凍萬里的寒冰溶解，雖然沒有還回曾經(jīng)的容貌，卻已經(jīng)變回埃布爾最熟悉的故土了。

    想也知道，為這個(gè)地方破冰解毒的人，正是眼前的這個(gè)家伙。

    “精靈一族，落葉歸根?！蔽鞫鬏p輕地說道，“你這樣深愛著故土的人，應(yīng)該更愿意在此處離開吧？”

    埃布爾眨了眨眼睛，他的身體開始變得越來越透明了。

    他低下頭閉上眼睛，盈滿眼眶的淚水滾落出來。

    精靈在落著淚，臉上半是笑容半是哀愁，他如今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他問道：“西恩，你是故意的嗎？”

    “是故意的，但也不是?！?/br>
    西恩拿起一枚桃子開始剝皮。

    “我不是故意要刺傷你，不是故意要你傷心憤恨絕望?！?/br>
    他將剝好皮的桃子遞給精靈，有他的魔力作為介質(zhì)，已經(jīng)變成了亡靈的埃布爾得以成功觸碰到這只桃子。

    “我一直都在想，要告訴你一個(gè)真相。雖然沒有什么意義，但我必須將真相告知于你?！?/br>
    “嗤——”埃布爾咬了一口汁水豐足的桃rou，甜味在口中蔓延開來?！拔鞫?，你這個(gè)人啊……”

    這只桃子，和稀月之土的桃子一樣甜。

    埃布爾忽然想起來，自己曾經(jīng)很喜歡吃拜亞在后花園里種出來的水蜜桃，又不好意思總是去蹭桃吃。

    那時(shí)候西恩出了餿主意，一群人深夜?jié)撨M(jìn)后花園偷桃樹，艾蘭斯、克蘇爾和亞歷克斯都參與其中。四個(gè)人偷樹失敗，被拜亞痛揍一頓，一人賞了一麻袋桃子之后丟出后花園。

    被打的他們不止不難過，反而是一邊啃桃子一邊笑。

    后來在他們又到后花園蹭下午茶的時(shí)候，長得還不如拜亞腿長的小碧翠絲拿著一棵桃樹苗，偷偷地遞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