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雪勢驟猛，飄飄揚揚地落下，瓦上積了白雪，厚厚的一層，屋檐都仿佛低了。

    謝文一時竟察覺不過來謝相話中之纏綿，他總覺何處不對，卻又說不上來。謝漪已取了一白瓷瓶來，將花插入，紅梅映白瓷，愈加嬌嫩。

    白瓷瓶就擺在案上。謝漪以筆蘸墨，續(xù)又伏案。她的賦將成了，又添數(shù)字，便擱筆墨。

    謝文還想著姑母方才那句牽腸掛肚是何意？

    謝漪晾了晾竹簡，而后卷起，收到一絲綢所制的袋中。袋子做得恰好容得下一卷竹簡，不大不小，正相宜。謝漪裝好了，見謝文正發(fā)愣，便與他溫和道“這枝梅便轉(zhuǎn)贈與我罷。家中也有幾樹梅花，這兩日也將開了，你若想要，來折幾枝去?！?/br>
    謝文忙道“恐怕不妥?！?/br>
    姑母要他什么物件，他只有雙手奉上的，哪有不愿的道理?？蛇@枝梅到底是陛下所賜，倘若轉(zhuǎn)贈，難免不敬，若為人所知，少不得一場風(fēng)波。

    “無妨?！敝x漪輕描淡寫道，將袋子交與他，“陛下贈你梅花，你若無回贈，未免無禮，這是我才做成的賦，你送去未央宮，便充作回禮?！?/br>
    謝文更茫然了“可姑母的字跡陛下是識得的，如何充作我的回禮？”

    謝漪不答，擺擺手，笑道“去。”

    滿腔茫然，滿腹疑問。謝文出了相府，總覺哪里不對。雪還在下，仆役奉上蓑衣斗笠，謝文穿戴齊整，翻身上馬，往未央宮去。

    路上遇見宗正卿與廷尉的車駕。見了他，停了停車，與他招呼“君子快馬，欲往何處去？”

    謝文見他二人，也不敢拿大，勒住了韁繩，與二人拱手為禮“小子欲入宮，二位尊長將往何處？”

    宗正卿笑呵呵道“天色尚早，我與廷尉欲出城觀雪，汾陰侯才出了宮，為何又往宮中去？”

    謝文一陣支吾，竟不知如何作答。李聞眼尖，看到那裝了竹簡的袋子了，問道“這是何物？”

    他發(fā)了問，使謝文好答了些，他含糊道“陛下有梅相贈，這是新作的賦，送入宮中，以作回禮?！?/br>
    的確是新作的賦，也的確是回禮，二者皆不假，只是這賦不是他做的罷了。謝文很不自在，可因謝漪說的充做回禮，又不好說實話。

    他的不自在，落在宗正與廷尉眼中，便是害羞了。

    宗正笑著捋須，連連點頭，大是欣慰道“好啊，不想君子善鏖戰(zhàn)，亦長于文采，果真少年英雄?？烊タ烊?，莫使陛下久候?！?/br>
    謝文奇怪，他做什么這般高興，倒似不懷好意，正想試探兩句，宗正卻已催促御者揮鞭而去。

    雪地路滑，車馬行得不快。這時去城外其實有些倉促。可興致到了，便也管不得倉促不倉促，只愿乘興而去盡興而歸罷了。

    路上又遇上了這樣一件好事，宗正紅光滿面，笑意自得。他自顧著高興了許久，忽然想到廷尉怎這般安靜，不知打哪兒摸了把羽扇出來，頂頂李聞的胳膊，道“怎么了？”

    李聞?chuàng)荛_他那扇子，兀自不語。

    宗正一想，笑呵呵道“公因何煩擾？”又勸他，“汾陰侯有何不好？你可不能因與丞相相爭，便遷怒到小輩身上。陛下難得看上一人，趕緊撮合也就是了?！?/br>
    陛下當(dāng)真誰都看不上，弄得國之儲貳，再來一回梁集亂政，才叫麻煩。

    李聞都煩他了，扣了扣車門，御者聞聲，將車停了下來。李聞冷道“君自去觀雪，我便不奉陪了。”

    宗正正說得興起，見李聞這模樣，急道“怎地怎地就生氣了?！?/br>
    李聞已推門出去了，宗正忙追出去，連聲道“廷尉留步。”

    李聞徑直登車，令御者駕車離去。

    這世道，真是撲朔迷離，使人捉摸不透。宗正卿嘆了口氣，獨自一人，觀雪也無趣，便也下令打道回府。只是廷尉這模樣，往后還是不要與他提陛下的婚事了，平日玩笑也就罷了，當(dāng)真開罪了他，倒不好收拾。

    謝文拜別了二人，想了一路，直到入了宮，方醒悟過來，這哪里是他的回禮，分明是姑母的，陛下的梅花也不是贈他的，不過是借他之手轉(zhuǎn)贈姑母。

    怪模怪樣的，為何不明說，累得他想了一路。

    未央宮在大雪中越發(fā)古樸蒼勁。謝文是新貴，如今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入了宮便有宦官為他引路。

    劉藻散了宴，忽起了興致，去看諸國進上的貢品。

    酒素來是風(fēng)雅之物，故而貢品之中，常不乏美酒。胡敖正在一旁介紹得滔滔不絕“這酒是大宛國所進，色澤暗紅，酒香醇郁，有葡萄之甘甜。隨酒還獻(xiàn)上了一樽酒杯，名作夜光杯，碧玉所制，其綠如翠，杯薄如紙，傾酒入杯，明亮似鏡，酒液醇滑，如太液池中吹皺的一池春水，風(fēng)雅無邊?！?/br>
    他這邊說著，掌內(nèi)庫的官員已尋出夜光杯捧到劉藻跟前。劉藻接過，看了看，果真色澤剔透，光滑如水，若在夜間觀之，必華美無雙。她又令取了葡萄酒來與她看。

    葡萄酒看似分作了七甕，實則甕小如壺，左不過七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