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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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狗對著地面一處低吠著。希恩男爵下馬,走過去,伸手拂開地上厚厚的樹葉,看到了自己的箭被丟棄在這里。他撿起箭,伸手捏了捏箭頭,沾起粘稠猩紅的液體——果然命中了。 “就在這附近不遠處,搜!” 希恩男爵站起身,下令。 騎兵們點頭,就要分散開。 獵狗忽然竄到馬匹的旁邊,緊緊地貼著各自的主人,從喉嚨里發(fā)出一種古怪的,令人緊張的響聲,那不像示警倒像陷入了某種巨大的恐懼之中。它們朝著森林前方的黑暗處顫栗著。 “什么情況?!” 騎兵們驚恐地看向獵狗驚懼的方向。 那里是一片濃稠的黑暗……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在這一刻,那黑暗仿佛在膨脹,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一點點地蘇醒,然后對著他們這些不速之客流下了涎水……那是什么?! 戰(zhàn)馬也開始不安起來了,騎兵們不得不用力地勒緊韁繩。 “那是什么?大人,那是什么?!” 扈從驚慌地問。 希恩男爵抓著鐵箭和斗篷一躍而起,翻身上馬。他的戰(zhàn)馬是羅格朗名馬的佼佼者,但此時也在顫栗著。 “撤!” 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席卷上心頭,希恩男爵毫不猶豫地下達命令。 戰(zhàn)馬幾乎不用主人揮鞭,逃命般地沖出了籠罩在神秘色彩的科諾森林。 離開了科諾森林,那種被注視著的感覺驟然消失,不過眾人回首看那森然的黑色樹干時還是心有余悸。 “封鎖森林?!?/br> 希恩男爵不算全無收獲,他獲得了國王的斗篷和鐵箭,能夠確認自己的確射中了國王——這其實已經(jīng)足夠了。冷雨,森林,沒有醫(yī)官……希恩男爵想象不出國王能怎么樣活下來。不過出于謹慎他還是決定封鎖森林通往道路的那些地方。 “就以……” 希恩男爵沉吟了一下,笑了。 “以護衛(wèi)王室森林的名義?!?/br> 騎兵們大笑起來。 ………… 滴答。 雨滴落在長滿青苔的地面,呼吸之間全是潮濕與陰冷。 希恩男爵的估計其實是錯誤的,國王并沒在掛著斗篷的樹干附近,他們走得更深。幾乎是在戰(zhàn)馬疲憊地停下那瞬間,國王與他的騎士們就從馬背上滾了下來,全都精疲力竭地倒在地面上。 感謝那些厚厚的苔蘚和落葉,他們才沒摔出新的傷勢。 國王側(cè)耳聽了一會兒,他留下來迷惑視線的斗篷應該起了效果。 追兵不再跟進來了。 雨這時候也停了,但他們身處的地方還是很暗,哪怕眼睛適應了之后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周圍人大概的輪廓。他們沒有火把,又冷又累,還個個帶傷。 這個夜晚真是糟糕透了。 有誓約騎士出聲,說,等到天亮遇到其他人,事情就好多了。 國王聞言,在黑暗里輕而冷地嗤笑了一聲:“那就真的是好極了,都不用希恩男爵動手了?!?/br> 看在主的份上,他們還是期望不要遇到其他人為好。雖然森林也是隱居者的避居之地,但是比起那些隱士,更青睞森林的往往是窮兇極惡的盜賊,和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無論是哪一種,對他們都是不利的。 更別想指望伐木人救助。 和絕大多數(shù)國家一樣,羅格朗的森林法堪稱苛刻,森林隸屬于王室,森林中的所有生物都歸國王所有。任何林木和下木的砍伐都要在首席林務官的監(jiān)督下進行[1]。而對于依靠森林為生的人來說,他們很難向王室支付那筆允許費。 作為國王,普爾蘭一世絕對是剝削的一把好手。在祝遲重生過來之前,普爾蘭將森林法的適用范圍擴大到了羅格朗將近三分之一的領土。征收的費用也比之前的國王們上漲了足有一倍。 大多數(shù)人都是私伐林木。 很難說,當私伐者走而挺險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國王他們會做出什么樣的舉動。 一時間沒有人再敢說話。 大家都想起了森林法,但這時候說這個無疑相當于在指責國王的專制。 事實上,國王此時比任何人更加煩這東西。他在黑暗中咬牙,等事情平定之后,他第一個cao刀的對象就是那該死的王室森林法。 讓那些林務官見鬼去吧。 “告訴我,你們的同伴……”寂靜中,國王開口,他頓了頓,“他們的名字,年齡,來自哪里——包括你們自己。” 他的字典里仿佛永遠沒有“軟弱”這類的字眼。哪怕是在這黑暗中,國王的聲音依舊冰冷而威嚴,而這恰恰就是此時最需要的。 它讓疲憊茫然的騎士們安心下來。 他們的陛下生來高傲,從出生起就不知道“親切”為何物,眉眼里總是籠罩著逼人的鋒銳。讓人覺得陛下好像就跟他手上的那枚薔薇徽章一樣,心腸冷若鋼鐵。他這么說就已經(jīng)意味著國王記住了他們的忠誠與犧牲。 他們原是沒有指望過國王記住這些的。 沉默了片刻,騎士長開口低沉地講述起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隊員們。 “卡恩,十七歲,來自薩克森郡……” 國王打斷他:“是剛剛那位?” 騎士長很快明白國王的意思:“是的,是擋下長弓手的那位?!?/br> “繼續(xù)?!?/br> 國王記得那名在泥濘里朝自己嘶吼的誓約騎士——他很年輕,有著一張圓圓的臉,帶著孩子氣。 “他家里還有兩位meimei,他的母親上個月患了寒病……”國王只問姓名年齡和來自哪里,但騎士長忽然有了勇氣和國王講起這些瑣碎的事情,他的聲音微微地有些發(fā)抖,“他原本想要請假一星期……” 國王沒有打斷他。 騎士長的聲音平穩(wěn)下來了。 他開始講述自己的伙伴們,努力地描述他們的習慣,就好像他們還沒有離開。漸漸的,其他誓約騎士也加入了這場談話。 國王很少開口,但偶爾的詢問讓他們知道他的確聽著也記著。他們的眼圈微微地有些紅了。 騎士長最后才講自己。 “……二十九,我是北地人?!彬T士長自然地說。 “不?!?/br> 黑暗里,國王的聲音不帶感情,難分喜怒。 “你不是北地人?!?/br> 有些熱鬧的氣氛一下子終止了,其他人一頭霧水,不知道國王什么意思。 “是的?!彬T士長苦澀地承認,“我是安格爾人?!?/br> 其他誓約騎士倒吸口冷氣,意識到了什么。 安格爾是羅格朗以前征服的一個小邦國,但它屢屢反叛觸怒了王室。早在幾百年前的刑法里,安格爾人就被禁止占有土地,擔任王室官員,甚至不允許穿戴鎧甲……安格爾民族的地位卑微至極。 然而騎士長卻成為了國王的誓約騎士。 隱藏的秘密說出來之后,騎士長反倒松了口氣,他低落地道:“陛下,請允許我護送您安全回歸,之后我愿意接受一切……” “不要拿無關要緊的小事煩我?!眹蹩谖抢淠?,“說說安格爾的情況。” 其他誓約騎士歡呼起來。 騎士長胡亂抹了把臉,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幾乎是亂七八糟地竭力表達自己的心情,但國王只是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讓他趕緊說該說的。 他磕磕巴巴地講起了那個為野性籠罩的反叛地區(qū),因為激動過度講得一塌糊涂。 國王安靜地聽著。 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騎士長終于平復下心情發(fā)現(xiàn)了不對。 “陛下?陛下?” 國王沒有回答。 喜悅一下退了個干干凈凈,莫名的恐懼翻涌了上來。騎士長掙扎著,朝著國王的方向踉蹌爬過去。 暴雨停了很久,不詳?shù)脑略谶@時出來了。 月光透過樹干縫隙落下,騎士長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 他們的國王躺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臉色蒼白如冰雕。 “陛下!陛下!” 他顧不上全身的疼痛,一邊喊著,一邊撲到國王身邊。他顫抖著去試探國王的呼吸,輕微得就像一點兒清風。 有讓人惶恐的暗紅顏色在國王的肩膀下彌漫開,那些苔蘚呈現(xiàn)出了暗褐色。 一個可怕的字眼出現(xiàn)在所有人腦海中,他們被驚得大腦一片空白。 咯、咯…… 更糟糕的事情發(fā)生了。 淡淡的藍霧貼著地面彌漫開,從霧氣中傳來悚然的骨頭碰撞聲。騎士們一躍而起,將昏迷的國王護在中間,用冰冷僵硬的手握住了劍。 聲音越來越近。 霧越來越濃。 他們看到濃霧里,出現(xiàn)一輛馬車的輪廓。 作者有話要說: [1]引《克努特法》, 第18章 隨我離開吧,陛下 咯、咯、咯。 白骨碰撞著,悚然的聲音節(jié)奏歡快,藍色的迷霧在幽冷的月光中升騰著席卷著,霧中黑色的陰影呈現(xiàn)出馬車的輪廓。 怎么會有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