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恩摸著伊莉莎柔軟的銀發(fā)，聲音中帶著疲憊：“我很害怕將這些事告知于你?！?/br>
    伊莉莎抬起頭看著他，問道：“真的……有那么糟糕嗎？”

    她覺得自己還算了解西恩。

    這家伙心腸黑，但不是沒有原則和底線。

    心眼多和壞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西恩應(yīng)該只是具備了前者。

    他是個很好，也很溫柔的人。

    “有啊?！蔽鞫鞯拖骂^，用自己的額頭輕輕撞了伊莉莎一下。

    這輕松的神態(tài)完全不像是在談心的樣子，但他心里卻是緊張極了。

    伊莉莎頓時就心疼了。

    人要活成什么樣子，才會自己厭惡自己呢？

    她其實是經(jīng)歷過的，在她和碧翠絲的因果關(guān)系最說不清道不明的那段時間里，她非常地討厭自己。那種感覺就像是陷入泥潭，身體一點點地被淤泥拉扯著下沉，希望有人救她上岸，卻又無人能救。

    她才陷進那種狀態(tài)幾天就無能消瘦了。

    而西恩，在無明的黑暗里掙扎了兩千多年。

    伊莉莎捧住西恩的臉，問道：“現(xiàn)在還那么糟嗎？”

    西恩愣了愣，眼睛稍稍睜大了一些。

    他抬起頭想了一會兒，又低下頭看著伊莉莎。

    天藍色的眼睛里含著光，溫柔繾綣。

    西恩笑著答道：“好像沒有了?！?/br>
    過往有結(jié)難解，糾結(jié)兩千年之久，或許他仍是沒解開那個結(jié)——但他放下不管了。

    心也好，靈魂也罷，一直漂泊的孤獨者終于找到憑依之處，放棄了兩千年來從來都不想要的“自由”。

    鋒刃也收入鞘中，西恩終于心甘情愿被人握在了手中。

    他舍下尊嚴，小心翼翼地對她好，對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好，不再是出于算計。

    兩千年前的他非要求得碧翠絲的喜歡才行，為此百般籌謀。

    兩千年后的他，把伊莉莎護在身邊的時候，只希望她平安自由、沒有掛慮地生活——無論她愛不愛他都沒關(guān)系，她永遠是西恩最重要之人，是穿透黑暗的一抹陽光。

    心中深深根植的黑暗，似乎會慢慢驅(qū)散了，自此，西恩終于活在陽光之下。

    伊莉莎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好?！?/br>
    西恩看著她這副認真的樣子，就突然起了心思，想要逗弄一下她。

    他一手攏起耳邊的頭發(fā)，一手拿著發(fā)夾往上面別。

    西恩問道：“所以說，你這是不在意我兩千年前的美貌了？”

    伊莉莎抿著唇點了點頭，一副不愿意的樣子別過頭去。

    半晌，她就又氣呼呼地縮成一團了。

    怎么可能不在意？

    那可是一個比女孩子還漂亮的貌美如花的長發(fā)男朋友啊！

    會把心情擺在臉上，不如現(xiàn)在會裝蒜，穿衣服都花里胡哨的精致男朋友啊。

    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整日穿著祭祀袍的短發(fā)古板工作狂呢？

    “那就把頭發(fā)再留起來好了?！蔽鞫髂罅四笏哪?，“但是留長之后，千萬別再說短發(fā)好看，讓我剪短啊。”

    伊莉莎：“……再？”

    西恩漫不經(jīng)心地開始翻往事：“這事還是碧翠絲做的，你記得兩年前她醒過來的時候，說父神還是短發(fā)好看嗎？”

    伊莉莎：“……”

    她忽然有了種不妙的預(yù)感。

    “這就是父神把頭發(fā)又剪短的原因?！蔽鞫髡f道，“問題是，父神留長發(fā)也是兩千年前的碧翠絲要求的。好像是打算勾搭一個父神看不順眼的男朋友，父神就問碧翠絲，到底喜歡那小子什么?！?/br>
    伊莉莎：“……頭發(fā)？”

    “對啊，那家伙剛好頭發(fā)是銀色，一頭長發(fā)?！蔽鞫髋牧伺囊晾蛏哪X袋，說道，“你可別這么折騰我啊，到時候我留起來長發(fā)，你要是再說我短發(fā)好看，我就……”

    伊莉莎抬起頭，問道：“你就怎樣？”

    西恩笑瞇瞇地說道：“我就連你的頭發(fā)一起剪?！?/br>
    這就是神座西恩明明哄好了女朋友，卻還是被踹出房門的原因了。

    西恩抻了個懶腰，摸著后腦勺繞過樓梯，往神殿地下去了。

    他忽然覺得女孩子真是難哄，變臉比翻書還快。

    在去地牢之前，他先拿上了提燈。

    燈里裝的不是煤油和發(fā)光石，而是一只手指那么高的精靈。

    茶發(fā)綠眸的精靈的靈魂已經(jīng)開始衰弱，又一次變成了半透明的狀態(tài)。

    埃布爾精神很不好，他今天甚至沒怎么動彈，也懶得和西恩吵架。

    厚重的石門在機關(guān)鑰的作用下開啟，西恩沿著貼墻而建的，沒有扶手的陡峻石階走下來。

    他很少會進地牢，審訊之類的事情都是交給神官來的，神官搞不定的也會被帶出來再交給西恩來審。

    西恩對這個地方比較有心理陰影，在作為神座候選者的那段時間里，他做出來不少蠢事，不止一次地被拜亞關(guān)進來過。

    他不是害怕地牢，而是害怕人生的黑歷史。

    害怕曾經(jīng)哭泣過、瘋狂過，失去了理智的那些記憶。

    每個人都有不想暴露在光下，連自己都不愿意承認的事情。

    他也一樣。

    西恩走到最下面，看了看地牢里成群關(guān)著的囚犯。

    西恩在搜尋著精靈的身影，但在找到羅迪之前，他先被一個聲音叫住了：“主上，唉——主上！”

    他順著聲音看過去，十分意外地在地牢里看見個老熟人。

    西恩走到一扇牢房門前，看到里面的人之后頗感無語。

    紅發(fā)的少年模樣的人扣著鐵欄桿，裸/露出來的皮膚上都掛著傷。

    西恩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還想問呢！”克蘇爾都快哭出來了，“我辛辛苦苦當臥底，結(jié)果大功告成回了神國，父神不由分說給我一頓好打，你家神官還把我抓起來了。這是不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西恩：“……父神當時心情有點差?！?/br>
    西恩滿心歉疚，打開門鎖將克蘇爾放了出來。

    “心情差，他憑什么心情差？”克蘇爾非常生氣。

    他一向是很尊重拜亞的，兩千年來被種種針對也沒說過老父親一句壞話，如今終于忍不住了。

    心情差就有理了嗎，心情差就能隨便打人了嗎？

    西恩說道：“伊莉莎在他跟前抹眼淚了。”

    克蘇爾：“……哦，那心情差正常?！?/br>
    這些長生種啊，真是一個比一個雙標。

    西恩問道：“羅迪關(guān)在哪里？”

    還未等克蘇爾回答，西恩手里的提燈就搖晃起來了。

    原本蔫噠噠的埃布爾強提著精神，敲著提燈罩子上的玻璃。

    “羅迪？”埃布爾問道，“你說誰？”

    “在最邊上呢?！笨颂K爾接過提燈，問道，“埃布爾這家伙竟然變得這么慘了嗎？”

    雖然他在接下臥底任務(wù)時就聽說了，但現(xiàn)在親眼見到了，還是頗感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埃布爾一直是非常高傲的一個人。

    除了兩千年前羅迪死的時候，克蘇爾從沒見過他狼狽的樣子。

    哪怕關(guān)系非常僵硬，克蘇爾也沒想過，這位精靈王會變得這樣慘。

    “不都是拜他親弟弟所賜嗎？”西恩朝牢房盡頭走過去。

    克蘇爾看了看手中罵罵咧咧的提燈，抬腳跟上去了。

    地牢盡頭，這是最陰冷的一間牢房。

    神國講求人性，就算是關(guān)押犯人，也是盡可能往比較舒適的屋子里關(guān)。

    如果神國把人關(guān)進了最邊上的地牢里，那一定是出于刻意才違反了習慣。

    這意味著這個人犯下的錯讓人深惡痛絕。

    畢竟這是唯一一間連小床都沒有的牢房。

    整個地牢都是干燥的，唯獨最頭上的這一間沁著水汽。

    黃色的稻草鋪在地上，勉強堆成了能夠休息的地方。

    枯黃的草桿上因為潮濕且不見陽光，生了黑綠色的霉斑。

    也就多虧了冷，這霉斑才沒迅速地增長起來。

    少年身形的精靈躺在草垛上，瑟瑟發(fā)抖地抱著肩膀蜷縮起來，冷得牙齒都打顫。

    他擁有一頭柔軟的茶色發(fā)絲，只是皮膚卻不如埃布爾那樣紅潤好看，是完全沒有血色的蒼白。

    一雙綠色的眼睛也黯淡無光——像是死人的眼睛。

    被關(guān)在提燈里的埃布爾自然看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