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顏卿低笑一聲，然后霍然大笑，“哈哈哈哈……”

    “公子……”看到顧顏卿的樣子，周林面色大駭，“我們?nèi)缃?，如今該怎么辦??？”

    “怎么辦？我怎么知道怎么辦！”顧顏卿一腳踹翻面前桌椅，大口喘氣，面色漲紅。

    周林跪在地上，聽著身邊“噼噼啪啪”的聲音，臉色更白。

    “對了，公子，貴妃娘娘有信來?！敝芰滞蝗幌肫鸫耸拢s緊將剛剛拿到的信遞給一臉盛怒的顧顏卿。

    因著李陽一事，貴妃娘娘亦被牽連，如今被圣人禁了足。如今能送出一封信來，也是不易。

    顧顏卿立刻展信，才知衛(wèi)國公那邊虎視眈眈，歸寧侯竟還趁機彈劾顧服順賄受諸王饋贈，干宗室事務(wù)，攬御史之權(quán)，嫉賢妒能，敗壞政紀(jì)。這無意于雪上加霜，是要將顧服順徹底按死在李陽這件事上。

    顧顏卿盯著貴妃信中最后那行話，眼中顯出糾結(jié)之意。

    “公子，貴妃可是有妙計？”周林一臉期待。

    顧顏卿攥緊手中信紙，起身，往顧家祠堂去。

    ……

    天色已暗，祠堂內(nèi)站著一人。他慢條斯理地敲著手中盲杖，似正從祠堂內(nèi)出來，與顧顏卿撞了個正著。

    疾奔而來的顧顏卿看到顧韞章，先是一愣，而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哥，我有事尋你。”

    顧韞章抬手，按住顧顏卿的手腕，將他的手從胳膊上緩慢推下，聲音輕緩道：“二弟，何事？”

    顧顏卿看著自己被推開的手，呆了呆，然后開口道：“李陽一案，大哥知道嗎？”

    京師坊間都傳遍了，顧韞章自然也應(yīng)該知道，他道：“略有耳聞?！?/br>
    “祠堂內(nèi)的丹書鐵券是先帝賜給二叔的，除謀逆大案外，一切死刑皆免。大哥與我進(jìn)宮面圣，只要大哥開口，圣人必會給我們顧家?guī)追直∶?。?/br>
    顧顏卿說完，便要進(jìn)祠堂，卻發(fā)現(xiàn)顧韞章還站在那里未動。

    顧顏卿的面色漸漸陰沉下來，“大哥，你這是什么意思？”

    顧韞章長嘆一聲，“二郎……”

    “父親對你那么好，你連一塊丹書鐵券都舍不得嗎？只要你帶著丹書鐵券去求圣人，圣人就一定會放過父親的?！蔽吹阮欗y章說話，顧顏卿便迫不及待地嘶吼出聲。

    他雙眸赤紅地瞪向面前的顧韞章，眼前的男人卻依舊是那副風(fēng)輕云淡之相。

    顧顏卿看到顧韞章的態(tài)度，整個人突的一冷，“大哥，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顧顏卿的聲音已哽咽。

    顧韞章依舊站在那里，他的臉上表情很淡，甚至沒有半絲波動。

    顧顏卿伸手，拽住顧韞章的寬袖，與顧韞章一般高度的身量漸漸低矮下去，他跪倒在顧韞章面前，深深彎下了脊背。

    他說，“大哥哥，求你?！?/br>
    風(fēng)很靜，顧韞章能聽到自己平穩(wěn)的呼吸聲，他覺得自己的聲音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又仿佛只是從他嘴里吐出。

    “二郎，我放過你父親，那誰，放過我父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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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顧顏卿回到書房時, 周林正候在那里?？吹剿貋? 趕緊急匆匆奔上前, “公子, 如何了？”

    顧顏卿徑直略過他入書房, 然后轉(zhuǎn)身與他道：“周林，你隨我父親多長時間了？”

    周林不知顧顏卿為何有此一問，卻還是答道：“三十多年了?！?/br>
    “三十多年, 那你肯定知道十五年前的事吧？”

    周林面色煞白, “郎君, 您……”

    “當(dāng)年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不然為何顧韞章會說出那句話來？并在顧府生死存亡之際袖手旁觀，仿佛顧府存亡與他并無任何干系。如此冷清冷性，難道這么多年顧府還虧待了他不成！

    提到十五年前, 周林便面露難色。

    顧顏卿上前一步, 雙眸瞇起, “果然有事？”

    “其實奴才也不是很清楚?！敝芰謬@一聲，“老爺與二老爺之間的事, 奴才也說不清楚?！?/br>
    顧顏卿仔細(xì)盯著周林的表情，見他確是一臉為難, 并無心虛隱瞞之相, 才恨恨咬牙, “父親與叔父一向情同手足，便是有事那又能有什么大事。”定是顧韞章那繡花枕頭貪生怕死，舍不得那丹書鐵券！

    顧顏卿冷哼一聲，坐到書房內(nèi)那張?zhí)珟熞紊稀Ｍ蝗? 他的目光定在墻上那副山水圖上。

    顧顏卿起身，抬手撥開山水圖，里頭竟別有洞天還掛著另外一幅畫。

    這幅畫明顯被撕扯過，然后又被人細(xì)心的重新拼接起來。畫上是一個女子，身穿青色長衫，梳高髻，簪青竹，正于林內(nèi)撫琴。面容雖有些模糊，但依舊掩蓋不住她的傾城之姿。

    “這是誰？”父親的書房里怎么會藏著一副美人圖？

    “這……”周林看到顧顏卿瞬時陰沉下來的表情，嘆息一聲道：“是二夫人甄氏?！?/br>
    “叔母？”甄氏去時，顧顏卿年歲尚小，他已記不清這位叔母的模樣。

    對于這位叔母，顧顏卿只記得零星一些小時舊事。叔母極聰慧，琴棋書畫，樣樣皆通，最喜抱著琴坐在石墩上彈奏。那琴好聽極了，自從叔母死后，顧顏卿再未聽過那琴音。

    “父親為何會在書房內(nèi)掛叔母的畫像？”

    周林面露躊躇，這種明擺著的事，他也不好說出來。幸好，就算他不說，顧顏卿也能明白。

    顧顏卿拉下一張臉來。父親無姬妾，無通房，誰都說他父親對母親忠貞不二，對旁的女人連看都不看一眼。

    可如今看來，什么忠貞不二，只是心中有人罷了，而且這人竟還是親弟弟的親媳婦。

    見顧顏卿面色難看至極，周林想了想，還是開了口。

    “其實當(dāng)年，本來要娶甄氏的是大老爺，可甄氏出生商戶，地位太低，太爺不同意，老爺這才轉(zhuǎn)娶了如今的大娘子。后來，老爺本想納甄氏為妾，沒曾想這甄氏竟一轉(zhuǎn)身嫁給了二老爺?！?/br>
    說起當(dāng)年舊事，周林也忍不住唏噓感嘆一番，“老爺對這甄氏情深意切，說到底還是有緣無分。”

    “什么有緣無分！”顧顏卿猛地將墻上那幅畫撕扯下來，扔在地上，渾身發(fā)顫，“這是我叔母?！倍宜赣H在書房內(nèi)掛甄氏的畫像，將母親置于何地！

    “日后此事，不許再提！將這幅畫燒了！”

    ……

    青竹園內(nèi)，蘇細(xì)搖著美人扇，第八十八次路過書房，竟見顧韞章改臥而坐，在里頭撫琴。

    他似乎不會彈琴，只胡亂撫弄，點點琴音落于修長指尖，珍珠似得滑出。蘇細(xì)認(rèn)得這琴，是顧韞章他母親甄氏的舊琴。

    “鏘”的一聲，琴弦突斷，鋒利飛舞，刮傷了顧韞章的臉，血珠飛濺。

    蘇細(xì)面色煞白，趕緊推門進(jìn)去，用力的把自己的帕子按在顧韞章臉上，“沒事吧？”

    這男人也就只剩下張臉能看了，若連這張臉都沒了，叫她對著他這張總吐不出好話的嘴可怎么辦唷。

    “娘子？無礙?！鳖欗y章抬手，輕輕推開蘇細(xì)的手。

    蘇細(xì)拿開帕子一看，男人白皙面頰之上被劃出一道血痕，細(xì)細(xì)長長，說淺不錢，說深不深，血倒是沒流多少，看著也不算嚴(yán)重，就是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琴弦斷了，劃傷了你的臉，疼嗎？”蘇細(xì)看顧韞章一副迷惘之相，便主動解釋。

    “無礙?！鳖欗y章又是這兩個字，仿佛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他總是“無礙”。

    “我覺得有礙，礙著我的眼了?！碧K細(xì)蹙眉話罷，轉(zhuǎn)身便出了書房。

    顧韞章以為這小娘子又是發(fā)了小性兒，沒曾想只片刻便又轉(zhuǎn)了回來，手中還拿著一白瓷小瓶。

    “這是藥，養(yǎng)娘說涂了就好了?！碧K細(xì)提裙蹲到顧韞章身邊，用指尖沾了一點，輕輕點上顧韞章的臉。

    有些疼，男人往后退了退。

    “你別亂動。”小娘子嬌著嗓子怒斥，手上力道卻更輕了些。甚至還輕噘起唇，往他傷口上吹了一口氣。

    櫻桃似得唇，綴著鮮嫩色，近在咫尺。

    顧韞章閉上了眼。殊不知如此，四周感官卻更為清晰，甚至連那絲絲縷縷的香味都趁機鉆進(jìn)了他的四肢百骸。

    涂完藥，蘇細(xì)盯著那道血痕，一陣心疼，真是可憐了這副皮囊?！斑€疼嗎？”

    顧韞章?lián)u頭，“不疼了?！痹捔T，他伸手欲撫琴，卻被蘇細(xì)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的琴弦都舊了，先別碰，我替你換了吧?！?/br>
    顧韞章坐在那里未動，只微垂首看一眼自己被蘇細(xì)抓著的手。他輕動了動指尖，碰到小娘子滑如凝脂的手。郎君呼吸微滯，抽回手，道：“娘子還會修琴？”

    “彈琴之人自然會修琴?！碧K細(xì)沒覺察出顧韞章的不對勁，只將琴抱起，然后從寬袖內(nèi)取出與剛才的藥一道拿過來的琴弦，熟稔的給顧韞章的舊琴換上。

    換完琴弦，蘇細(xì)又替顧韞章調(diào)了音，然后可惜道：“這么好的瑤琴，可惜我瑤琴彈得不好。你會彈嗎？”

    透過白綢，顧韞章看到小娘子落過來的那雙眸子，滿盛期待。男子沉吟半刻，吐出二字，“不會。”

    小娘子頓時一臉遺憾，“可惜了，我聽說你母親當(dāng)年可是‘琴圣’。”

    顧韞章忍不住笑了，“琴圣？”

    “這是養(yǎng)娘說的，可不是我說的。”蘇細(xì)看到顧韞章臉上的笑意，立時努力擺手，撇清關(guān)系，然后又忍不住湊上去道：“你真的不會？”

    顧韞章繼續(xù)搖頭，“母親說，這把相思琴，只有相思人才能彈出它的神韻。”

    “相思？”蘇細(xì)撐著下顎歪頭看向顧韞章，語調(diào)輕緩，透著一股難掩的好奇，“你母親這般的美人，還得過相思？”

    “多年的事了，娘子想聽？”

    蘇細(xì)別的不行，就是好奇心比較強。她八卦著一張臉繼續(xù)往顧韞章身邊湊了湊，卻也不明說，只一雙眸子亮晶晶的哼哼唧唧道：“你若是想說，我當(dāng)然是不會攔著的。”

    看到蘇細(xì)表情，顧韞章勾唇淺笑，然后慢飲一口茶，緩緩道來當(dāng)年舊事，“當(dāng)年母親初來京師，元宵之夜放河燈，為了放的最遠(yuǎn)，尋了一處偏僻急流，卻不慎墜入秦淮河內(nèi)?！?/br>
    蘇細(xì)一直覺得這位甄氏是端莊自持的，沒想到竟為了一盞河燈……如此爭強好勝？不過若換做是她，也會這么做吧？

    “那夜，幸得人相救，平安無事。此事關(guān)乎女子清白，鮮少人知。母親不知那夜是何人相救，只拾到一枚玉玨?！鳖欗y章說著，將腰間玉玨取下，置于琴案之上。

    看著這熟悉的玉玨，蘇細(xì)立時便道：“是你父親救的？”

    顧韞章未回答蘇細(xì)的話，只繼續(xù)，“巧的是，三日后有顧家人上了甄氏門，說是來說親的，母親才知這玉玨是顧家的東西?！?/br>
    蘇細(xì)一個勁地點頭，“英雄救美，妙偶天成，不是極好？”

    “錯了，前來說親的是我大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