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不去在觀察別人的同時，別人也在觀察他。

    不過大多數(shù)人的注意力還是放在容卿身上，畢竟他才是本場主角，而且崔不去的表現(xiàn)實在太低調(diào)了，他更像一個經(jīng)常做文書的吏員，很少露面，很少見識過大場面，頭一回身處這樣的宴會之中，他不知所措，甚至有些羞澀，話也不多，與別人交談時很拘謹(jǐn)，被李十四這樣的紈绔子弟唐突了也一時無法。

    容卿沒有幫這位幕僚解圍，兩人之間甚至交談都很少，神色不掩疏離，這說明容卿跟他的幕僚也不親近，更說明容卿身邊無人可用了，不得不匆忙找了這么個人濫竽充數(shù)。

    容御史果然如外界傳聞的那樣，初出茅廬，一知半解，這樣的人來到光遷縣，只能傻乎乎地被牽著鼻子走。

    一些人若有所思，一些人則放下心，松一口氣。

    容卿不是沒有察覺旁人的目光，但他不可能拍案而起，質(zhì)問他們，這樣只會讓他更加被看輕。

    杯中的酒帶了一絲青草甜味，應(yīng)該是當(dāng)?shù)靥赜械?，一杯下肚，回味猶甘，他望著酒波微微蕩漾，眼皮已是有點(diǎn)沉重。

    崔不去只會冷眼旁觀，但崔先生現(xiàn)在是容卿的人，不勸就不正常了。

    “郎君，您還是少喝一點(diǎn)吧，黃縣令在看您呢！”他低聲地勸，謹(jǐn)小慎微的語氣。

    “不用你管！”真是酒壯人膽，容卿之前對他還有幾分忌憚的，此時已是完全放開了。

    崔不去露出無奈之色，他白著臉咳嗽兩聲。

    邊上奉酒的侍女忍不住彎腰附耳，柔聲道：“郎君，府中有青桔酒，不醉人的，可要拿來？”

    崔不去訝異抬眼，對上侍女的清秀面容，后者臉頰一熱，微微垂首。

    “那就有勞這位娘子了。”

    侍女小聲道：“不勞煩的?！?/br>
    她心道這位先生雖然看著年紀(jì)略大了點(diǎn)，卻是很溫柔體貼的，似她這種良民，被短雇為婢女，在縣衙后院幫忙伺候，過兩年就可嫁人了，若能嫁個似崔先生這樣的丈夫，年紀(jì)大的更懂疼人，可不是極好？

    想到這里，侍女的臉頰越發(fā)燙熱了，匆匆扔下一句“我叫橘兒”就去拿酒了。

    崔不去沒想到自己現(xiàn)在變成郁郁不得志的御史幕僚，還能招來一段桃花，但他沒有心思多想，因為黃縣令果然舉杯走來了。

    “容御史遠(yuǎn)道而來，下官本該盛宴款待洗塵，奈何忽逢天災(zāi)，光遷縣自身難保，連這宴會也寒酸不已，還請容御史多多體諒?！?/br>
    容卿慢慢起身，他的神智大體還是清醒的，只是舉杯的手微晃。

    “不知楊使君何時能到來？”他問的是光遷郡郡守楊云。

    黃略面帶歉然：“郡治之內(nèi)，受災(zāi)之地甚廣，楊使君忙于公務(wù)，方才著人來通傳，說今日約莫是來不了了。”

    容卿很惱火。

    他今晚會來赴宴，其中一個原因，正是黃略說過，今夜的宴會，楊云一定會出席。

    但并沒有。

    非但楊云沒有來，甚至也沒派司馬主簿之類的副官過來解釋，僅僅讓下人跟黃略說一聲就罷。

    怠慢之意，顯露無疑。

    整個光遷郡，從上到下，沒有人將他這個御史放在眼里。

    這說明他們根本不擔(dān)心容卿會回去告狀。

    因為楊云是皇親國戚，天子堂侄，還與太子楊勇關(guān)系不錯，所以他有恃無恐。

    容卿也沒法證明光遷郡官員怠職，這場水災(zāi)至今，官員們努力救災(zāi)，糧倉因此被清空，城外洪水還未退，光遷縣縣令也努力收容了許多難民，如果容卿信口雌黃，倒霉的只會是他自己。

    “若我是你，今夜就不會來赴宴?！倍院鋈豁懫鸫薏蝗サ穆曇?。

    容卿心生厭煩，又不自覺豎起耳朵。

    “你什么都沒查出來，就要他們割rou，不如當(dāng)街搶劫還更快，楊云不會來，也在情理之中。此行之前，我已經(jīng)派人查過，光遷縣雖然多雨多災(zāi)，前兩年也有水患，但不像今年這樣洪災(zāi)暴起，水淹四塞。”

    容卿心頭一動，忍不住道：“也就是說，前兩年根本就沒到捐糧免租的地步，楊云和黃略在欺君罔上？”

    崔不去目視宴席，神色未變。

    “據(jù)我所知，開皇元年，光遷征糧五千石，去年，又征糧三千，今年洪災(zāi)之后，朝廷義倉就送糧過來，可現(xiàn)在，黃略居然說官倉糧食已經(jīng)告罄，你敢信嗎？”

    容卿喃喃道：“我料得不錯，這其中一定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