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認(rèn)真，老頭子?！蔽肄D(zhuǎn)過頭，笑容滿面地從牙縫里咬出幾個字，“我要親眼看看，誰敢碰我的所有物?！?/br>
    第50章戒指與套圈

    “這幅畫講述了一個悲劇，名為《凱思揚之死》，曾被教會視為禁畫，燒毀了很多版本。這個大概是從民間流傳出去的，我也是頭一次見?！辈ú斦驹谖疑磉?，看向墻頭懸掛的一幅鑲嵌在銅制畫框中的油畫，瞪大雙眼，既驚又喜地嘀咕不止。據(jù)說萊蒙處理掉許多“庸才之作”，唯獨對這一幅相當(dāng)滿意，特地將其懸掛于圖書室的墻壁上。

    我仔細(xì)地端詳，想知道是什么吸引了萊蒙。

    畫面以黑白兩色為基，油料疊涂的畫面細(xì)膩生動，凌亂的長發(fā)和衣物的褶皺被勾勒得纖毫畢現(xiàn)。明明是簡單分明的色調(diào)，但我卻感到了一股壓抑的沉痛。

    油畫上畫著一對赤|裸的男人，天使背負(fù)雙翼，魔鬼頭上長角。他們的身軀糾纏在一起，仿若兩只虛渺的魂靈。天使凱思揚的雙翼被扯斷，斷口涌出鮮血，片片殘羽凋零飄落，雪白的長袍破碎凌亂。他耀眼的金發(fā)與魔鬼濃墨般的長發(fā)纏在一起，一臂高舉，仿佛在絕望地懺悔。

    而魔鬼正邪笑著啃咬他的肩膀，一手扯開他的襟袍，一手罩著他脆弱的頭顱，似乎在悠然自得地考慮要不要一掌捏爆。

    “折辱圣潔的畫本就是向主挑釁的禁忌，更別提畫的是兩個男人?！辈ú斂s了一下肩膀，捂眼長嘆，“哦，真希望我能盡快忘了它。”

    我望著這幅畫，感到手心發(fā)涼。令我震驚的倒不是他們的性別和身份，而是對待彼此的情感鴻溝。畫面上的天使凱思揚，目光里不僅有對上帝的愧疚與痛苦，還有對魔鬼的癡迷與眷戀。他一臂高舉向上，一臂卻緊擁著魔鬼的身體，兩種復(fù)雜交錯的情感就如沉重的枷鎖，將他的目光壓得卑弱不堪。

    反觀魔鬼，正□□著凱思揚的黑發(fā)男人。他貪婪注視著凱思揚絕望哀傷的神情，毫無憐惜，毫無愧意，雙手牢牢攥著對方殘破的羽翼，反倒因引誘天使墮落而倍感得意。

    “天使凱思揚是一個令人不齒的悲劇。身為天使，他性情輕浮，總是開口大笑；他頭腦愚笨，總是被表象蒙蔽?！辈ú?shù)?，“依古書的記載，從前在一條鋪滿荊棘的道路上，有一條受傷的蝰蛇，乞求過路天使的憐惜。其他天使對蛇置之不理，只專心默念上帝的啟示。唯獨凱思揚，他左顧右盼，發(fā)現(xiàn)蝰蛇后，還為它悲慘的遭遇慨嘆?！?/br>
    “凱思揚將蛇揣入懷中，試圖溫暖它的殘軀，而蝰蛇借此咬破了天使的心臟，將欲|望的毒汁注滿他的胸腔——因為這條受傷的蝰蛇正是魔鬼撒旦化成的！魔鬼想引誘天使墮落，但其他天使早已看穿他的詭計，唯獨凱思揚受騙了。”

    “波波魯，我覺得……”我猶豫地說，“萬一魔鬼不是在欺騙天使呢？如果魔鬼原本就是因重傷化為蝰蛇，不是耍詭計，而是真心想要渴求幫助。但沒有一位天使——傳說中善良純潔的天使愿意幫助他。而這時凱思揚出現(xiàn)了，他救了魔鬼。魔鬼也并非將毒汁注入天使的心臟，而是他們彼此相愛。”

    “主啊，你在說什么呢，羅兄弟？！”波波魯?shù)芍劬次?，仿佛我說了個天大的笑話。

    不知為何我緊張起來，回想起看過的一些故事繪本，期期艾艾地說，“魔鬼……嗯，被救助的魔鬼……愛上了天使？而且魔鬼愛得很深，愿意為天使拋棄一切……天使同樣愛著魔鬼，但為了世間的正義，反倒背叛了魔鬼……”

    “天吶，羅兄弟，雖然我主張思想自由，但你的想法著實可怕！”波波魯驚叫道，“魔鬼怎么可能愛上天使？！還愛得很深，愿意拋棄一切？魔鬼就是魔鬼，傲慢是他們的原罪，怎么可能擁有如此執(zhí)著卑微的深愛？”

    我頭腦發(fā)懵，“哦？這樣么……”

    “至于你說，天使愛上了魔鬼，倒不是不可能。意志薄弱的天使，凡心未脫的天使，都是愚鈍的象征。但他們之間不配說為‘愛’，只是‘欲|望’，只是‘誘惑’。那是魔鬼的慣用伎倆。抵抗不住誘惑的天使會被主親手折斷雙翼，軀體被圣泉凈化再直接投入生命之樹輪回，談什么主張世間正義呢？”

    我一時無話可說。

    “凱思揚就是這樣一位愚蠢的天使，但他的與眾不同之處是，他還蠢得很可悲?！辈ú?shù)溃八麑θ龅┱f，‘我愿為你舍棄天使的身份。我們不入天堂，不入地獄，去往人間吧?！龅┯没ㄑ郧烧Z迷惑了他，在凱思揚墮入人間后強行扯斷了他的翅膀，用最原始的yin|行玷污他的身體，從此他變?yōu)槿龅┑目?，從此主再也聽不到這位迷途之子的懺悔了?！?/br>
    我感到額頭冒出冷汗，“上帝啊……”

    波波魯肅然道，“所以說，魔鬼必須被鏟除！他們不像人類，他們沒有懺悔之心，靠愛救贖不了他們，必須用審判和刑罰！”

    我艱難地說，“真的是這樣嗎？這個故事其實也是教會杜撰的吧，誰又知道真正的情況呢？你們?yōu)楹尾辉赶嘈?，魔鬼就是因為受傷，而不是引誘才變作蝰蛇的呢？”

    波波魯固執(zhí)己見，“不是不愿相信，是事實并非如此！魔鬼不會心存感激，更不會自省悔過。他們心如鐵石，渾身上下都被傲慢和仇恨包裹得堅硬非凡。他們會有脆弱的一面么？不可能！瞧瞧可憐的凱思揚吧，這幅畫已經(jīng)對他的結(jié)局作了最好的詮釋！”

    “所以你們都在唯結(jié)果論嗎？”我不由抬高了音量，感到心尖仿佛纏著一團(tuán)亂糟糟的毛線，“你們只會根據(jù)結(jié)果推斷某一個事物的本性，卻不會根據(jù)它的過往和發(fā)展給予理解。冰冷的審判和刑罰對一個同樣冰冷的魔鬼又有什么用呢？它們只能讓他受到rou體和精神的折磨，卻無法讓他真正認(rèn)識到罪責(zé)和過失，靠施加痛苦與壓力的判決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不認(rèn)為所有魔鬼在墮落前都擁有罪過，只是他們被人為定下‘十惡不赦’的罪名，所以只能自甘墮落！”

    波波魯?shù)刮豢跉猓诺烹x我?guī)撞竭h(yuǎn)，好像怕我突然揮手揍他。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忙道歉說，“抱歉，波波魯。我不會傷害你，是我的錯，我剛才太激進(jìn)了……”

    “哦，我不是怕你傷害我，羅兄弟，這是正常的辯論。我是覺得……”波波魯搓了搓手，愁眉不展，郁悶地說，“你的想法太不可思議了。‘魔本無罪’論？主啊，我需要時間消化……”

    “你們在說什么？”

    我朝聲音響起的地方望去，萊蒙負(fù)手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我們，“波波魯，你又給羅灌輸什么瘋子思想呢？”

    呃，可能事實剛好相反。波波魯看到萊蒙便顯得驚慌失措，目光充滿復(fù)雜的敬畏和單純的懼怕。“我當(dāng)初以為他是個消滅亡靈法師的勇者！”一次，他沉痛地跟我說，“誰知道，他就是法師的委托人！”

    在萊蒙皮笑rou不笑的注視下，修士縮著肩膀，像一尾黑魚，飛快地貼墻游走，“陛下您好，我先走了！”

    然后他就逃似地跳出了屋子，肢體動作一如既往地夸張。我正要將桌上的架，萊蒙卻突然轉(zhuǎn)過身，拉過兩側(cè)刻有鏤金雕飾的門扣，將大門砰地一聲合攏了。

    “……萊蒙？”

    現(xiàn)在，偌大敞亮的圖書室就剩我們兩個。萊蒙又將窗邊的厚簾拉攏，阻絕光線，室內(nèi)陷入一片昏暗，空中舞動的纖塵就像逐漸沉入河底的積沙。他一步步走近我，眼底帶著一絲玩味又迷人的笑。我站在原地，臂彎夾著一部書，莫名感到一絲窘迫。

    “我小時候也喜歡待在圖書室?！彼谑覂?nèi)棕紅色的地毯上悠閑地踱步，坐在我身側(cè)的椅子上，“這里莊嚴(yán)，古樸，靜謐，充滿了神秘的韻味和禁忌感，說不定還會從角落蹦出偷書的精靈……”

    他將我拽到他的膝蓋上，撫摸我冰涼的面頰，手指劃過我的嘴唇，使勁按揉撫弄，“它們藏在書脊后，偷偷地觀望著每個人……窺聽角落里的秘語，窺探陰影里的情愫……它們無所不知。它們最明白，越是這種莊嚴(yán)肅穆的地方，越是藏污納垢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