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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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譽的眼睛里像是凝著冰,拍案道:“不爭氣的逆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尚子慕突然意識到事態(tài)嚴重,脊背冒出冷汗,“兒子受太子邀約小聚?!?/br> 聞言,尚譽稍稍收了脾氣,目光如刀,冷冰冰說道: “聽雨軒里面的事不止錢色勾當,為父料得沒錯,妙音閣的案子是太子幕后cao作,為的是一探這其中的水有多深。如今時政紛亂,處處都是深坑陷阱,你大張旗鼓帶人護在聽雨軒,等同于承認自己是九爺?shù)娜?,你要我在太子面前怎么交代??/br> 尚子慕越聽越驚,面色灰白,已然駭出一頭冷汗。 “為父沒想到你平日謹言慎行,也會犯了糊涂,你和棠兒是什么時候好上的?” 尚子慕羞愧難當,“兒子一直以為她是您的人,與她并無私情?!?/br> 尚譽厲色警告:“她是九爺?shù)娜?,看樣子也得太子青睞,這里的人事非常復雜,你絕對不能招惹她知道嗎?” 尚子慕那顆guntang的心仿若猛然被拋入了泥灰中,扎滿石子渣土,應承道:“兒子知道了?!?/br> 小半個時辰后,玄昱回來,冷眼看著形同匪患的官兵們,對白川道:“命他們歸還物品,否則以盜搶論處?!?/br> “是?!卑状ü笆謶耍纯坛鲅詧?zhí)行口令。 梨花案上設爐瓶三事,棠兒已經(jīng)洗面換了一套素色的衣裳,對玄昱擠出甜美的笑,“我舍不得金銀首飾,勞太子親來一趟?!?/br> 玄昱一個眼神示意,白川只帶一名官兵進屋開始搜查。 棠兒凈手在帕子上擦干,端坐到矮幾前,將景泰藍小香爐放置在中間,兩邊各置箸瓶和香盒。打開香爐蓋,挖開上好的香灰,放入燒透的小炭塊,再將香灰重新填充平整,用小刷子掃干凈香爐邊緣。 玄昱平膝對坐,盡量放松,凝神看著她清秀至極的臉,纖纖指尖從香盒中拈取香球放置入內,整套動作優(yōu)雅舒緩。 須臾,香料在炭火的烘烤下緩慢散發(fā)出香氣。 隔著絲縷悠長的香煙,兩人臉上都存著淡淡笑容,一個虛情,一個真切,夾帶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在目光相觸間悄然掠行。 搜查翻動的聲響打破了氣氛,玄昱無法真正靜心,“你知道我在找什么?!?/br> 棠兒粲然一笑,露出潔白的齒,斂眉低目道:“白蓮教號稱能點石成金,我準備了幾塊好石頭?!?/br> 玄昱游目旁顧,一種莫名的情緒攪進腦海,紛雜而凌亂,但神色毫無一絲改變,“很好,無論發(fā)生任何事,你只需保護好自己。” 棠兒極力穩(wěn)住心神,這是一股看不見風波卻能撼動政局的暗流,自己只能盡量替玄灃周全,不能因猜測自亂陣腳。 小翠奉茶后立到一旁,案幾旁擺著一色粉花鳥圓盤,盛著荔枝、福建龍眼、小蜜桔、蜜餞、甜糕等。 置枰對弈,兩人無話,棠兒不住拿蜜餞來吃以掩飾緊張。 靜靜的,玄昱望向她,一時竟想起畫像中的母親,這樣的雨夜,因為有她顯得格外溫暖。女子身上有種柔軟的力量,無形而強大,男子一心征服世界,而女子則能以溫柔征服男子。 屋里亂了一陣,白川搜查完畢,復命后帶人退出。 玄昱動一動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心下忖度,消息不會有誤,先是賬房,整個搜查居然一無所獲。 相較于玄昱,棠兒顯得情緒不定,心不在焉地拈一枚黑子落定,腦中只惦記著青鳶,希望她能順利從水路離開。 第12章 意不盡 (12) 雨中的秦淮河氤氳著冥冥水氣,青鳶帶賬本躲在聽雨軒后門外的烏篷船內,她上岸查看過,水路已被官兵封鎖。 時間飛快流逝,官兵只差沒將青石地磚掀開,白川進屋,附耳對玄昱說明情況。 玄昱抬手示意他退下,毫無壓力地搛白子置于紋枰,“棠兒,陸路水路皆已封鎖,計劃周詳時間緊迫,我找的東西當然沒有離開聽雨軒。玄灃派在你身邊的人,那個名叫青鳶的姑娘,她能離開江寧也無法順利到達北京。” 猝然間,棠兒的心突突直跳,目中滿是驚疑,捏著棋子的手靜止在半空,不聽使喚地微顫。 相較于她的惶恐,玄昱的臉始終保持著一絲不亂的平靜,溫言安慰道:“官道有層層關卡,包括通州碼頭。青鳶的出現(xiàn)只是時間問題,我有耐心將她找出來也能放她回北京,你希望她安全離開對嗎?” 棠兒強自鎮(zhèn)定,覷著男人的神色,眼前的他仿若擁有未卜先知的本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沉穩(wěn),簡直能用可怕來形容。 四目相對,玄昱神色淡然,“你不用擔憂,點點頭,我即刻下令撤離。” 棠兒驚悸不安,態(tài)度顯得冷淡,含帶質疑的目光直刺進他深邃的瞳仁里,“我能相信你嗎?” 玄昱眸子里有種憐惜的意味,語氣帶著沉重:“玄灃的為人我算了解,鳥盡弓藏的事做了不少,你下決定前務必多思考?!?/br> 玄昱不希望她過于緊張,起身離開,即刻下令官兵撤離,棠兒疲乏已極,渾身一軟,緊繃的情緒驟然松懈。 熬過驚心動魄的一夜,青鳶悄悄上岸,確定安全后收錨搖槳,消失在一片裊裊濕霧中。 天色微亮,雨漸漸停了,各府官員均受尚譽之命趕到江寧府,大家面面相覷,不知此番到底所為何事。 玄昱冷睨眾人,轉臉對白川道:“將箱子抬進院里,澆油,準備點火?!?/br> “是?!?/br> 眾人跟著玄昱站在廊下,眼見灼灼火焰燃燒起來,六只木箱不刻便被烈火吞噬,升起的紙屑好似鴉雀在空中盤旋。 密檔的事尚譽略有耳聞,他面色晦暗,心如明鏡卻裝出一點迷茫,故意朗聲問:“敢問太子爺,您燒的是什么?” 熊熊火光印在玄昱堅毅的臉上,他回頭看著一眾官員,“這是許鵬程十數(shù)年的戰(zhàn)績,尚大人不知,各位心中可明白?” 此言一出,官員們瞬間會意,驚恐惶惑,有甚者雙腿禁不住打擺子。 許久后,明火燃盡,數(shù)個木箱燒成一團黑泥,官員們直瞪著眼,陡然松了口氣。玄昱抬頭望著天色,話音沉重地說:“從今往后,某些人盡可省心,安枕無憂了?!?/br> 官員們人人自危,心中駭然又存著僥幸感激,立刻跪作一團,拱手卻不知該說什么。玄昱揮手叫散,徑自離去。 調玄奕到江寧的是太子廷寄,五百人數(shù)不多不少讓兵部知道是個麻煩,玄奕思索半日,命親兵統(tǒng)一換便裝低調出行。 天方破曉,玄奕在燕子帆下船登岸,但見霍東早已等候在碼頭,迎上來拱手道:“十一爺辛苦。” 玄奕細看他,“太子哪里不能調兵,此番究竟何意?” 霍東左右看看,低聲道:“太子正在圍剿白蓮教,命我轉告十一爺,以助剿為名親跑寒山鎮(zhèn),務必將許鵬程和秦宗運押送到北京?!?/br> 玄奕略一斟酌,疑惑道:“我沒幾日還在北京見過許鵬程,這人就回來了?” “我的人消息準確,這兩人都在?!被魱|將那邊的具體情況仔細道出。 玄奕雖是新進,遇事卻思慮極多,“出兵不是小事,總得有白蓮教徒才行,萬一有人干預怎么辦?” 霍東賠笑道:“江寧的兵將暫由太子調動,只需稍稍提防鎮(zhèn)邊的綠營即可,等您抓到兩人,我會將白蓮教徒送來,您是順路捕拿?!?/br> 看來太子運籌帷幄,早就計劃好了,玄奕笑道:“太子事事周到,妙在‘順路’二字。” 霍東神色嚴謹,“太子有令,事不宜遲,十一爺行動要快。” 許鵬程從北京回來,深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里香湯美人,簡直是神仙般的生活。他實際也知道自己為九爺辦事,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全是秘密,一旦出事,九爺?shù)谝粋€定要宰了自己封口。 兩人泡在溫泉池子里,秦宗運身上盡是肥膘,胸口肚皮上,rou像發(fā)好的饅頭面兒又白又軟。見他心事重重,笑問:“瞧你氣色不好,明日跑江寧立馬回來,這地方大,保能藏好九爺?shù)臇|西?!?/br> “你哪知道我的愁啊?”許鵬程打起溫泉水沾脖子,長嘆一聲,“說句心里話,九爺這人哪里都好,只是那張笑臉總感覺藏著幾分陰險。你先前想把老季的綠營兵養(yǎng)在莊子里,其實我就是只避貓鼠,最怕當兵的,好不容易不與十爺打交道,這才發(fā)覺九爺更可怕?!?/br> 秦宗運吃了一驚,“九爺口碑頂好,素日待人不錯,你還有這顧慮?” 許鵬程不屑多辯,不疾不徐地說:“太子一日不離開江寧,我這心里總是不安,你等下派人叫老季過來。” 秦宗運嘿嘿笑道:“這要廢什么勁,老季就在隔壁?!?/br> “是么?那你還不趕緊叫他過來?!?/br> 不一會兒,小廝們卷起長竹簾,季大勇滿臉諛笑道:“給兩位富老爺請安?!?/br> 許鵬程擦一擦眼睛,“你那幫兄弟,我每年冰炭錢沒少給,干脆進莊子,隨便哪里都能住,我再給你們加一份月錢,你看如何?” 季大勇一臉狡猾,“爺給個明白話,到底要兄弟干點什么?” 許鵬程笑道:“放心,無非是莊子里巡哨,轉轉,我能虧了你們?” 這種白拿錢的好事季大勇當然答應,點頭笑道:“一年難得調兵,我們這些當兵的咸菜窩頭,冷灶冷炕苦?。斶@么體恤,我們兄弟沒臉白占便宜,往后爺就是衣食父母,就算要去拼命,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許鵬程等的就是這句,“這感情好,爺們不差錢,要的就是兄弟們這份心。” 待季大勇回去,秦宗運的胖臉上帶著笑,手撫一把肚皮上的肥rou,“請佛容易送佛難,你這辦事我看不懂,不要他們也是你,現(xiàn)在要也是你,口還夸得那么大?!?/br> “我心里發(fā)慌,如今最怕有個風吹草動,先把兵請進莊子,避過這陣風頭再說?!?/br> 夜半無聲,一抹黑影推窗潛入,睡在外的女子尖聲喊叫,一柄明晃晃的腰刀忽地一閃,頓時鮮血飛濺。許鵬程猛地驚醒,仿若見鬼,那寒光熠熠的刀刃已經(jīng)架在了脖子上。 樓前跪著百余人,玄奕穿著厚重的鎧甲,臉上帶著幾分狠勁戾氣,冷眼瞧著眾人問:“哪一個是秦宗運?” 火光中,膽小者臉孔發(fā)白唯唯諾諾,不敢開口卻將目光投向秦宗運。 玄奕提著劍,緩步走向秦宗運,秦宗運慌忙磕頭,“爺別動氣,有事好商量?!?/br> 玄奕心中自有一把算盤,誰都知道九哥有錢,況且出了事有太子擔著。他命人將秦宗運帶進偏屋,關上門道:“聽說你富可敵國,要錢還是要命,你自己選一個?!?/br> 秦宗運知道他們不是專程來打劫的,猜想定是太子的人,顫抖著回:“錢有,但是九爺?shù)?,您不怕??/br> 玄奕一腳踢到他的腹部,“你他媽覺得老子敢來,還會怕么?” 秦宗運痛得咧嘴,迫于壓力威脅,不等屈打成招便主動交代出金庫的位置。玄奕立刻帶親信趕去金庫,只聽鑼鼓喧天,哨樓上的看守扯脖子大喊:“進賊啦,快抓賊?。 ?/br> 松明火把在夜風中呼呼作響,親兵已經(jīng)不受控制,沖上去就殺。哨樓上的人將銅鑼擂得山響,夾雜著急促的腳步聲,犬吠聲,各屋紛紛點起燈光。 玄奕頓感不妙,大聲下令道:“抵抗者殺!” “是。”親兵們潮水般涌過去,片刻后,哀嚎聲不斷,仿若下了地獄般令人毛骨悚然。 親兵殺光看金庫的人,摸鑰匙打開門,火把一照,一堆堆,一箱箱,滿目都是數(shù)不清的金銀! 哨樓上陡然爆出煙火,帶著尖銳的聲響,“唧砰”七八發(fā)在夜空中炸開,光束灼目,亂落如雨。 玄奕有些慌神,經(jīng)過一番思考,命親兵加快速度將銀子抬到車上。他的臉突然變得猙獰,殺氣騰騰,箭步?jīng)_進偏屋一劍刺入秦宗運的心口,秦宗運悶哼一聲,殷紅的鮮血淌了滿地。 季大勇衣帶不整地領著幾十兵勇趕到,營兵至南門蜂擁而入,剛沖到溫泉樓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刀光劍影,人們尖叫著四散而逃。 親兵統(tǒng)領忙帶人迎上去,不敢將事鬧大,更不便隨意亮出身份腰牌,冷生生道:“我等奉命剿白蓮教,你是哪個營的?” 季大勇揎臂提刀,一臉兇神惡煞,見這幫人明顯比自己的多頓時泄氣,“你們是誰的人?” 親兵統(tǒng)領冷笑道:“沒長耳朵么?老子剿白蓮教,你說老子是誰的人?” 自己眼皮子底下哪有白蓮教,太子爺這是草菅人命!季大勇嚇出一頭冷汗,手一招,灰溜溜帶人撤離。 灼灼火光下,玄奕突然后悔,此事將成為一生的污點,有了這個把柄在手,太子對自己可??蓷墶K了计?,承認自己經(jīng)驗不足無法善后,索性下令放火燒掉金庫。 沖天大火借著風勢快速蔓延,整座樓不刻就成了一座火焰山,熊熊烈火連成一片,山坳間明如白晝,來不及逃出去的人發(fā)出凄厲的嚎叫聲。 許鵬程被親兵押到馬車上,整個人都是虛的,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這幫人若想弄死自己,連尸體都找不到。 火勢越來越大,仿若激怒的火龍不斷翻滾,濃煙在天空騰起老高。季大勇派人上山觀察,等大隊人馬撤離后抓人問金庫位置,卻見此處早已毀于火海。 樓閣坍塌,山林照得一片殷紅,烈火瘋狂焚燒著,帶著震耳欲聾的爆裂聲,迸出道道火光…… 黎明前,閃電從云縫里竄出來,悶雷過后下起瓢潑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