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老爺一怔，眼睛中閃過茫然：“去了？”

    “壽終正寢，死了?！?/br>
    屈老爺張大了嘴巴；“啊……??？”他跟烏鴉一樣叫了兩聲，兩行濁淚流了下來。

    要是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單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必定是覺得這老頭可憐。兩人卻只覺得他惡心，禍害了人家一輩子，還禍害了不止這一個人，他倒裝起可憐來了，這老頭真是會演戲。

    “唉！”屈老爺擦干凈了眼淚，泄氣的嘆了一聲，“我也知道你們在心里罵我，其實我自己也罵我自己，要是四十年前，我有現(xiàn)在的腦子，很多事也就不會發(fā)生了。不過，不管大郎跟你們說了什么，有很多事，并不是我的錯。當(dāng)然，我也不是推卸，都這時候了，我知道我有什么下場。當(dāng)年，跟大郎指腹為婚的人，其實不是我弟，是我……”

    屈老爺喋喋不休，都快讓兩個人耐不住性子的時候，他總算是說起了當(dāng)年的事情。

    屈老爺、林冉，曲二老爺曲恒是從大到小出生的，林母懷林冉的時候，曲母還沒二次懷孕，所以兩家談笑的就說了指腹為婚的事情，那時候屈老爺已經(jīng)朦朧間懂事了。雖然不明白妻子的真正意思，但還是知道妻子是他的。

    后來林冉生出來是男孩，兩邊的爹娘都作罷了，屈老爺卻依然覺得林冉是他的。再然后，曲恒出生。因為兩家住得近，又彼此較好，所以曲恒其實不像是老二，倒像是老三。很長一段時間，還是讓兩個哥哥，兩對爹娘疼愛的老三。

    “我小時候并不善言辭，我爹說大丈夫就訥于言敏于行，結(jié)果……”屈老爺又嘆，“我這輩子就毀在訥于言上頭了?！?/br>
    屈老爺年紀(jì)最大，又是長子嫡孫，林冉跟曲恒還滿院子瘋玩的時候，他早已經(jīng)開始接手處理各種事務(wù)。等到屈老爺意識到的時候，林冉已經(jīng)從追在他屁股后頭叫哥哥，變成一見他就木著臉叫大哥，甚至如非必要，遠遠看見他就跑了。

    “一開始我只以為是我們倆各做各的事情，有了隔閡，就想盡了手段送他禮物。可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送的禮物，都讓曲恒給從中間截了，不止截了，他還給毀了！”屈老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我在外頭買來的泥娃娃，他給砸成了碎瓷片子。我買來的話本子，他泡了水弄成一團污糟。我買的草編小玩意，他都給拆了！我的一番心血不但被浪費，還被誤解！我發(fā)現(xiàn)了，跟他對峙，他反而跑去找爹娘哭！害我被訓(xùn)了一頓！”

    即便已經(jīng)是當(dāng)年的事情了，屈老爺還是怒發(fā)沖冠：“小時候的時候，我便不說了，等到年齡漸長，他明擺著知道我心系二郎，而二郎喜歡男子，他還……他明明從始至終喜歡的就是女子！卻在婚后也勾搭著曲恒，還跟他說，是我壞了他倆的姻緣！然后他又得意洋洋的跟我說，誰讓我這個兄長只盯著二郎的？明明他才是二郎，二郎就是個傻子，他要讓我一輩子求而不得，要讓二郎一輩子都在他的掌心里?！?/br>
    如果是真的，那曲恒真就有點缺德了。作為一個直男撩撥彎男，而且還不讓兩個彎的勾搭，這不是有病嗎。

    “我那日……只是想嚇嚇?biāo)蓻]想到，我雇錯了人，我跟他們說給那兩夫妻一點教訓(xùn)，誰知道……我到的時候，曲恒正在把他老婆掐死。然后他看見了我，那眼神……我知道，他絕對不會跟我善罷甘休的，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先下手為強了?？赡侵?，我日日做夢，寢不安枕，那些雇來的人，還來勒索我，所以我把他們都殺了。只有二郎偶爾勸慰我的時候，我才能稍稍安心?！?/br>
    屈老爺?shù)谋砬樽兓ち遥瑥莫b獰憤怒中慢慢變得和緩，安靜：“我就想，要是二郎能與我在一起，我就不會怕了。我就約了二郎出來，可他那么干脆的答應(yīng)，卻又那么咬牙切齒的說著要給曲恒報仇，我就知道了，他不會答應(yīng)的……那既然得不到他的心，能讓他rou身撫慰我也好啊?！?/br>
    結(jié)果屈老爺就眼神迷離的詳細解說了一把他當(dāng)初怎么禍害林冉，和林冉是什么反應(yīng)的，得虧盧斯和馮錚心臟都不小，否則這得給這老變態(tài)弄得忄生冷感去。

    “曲銘在哪？”眼看著老頭一臉陶醉的又要繼續(xù)朝下說。

    “曲銘？”屈老爺想了一會，才恍然大悟的想到那是誰，“你們不是見過嗎？”

    “見過？”

    “哈哈哈哈哈！”屈老爺瘋瘋癲癲的大笑起來，“快活樓里的杏姑??？”

    快活樓？杏姑是誰，兩人不知道，但符合四十多這個年齡的，他們在那看見的，好像只有……那個老鴇？！

    “那孩子被他爹娘嚇傻了，我就找了拿手的嬤嬤調(diào)教他，雖沒動刀子，可早早就廢了他的根，從小就把他當(dāng)個賤人養(yǎng)著，他可是十二就讓人摘了花！如何？你們見著的時候，四十多了，卻還是風(fēng)韻猶存吧?！?/br>
    馮錚沒忍住，轉(zhuǎn)身出去嘔吐了。

    當(dāng)年的事情，曲恒的老婆、曲恒的兒子、林冉都無辜至極。一個聽從父母之命，安安生生的嫁人生子，一個當(dāng)年失蹤的時候才五歲，一個不過是有點傻白甜的同。然后三個人一個青年早逝，另外兩個四十多年的人生都活在了地獄里。

    呵呵，這他媽就是現(xiàn)實版本的虐戀情深。

    知府張大人從盧斯那里聽說了簡略版的過往，也跟馮錚一樣的反應(yīng)，找個地方吐了半天，回來手都是哆嗦的：“活剮了他都是輕的！”

    “可恨他年紀(jì)大了，受不了幾刀！”好脾氣的馮錚此刻都一臉陰沉。

    屈老爺招了，當(dāng)年的事情在經(jīng)過部分精簡，張貼了出去。林冉的事情被春秋筆法了，免得有腦子不清楚的人去打擾林家。只說屈老爺為了跟自己的弟弟爭財產(chǎn)，殺害了親弟弟夫妻，又故布疑陣，殺了當(dāng)初他雇請的人。

    原本是想通過這件創(chuàng)造出惡鬼的案子穩(wěn)定百姓，誰知道這案子一出，反而讓暫時還沒有被捕的牛鬼蛇神們又鬧騰了起來——怪不得惡鬼作祟呢，分明是當(dāng)年還有冤屈沒有被平反啊。所以說，那些事就是惡鬼干的！

    聽到外邊的謠言，盧斯他們險些別氣歪了鼻子。不過，最早抓進去的拐子山下村里人，終于有吃不住刑罰之苦，熬不住牢獄之災(zāi)，開口招供的了。

    雖然其中很多人都是年輕人，說的也是最近十幾年的事情，但總算是有他們的證詞，也算是開了個好頭。

    太子和周安，也就在這個時候趕到了，然后就旁聽了這一番招供。

    年輕人們表示，很多事情，他們還小的時候就看大人干了，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安排差事了。等到十一二的時候，無論男孩女孩又都已經(jīng)有了更多的差事，他們不知道這是有罪的，只是以為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白天，小孩子們就在外邊玩耍，若看見了陌生人，就要邀他進到村子里來，讓大人招待。

    有的陌生人買了你娃娃，不過要不了多久，他們還會回來。有的陌生人，進了他們家的門卻就在也不會出來。

    夜里，大孩子會跟大人一起，把進了家門再也不會出來的陌生人抬到城隍廟里去?；蛘邥龃?，接貨。貨有時候是死的，他們只要運上山就好，有時候客人膽子小，下不去手，那就得他們幫忙。時候，干脆把客人和貨一塊解決了，抬到山上去。還有時候，一些可人比較特殊，且這些還都是?？?，他們自己帶不來貨，要村子去準(zhǔn)備，然后客人會自己到山神廟里解決。

    村中有特別出色的人，會離開村子，跟著客人走，把貨運回來。

    這群人不只是裝神弄鬼，他們這還同時做起了強盜、殺手的買賣。另外，竟然已經(jīng)有人，明白了這其中的究竟，把這種陰暗的事情，當(dāng)成了他們變態(tài)的享受。

    盧斯咧嘴，這就是古代版本的人皮客棧。

    跟可怕的是，這些人供認這些的時候，表情都很平靜，為首的那一個說完了之后，怯怯的看著上首坐著的張大人：“啟稟老爺，咱們不知道這事不能干，自小村里的老人說靠山吃山，還說咱們碰到了好時候。不是……不是說不知者無罪嗎？還請老爺饒小人們一條賤命！”

    張大人只是擺擺手，宣布退堂。等到人犯被帶下去了，張大人半天才站起來，腿軟了。

    “殿下，下官不是愛殺之人，但是……這村子不能留啦。三歲以上的無論男女都得誅殺。人性從根子上已經(jīng)都壞透了！”

    他們耳濡目染，把錯的當(dāng)成了理所當(dāng)然的。而且，他們長大之后，真不知道那是錯的嗎？看自己家里人都偷偷摸摸的，而外邊的人并沒有誰干這種營生，就能知道對錯了。而且剛才那幾個后生，言談之間雖然假作粗俗，可明擺著能聽出來是帶著文氣的。

    讀過書，必然是比旁人明理的?？蔀槭裁此麄冞€干這種事？因為族人都是干這個的，爺奶爹娘兄弟姐妹，一家子都是靠這個為生，一個人無法反抗宗族。而且這件事雖然是錯，但是能給他們帶來巨大的收益，周圍的村子農(nóng)人都是靠天吃飯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種稻者不知米味，養(yǎng)蠶者從未著綢，但他們不是，只要每天夜里干點小營生，就吃喝不愁。

    這種人已經(jīng)徹底黑了，現(xiàn)在他們說知道錯了，但真有漏網(wǎng)之魚，要不了幾年，就又出來一個惡鬼。

    盧斯道：“如今這案子一出，舉國皆知，再想靠這個法子賺錢，那是絕對不可能了。但是……如今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不少，要是誰在哪個官府力量薄弱的地方，再弄這么一幫子人，然后把殺了的人隨便找個地方一扔，也不是不可能?？烧嬉鲞@種事，就不是這些村民能折騰出來的手斷了。”

    太子挑眉：“盧將軍，那你這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俊?/br>
    盧斯沒回答，其實他也在猶豫呢，馮錚說話了：“三歲太小了，還是十五吧。但別充軍，把他們充為官奴，找個地方做粗役便好?！?/br>
    聽著馮錚這么說，盧斯松了口氣，暗自嘀咕：果然，我也是長在紅旗下的，雖然長得有點歪，畢竟紅就是紅啊。

    張大人這時候也緩過勁來了，這位大人并沒有被馮錚和盧斯駁了意見而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反而仔細考慮著兩人的建議：“十到十五的怕是都沾過人命了，去做苦役吧。其余的年歲太小，貶為賤民，扔到那些苦人村里去吧?！?/br>
    苦役可不是徭役，徭役是老百姓為國家承擔(dān)的勞作，政治清明的時候，徭役雖然也會死人，但百姓還是能夠承擔(dān)的。搖椅是把老百姓當(dāng)牲口，但還會給他們一口飯吃?？嘁蹌t是罪犯被強制勞動，這年代可沒人權(quán)組織，干一年苦役能活下來的都是身體健壯又有后臺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