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乙站在西屋門口喊她爹，東屋門卻開了，出來一個粉衣紅裙的少女，大約十三四歲，柳眉鳳眼頗有幾分動人之姿，卻因為鼻梁太塌，嘴唇太薄，生生把眉眼的生動拉低到普通水平，少女眼神冷漠的打量陸小乙一番，便招呼身后兩個小少年一個小姑娘跟她進了堂屋。

    陸思把陸忠送出門來，無心跟去大廳，關上門繼續(xù)讀書去了。

    堂屋廳里，陸大婆子一行人還等著的，見陸忠父女進來，笑著介紹起自己的孫輩來，她拉過剛才的紅衣少女，臉色頗為得意，“來來來，就剩下小乙了，這是你小甲jiejie?！闭f完指著兩個少年和另一個小姑娘道“這是你小丙弟弟、小戊弟弟和小己meimei?！?/br>
    果然，甲乙丙丁戊己庚，清一色的天干地支，再聯想到路人甲路人乙之流，陸小乙忍著笑，上前見過幾位堂姐弟。

    小甲笑著上前拉過她的手，親熱道“原來是小乙meimei，剛才在院子里見過的，還以為是做飯張媽鄉(xiāng)下來的親戚呢就沒打招呼，怪jiejie眼拙，meimei可要原諒jiejie喲?！痹捠切χf的，聽起來卻仿佛帶著針尖，扎的人不舒服。

    陸小乙故作驚訝，連連惋惜，“嘖嘖，好可惜，jiejie長得這么好看竟然是個眼瞎的?！?/br>
    本以為這鄉(xiāng)下meimei老實好欺，哪里料到竟是個嘴巴厲害的，小甲吃了癟，臉紅紅的回嘴“你才眼瞎呢！”

    陸小乙歪著頭，一副天真模樣，“眼拙和眼瞎不是一個意思嗎？小乙沒讀過書，小甲jiejie你告訴我好不好？”

    小甲氣鼓鼓的急欲反駁，陸思媳婦上前拉了小甲一把，訓道“你這孩子，平時跟你城里的表姐妹們玩的和和睦睦，今天怎么如此失禮？你要再這樣沒規(guī)矩，就讓你二嬸娘帶到鄉(xiāng)下去，你這會的性子跟小乙倒是很相似?！?/br>
    陸小乙如何聽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玉蘭更是懂，笑道“堂哥是個讀書人，堂嫂更是城里人，怎么教出來的姑娘跟咱們鄉(xiāng)下人一樣？”

    陸忠也聽出了一些硝煙味，趕忙說道“走吧，別讓祖母等。”

    于是，一行人跟在陸大婆子身后，去了陸老太住的正房。

    磕完頭，陸小乙看著炕上靠著枕頭橫躺著的頭發(fā)斑白的老太，心里默默的算了算年齡，按照古人成親的年歲來算，她這樣四世同堂的老人，大約有七十多了吧。

    陸老太看起來并不是病怏怏的模樣，精神很好，一雙眼睛利光閃閃，一點兒也不渾濁。見陸小乙偷偷打量她，用手指過來，問道“大姑娘快十一了吧？”

    陸忠恭敬回道“虛歲十一?！?/br>
    陸老太仿佛是在回憶，俄爾悵然道“日子過得真快，離開下溪村都十三年了，也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還有沒有機會回去？”

    一旁的陸大婆子笑道“娘，城里住的好好的，老提回去干啥？老家那套院子沒人看護早淋爛了吧！”

    陸小乙想起菜地旁邊那套院子，從外面看確是蕭索，更不用說里面的房屋，日曬雨淋這些年，早已無法住人了。

    陸老太狠聲道“你這個不會過日子的蠢婦，早跟你說過每年找人回去賠護賠護，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好好的一套院子就這樣荒廢了?！?/br>
    當著這么多人被罵，陸大婆子臉色訕訕，“娘，老二一家挨得近，也不幫咱們照看照看?！?/br>
    陸老太恨了兒媳一眼，“你要有那個心咋不把鑰匙給老二，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嗎？我不掏錢，你也舍不得掏錢去賠護。”

    陸大婆子扭過頭，不說話。

    陸老太對陸忠說道“你們地里刨食能賺幾個錢？都花到買東西上了，再說，我身體好的很，沒啥事你們以后都不要來了?！?/br>
    陸忠悻悻然，口氣仍然恭敬，“祖母，是孫兒該孝敬的。”

    “勇兒也娶媳婦了吧？拖了這么些年也該成家了，你不要以為祖母離得遠，就不知道老二家的事，我清楚的很，你娘那個潑婦性子，這些年沒我管束她，肯定翹上天了?！标懤咸f完看向玉蘭，“她不給你媳婦氣受？才怪了！”

    玉蘭垂眼恭順道“媳婦做不好，婆母管教是應該的。”

    “她給你那些苦頭，我也聽說了，祖母老了，離得也遠，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們既然分了家就好好過吧！”陸老太說完，對陸大婆子說道“你去準備準備，中午留忠兒一家吃頓飯，福增中午也回來?！?/br>
    陸思媳婦笑著上前，“祖母放心吧，飯菜都準備好了，就等公爹回來?！?/br>
    陸老太點頭，朝一旁的姑娘小子擺手，“小甲，你帶幾個小的出去玩，咱們幾個老的說說話?！?/br>
    小甲完全沒有剛才氣鼓鼓的模樣，熱情的走上前拉小丁的手，還笑著招呼陸小乙牽著后面的小己。小庚自來熟，主動牽著大堂哥的手，乖巧喊著哥哥。

    小甲不敢在院子里玩鬧，生怕吵著他爹看書，帶著弟弟meimei到了東屋，關上門，立即甩開小丁的手，笑臉轉黑臉，跟她娘倒有幾分相似。小己也掙脫陸小乙的手，跑到小甲身邊，一副忠心小跟班的模樣。

    面對小甲突然的變臉，小丁怯怯的問道“小甲jiejie，你怎么了？”小丁怯怯的時候最是惹人憐，大眼睛如同秋水般純凈動人。

    小甲見堂妹如此楚楚動人，心里生出幾分嫉妒，不高興道“小甲小甲難聽死了，我叫甲薇，不叫小甲！”說完，指著一旁的弟弟meimei道“丙榆、戊楓、己蘿?！比缓蟀褐^，一副極其輕蔑的口吻，“鄉(xiāng)下人不會取名盡跟別人學，小乙、小丁、小庚，學個皮毛遭人笑，畫虎反類貓！哼！”

    “哼！”小己跟著jiejie學舌，五歲小姑娘天真的臉蛋做出不屑的表情的，滑稽又可笑。

    兩姐妹對上兩姐妹。

    陸小乙把小丁拉到身后，站在比她高半個頭的陸甲薇面前，毫不示弱，“哪怕我爹給我們取名為小貓小狗，我們都毫無怨言，不會像你，對長輩取的名字也要評頭論足指指點點，也不知大伯是怎么教的？”

    一旁的大堂弟陸柄榆比小丁大一歲，跟著他爹讀了幾年書，也懂了些道理，見兩個jiejie爭執(zhí)不休，搖頭晃腦來參言“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何況姓名呼？大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陸甲薇把柄榆往右邊推去，“這里沒你的事，到那邊玩去?！?/br>
    陸柄榆搖著頭，嘆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一本正經的小學究模樣，看的陸小乙想笑。

    陸甲薇對這個弟弟沒辦法，轉身又開始對陸小乙找茬，她低頭看了陸小乙的腿一眼，嘲笑道“瘸了呢！還這么兇，幸好跟你家淡了來往，不然……”不然對我以后嫁人有影響，陸甲薇把后面的話省去。

    “不然！”小己蘿學舌沒有技術含量，只撿jiejie最后一句學，完全不懂話外音。

    陸小乙卻聽得明白，“不然怎么了？怕影響你，讓你嫁不到好人家呀？”

    “你！”陸甲薇沒想到小乙這么直白，嫁人這些敏感詞匯脫口而出，頓時紅了臉，“不知羞恥！”

    “不知羞恥！”學舌小己蘿。

    陸小乙嬉笑著湊近甲薇，小聲道“反正我也瘸啦，在家不用干活閑的沒事，以后我經常進城來找小甲jiejie玩好不好？反正你也快找婆家了，有我這么好的堂妹幫忙助陣，肯定能如你所愿的！”

    “你！”陸甲薇氣紅了臉，“無賴！”

    “無賴！”小己蘿稚嫩的臉蛋一點怒意也沒有，學不了甲薇的氣勢，軟糯的童音反而惹的陸小乙哈哈笑。

    陸甲薇火氣更大了，對忠心耿耿的小己蘿訓道“不會學就閉嘴！”

    己蘿委屈的噘著嘴，往哥哥那邊跑去。

    陸甲薇朝一旁玩的高興的幾個小少年道“丙榆、戊楓，你們跟我走，咱們不跟這幾個鄉(xiāng)巴佬玩。”

    丙榆對甲薇的無理取鬧不予理睬，帶著小庚和弟弟往隔壁屋去。

    甲薇被親弟弟無視，而且是當著陸小乙，氣的跺腳，“丙榆，你給我站住，你不聽我話是不是？”

    “大姐再無理取鬧，我就告訴爹去?！眮G下一句話，丙榆腳步都沒停。

    甲薇肯定極怕她爹，馬上噤聲，盯著弟弟的背影，不甘的哼了一聲。

    兩姐妹對兩姐妹，變成了兩姐妹對jiejie一個。

    陸小乙故意咯咯笑出聲，氣的甲薇罵她‘死瘸子’。

    陸小乙牽著小丁往外走，走到門口，扭頭笑道“小甲jiejie，你不僅眼瞎還長得……丑，尤其是現在?！?/br>
    甲薇紅了眼，快步上前作勢要推小乙，小乙正等著她出招呢，順勢倒地朝著西屋方向高聲哭道“小甲jiejie，你別打我，我知錯了?！?/br>
    甲薇手還沒碰到人身呢，怎么她就倒地哭開了，真是個無賴，甲薇氣的上前，“少給我裝蒜！我都沒碰到你！”

    陸小乙繼續(xù)高聲哭，陸甲薇看了西屋一眼，臉上露怯，彎腰拉扯陸小乙，“你給我起來！”

    “閉嘴，別吵著我爹讀書！”

    小丁哪里曉得jiejie是假摔，大眼睛眨巴兩下，也嚶嚶哭開了。

    丙榆他們聽到聲音，從隔壁屋出來，小庚見兩個jiejie一個倒在地上一個哭的傷心，不禁悲從中來，嘹亮的哭嚎起來。

    終于，西屋門開了，陸思臉色不好的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