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太亂了?！?/br>
    “誰說不是。兩地的難民都往這兒涌，天寒地凍的，這要是擱往年，非鬧出一場大疫病來不可?！?/br>
    “往年？”葉昭問，“你是說哪年？”

    車夫擺擺手：“你年紀小，可能那會兒還不懂事。已經(jīng)是六年前的事了，六年前的那場大瘟疫，你聽說過沒？”

    葉昭這才反應(yīng)過來，道：“自然是聽說過的?！?/br>
    “那年天氣和今年一樣反常，但正是夏季的時候，瘟疫起得猝不及防，死了不少人。咱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官家哪愿意派人過來，就叫咱們自生自滅?！?/br>
    葉昭沉吟不語。他怎么會不知道，那場歷史上有名的大災(zāi)難，而薛白就是在那兒把葉昭從死人堆里拉出來的。

    車夫又大著嗓門問，打斷了葉昭的思緒：“對了，你這藥送北街的哪家來著啊小伙子？”

    葉昭回過神來：“送到薛氏醫(yī)館?！?/br>
    車夫“哎”了聲，回頭看他：“原來你是薛大夫的徒弟?。∧俏疫€和你講什么瘟疫，你去問薛大夫便知道了，當(dāng)時要不是他，咱們這鄔州城可就算完了?！避嚪蛐跣踹哆墩f個沒完，“你那時還沒跟薛大夫吧？我記著那會兒薛大夫還是一個人開著醫(yī)館，名不見經(jīng)傳來著?！?/br>
    “嗯，沒跟。我也是后來才知道?！比~昭說的是自己，而不是當(dāng)年的那個葉昭。

    “好好跟著薛大夫?qū)W小伙子，學(xué)一身了不得的醫(yī)術(shù)，將來咱城里又能多個神醫(yī)?！?/br>
    “哪談得上什么神醫(yī)呢?！比~昭笑笑，不再說話。

    車夫當(dāng)他是謙虛一說，沒甚在意。

    可葉昭卻是實實在在的認為自己即便是將來也不夠配得上“神醫(yī)”這二字。他清楚地記得曾不止一次聽到過有病人喊薛白“神醫(yī)”，而他從來都是笑笑否認——“薛某不才，神醫(yī)二字實不敢當(dāng)?！?/br>
    他也問過薛白，病人只不過是親切客套地叫聲“神醫(yī)”罷了，何至于如此較真，每回都要認真重復(fù)這句話。

    薛白當(dāng)時是怎么說的？

    他正色道：“綬之，有些事是必須要較真的。這世上疾病千千萬萬種，我行醫(yī)不過十?dāng)?shù)年，又才見識過幾種？還有許多我沒見過的病，更有許多我看不好的病，既無此閱歷，又何敢妄稱神醫(yī)。”

    “醫(yī)者處世，最忌諱被虛名擾了心神。你們要時刻記著，將來身居高位也好，隱于市斤也罷，若連看好病的本事都丟了，那徒有神醫(yī)的虛名又有何用。”

    末了，他輕輕嘆息：“現(xiàn)在許多大夫不正是這樣么。你看世道都成什么樣了。”

    葉昭中午回去的時候，醫(yī)館又擠了許多人。薛白被圍在中間，像平時一樣，一坐便是一天。

    葉昭卸了貨，全堆到藥柜旁邊，拿布巾擦完汗，又開始收拾運回來的藥材。

    薛白見他回來剛歇下又馬不停蹄地收拾，分出神道：“綬之，你先歇會兒?！?/br>
    葉昭聽到是薛白喊自己，倒有些驚訝，連忙轉(zhuǎn)身：“我不累師父，我不累?！?/br>
    薛白便抿唇不再說話了。葉昭心情有些好，收拾起藥材來也比平時麻利。

    中午吃飯時，他趁機坐到薛白旁邊，和他說道：“師父，這幾日官府封街，你記著別去街上了。而且……”

    薛白側(cè)目：“而且什么？”

    “而且街上流民多，亂糟糟的，出去危險，你要做什么便叫我去做好了?！?/br>
    “你去便不危險了么?！?/br>
    “我、我身強力壯，我不怕他們。”

    薛白難得的笑笑，道：“你們都少出去?！?/br>
    “好、好……”葉昭撓撓頭，“對了師父，上午我聽送貨的車夫說是城東那邊出事了，官服的人都往那邊去，城東會出什么事？”

    薛白手搭上桌面，習(xí)慣性無意識的還保持著三指輕輕搭脈的動作，思索片刻后搖頭：“城東本就貧民多，現(xiàn)下流民都往那邊涌去，保不齊混亂中會出什么岔子。我也……說不準(zhǔn)?！?/br>
    他猶記得六年前那場瘟疫，正是從城東傳出來的。當(dāng)時鄔州城內(nèi)日日都有接連不斷的死傷，疫情一度控制不住，索性沒傳出去，堪堪控制在了城內(nèi)。

    而今的境況……和當(dāng)時何其相像。

    那時官府先開始隱瞞著百姓，不說是瘟疫，染病的人都拉到城外埋了。后來疫情惡化，才不得不宣布是瘟疫大肆流行。

    不知怎的，薛白陡然生出一陣不好的預(yù)感。

    “師父，今晨的那個病人還沒醒。”傅懷剛看完病人，擦著手走過來坐下，“看樣子像是惡化了?！?/br>
    “藥都服了？”

    “嗯，燒退不了，人就難醒過來?！?/br>
    “先退燒吧?！毖Π装櫭?，“按理說你的方子是沒錯的?！?/br>
    “這病人……”薛白想到什么，繼續(xù)問，“是從哪里來的？”

    傅懷道：“早上一開門便在外面了，看穿著打扮像從城東那里來的?！?/br>
    “不，不是?！毖Π酌碱^蹙得更緊，一雙好看的眼睛隱隱透著擔(dān)憂，“應(yīng)當(dāng)是臨陽來的流民。他的衣著……更偏那里的樣式。你便先按現(xiàn)在的方子給他定時服藥，這病來得蹊蹺，我可能……需要去城東走一遭?！?/br>
    “不行！”葉昭突然喊道，“都說了城東亂，師父你不能去?！?/br>
    “……”薛白默了默，道，“放心，我有分寸?！?/br>
    “不行。”葉昭堅決道，“要去我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