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我——”

    容妄說：“但我跟你認(rèn)識的比他早?！?/br>
    這幾個字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葉懷遙心道我還是跟他說清楚吧，開口道：“當(dāng)時不是——”

    容妄上前兩步，打斷他：“我知道你們?yōu)楹螘掀酰蚰忝鼣?shù)有異，你師尊想讓你借元獻(xiàn)的命格來消災(zāi)。不過我雖非至陽之命，但修習(xí)魔道，逆天而行，同樣可以幫你，卻只能干看著?！?/br>
    他這看似冷靜的口氣中，終于無法抑制地透出了一股子醋味：

    “當(dāng)時你們訂下婚約的消息傳來，我在離恨天外站了整晚，后來你當(dāng)著我的面那般說元獻(xiàn)，更讓我恨不得立刻殺了他以平心中之恨。但我知道，那樣你一定會不喜歡，你不喜歡的事，我就不去做……”

    葉懷遙眼睜睜看著容妄一拳捶在了旁邊的柱子上，將那玉石打磨而成的殿柱硬生生砸出來一個坑。

    葉懷遙：“……”

    算了，先讓他發(fā)泄一下吧。

    容妄一拳錘下去之后，也稍稍冷靜些許，哪怕是到了現(xiàn)在，他所有的怒火也都在元獻(xiàn)身上，終究舍不得沖葉懷遙粗聲大氣地說話，又稍微將音量放低。

    “但那毫無用處?！比萃?，“其實我心里清楚，我做什么你從未在意過，因為你壓根未對我有過半分好感，那也罷了，只希望你所看中的人會對你好。但是他元獻(xiàn)，能做到么？”

    容妄咬了咬牙，還是覺得不吐不快，于是抬眼看著葉懷遙，目光中有種不顧一切的執(zhí)拗：

    “葉懷遙，你為我為何要隱瞞，因為我怕同你說了這件事，你要跟我解除契約，仍是打算跟他在一塊！讓我眼睜睜看著這樣，我還不如當(dāng)真殺了他，免得他日后再害你傷心！”

    就算從前不和的時候，容妄在葉懷遙面前大多都也是輕言細(xì)語，這回真正是氣急敗壞，才會頭一回將內(nèi)心的偏執(zhí)明明白白地展露出來。

    兩人的性格幾乎是恰好相反，在此之前，葉懷遙從來都沒有想到，他能夠?qū)⒆约哼@幾句話，在意到了如此程度。

    他確實很少動心動情，但同樣，也不喜歡欺騙他人的感情。容妄這樣的反應(yīng)，均因他太在意而自己又太沒有當(dāng)回事，才會鬧出誤會。

    葉懷遙靜默片刻，而后道：“邶蒼魔君，對不住，我上回是騙你的。”

    容妄的表情由沉郁轉(zhuǎn)為錯愕，尚未來得及問，便看見葉懷遙后退半步，竟是躬身長長一揖。

    他又道：“我從未喜歡過元獻(xiàn)。”

    容妄雖然發(fā)了一通脾氣，可這氣半因吃醋，半因痛恨元獻(xiàn)作為，從始到終，他可沒怪過葉懷遙半點，更加想都沒想過對方會道歉。

    ——有什么可道歉的，明明是自己瞞了他道侶契約的事，要賠不是也是容妄賠不是啊！

    容妄見葉懷遙行下禮去，也沒弄明白對方是賭氣還是說真的，此言又是何意，連忙一把將他扶?。骸澳氵@是做什么，為何道歉？我、我方才說那些話也不是沖你！”

    容妄說著也有點急了，又道：“是我事事都不對你講清楚，是我從小就一直糾纏你，讓你煩心，要錯也是我錯。你若是如此，我便要無地自容了?！?/br>
    他說話的時候一直不忘托住葉懷遙的手臂，仿佛受他一拜，是什么天大的災(zāi)禍一樣。

    只因在容妄的認(rèn)知當(dāng)中，如果葉懷遙真的對他行禮了，就代表剛才自己那些脾氣也全都是沖他發(fā)的——這他絕對不舍得。

    葉懷遙本是真心道歉，卻沒想到容妄思想覺悟這么高，發(fā)完了脾氣立刻開始做自我檢討，只覺哭笑不得。

    他要是再堅持行禮，恐怕接下來兩人就要對著磕頭了，那場面想想就很恐怖。

    葉懷遙只能將腰直起來，說道：“好，不過誤會而已，那咱們就都不要往心里去了。我只是想跟你解釋，當(dāng)初說喜歡元獻(xiàn)，實在是我隨口一提的，你別當(dāng)真。”

    這話剛才他都說了一遍，容妄本來也很在意。可是他一千年難得吃了回熊心豹子膽，頭一次敢當(dāng)著心上人的面發(fā)火，眼見葉懷遙居然還道歉，心都亂了，也就沒顧上問這事。

    容妄將葉懷遙的胳膊松開，見他袖子都被捏皺了，不由暗自苦笑自己面對著這個人盡是干蠢事，心里窩的火也因這一鬧早去了大半。

    他順著這話問了下去：“什么？”

    葉懷遙道：“之前你屢屢對我表白心意，我不知道你的感情從何而來，又實在不好應(yīng)對，所以就把元獻(xiàn)拿出來擋一擋。其實我跟元獻(xiàn)從來沒想過要如何，本來便已經(jīng)打算要解除婚契。”

    言下之意就是告訴他，你心心念念惦記著弄死的這位，不過是個工具人，請魔君不要亂吃醋了。

    容妄沒說話，葉懷遙便又說：“還有我攔你殺他這事。元獻(xiàn)雖然不招人喜歡，但也未做過什么十分出格的事情，現(xiàn)在你我的目的，正是想找出那個挑撥人族與魔族之間關(guān)系的幕后主使，你若反倒因為殺了元獻(xiàn)而被正道討伐，值得嗎？”

    容妄最恨最嫉妒的人就是元獻(xiàn)，方才提起這道侶契約就被氣昏了頭，要不是這樣，就算嚴(yán)刑拷打他都說不出來這么多。

    現(xiàn)在葉懷遙一口氣把所有的話都解釋清楚，多年的心結(jié)被輕易解開，反倒讓人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了。

    好一會，容妄才低聲道：“你這話，是向著我說的?！?/br>
    葉懷遙：“？”

    容妄道：“你說我如果因為殺了元獻(xiàn)而被正道討伐便不值得，是為我著想?！?/br>
    葉懷遙覺得他的重點好像有點問題：“當(dāng)然。”

    僅僅這兩個字，就給了容妄一種宛如絕處逢生般的驚喜，讓他忍不住就要問的更加清楚一些。

    容妄道：“所以，知道了咱們之間已有道侶契約，你也并不是就那么厭惡我……是嗎？”

    葉懷遙道：“我厭惡你做什么，你是被我牽連?！?/br>
    像是洶涌的潮汐轟然落下，那深埋在骨子里的偏執(zhí)只會在刻骨銘心的愛意面前敗退，容妄心口泛起一陣guntang，喉嚨卻澀的說不出話來。

    他覺得他喜歡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人。

    每回在感到絕望的時候，葉懷遙都能輕而易舉地將他從沉淪中救贖。

    容妄的神情逐漸溫柔下來，葉懷遙道：“怎么也得說聲抱歉，畢竟是我沒講實話?！?/br>
    容妄柔聲道：“咱們那時本就立場不同，之前又無交情，換了誰都會如此，怎能怪你?！?/br>
    心平氣和了，其他事也便想起來了。

    容妄跟葉懷遙說：“對了，剛才你師兄他們來過。我忘了告訴你?！?/br>
    葉懷遙道：“我知道。你們交手了吧？戰(zhàn)況如何？”

    容妄含笑道：“平手。得罪了你師兄，可會怪我？”

    葉懷遙也笑了：“魔君啊，你得罪他得罪我都不是一天兩天了，怪的過來嗎？算啦?！?/br>
    兩人都露出笑容，氣氛就徹底輕松下來，葉懷遙又道：“不過元獻(xiàn)又是怎么回事，他跟我?guī)熜謳煹軅円黄饋淼膯?？為什么沒有一塊離開？”

    元獻(xiàn)剛才說來到離恨天是誤入，葉懷遙就是個傻子也不能信——沒聽說有人能在外面閑逛著，就逛進(jìn)魔族的地盤里。

    他本來以為元獻(xiàn)是跟燕沉等人同行，出去的時候又不小心掉了隊，但轉(zhuǎn)念一想也不應(yīng)該。

    以燕沉他們的脾氣，首先不可能接受對方的加入，第二要真是同行，他們也不可能把元獻(xiàn)一個人撇在這么危險的地方。

    容妄本來最聽不得葉懷遙提到元獻(xiàn)這個名字，每回都是表面端莊懂事，心里醋海翻波，把這人恨了個牙癢癢。

    眼下想起這個人，依舊是討厭的，但畢竟心結(jié)結(jié)開，又是葉懷遙在問，因此雖不情愿，容妄還是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他道：“他并未與玄天樓同行，而是隨后混了進(jìn)來。似乎，哼，他自己說是為救你出去。”

    葉懷遙道：“他一個人，為了救我硬闖離恨天？”

    容妄也覺得很荒謬：“好像是，他還要與我作賭，說是贏了就帶你走，輸了任我處置。”

    這簡直是赤裸裸地挑釁，葉懷遙這才明白容妄剛才為什么那么大的脾氣。

    不過元獻(xiàn)的舉動他也恨不能理解，一方面想方設(shè)法接觸婚約，嫌棄自己嫌棄的要命，轉(zhuǎn)過身來又冒著生命危險闖進(jìn)離恨天，聲稱要救人，這到底怎么想的？

    葉懷遙不想試著去揣摩他了，沖容妄說：“能否跟你討個人情，將他放了？”

    葉懷遙開口，容妄自然是予取予求，無有不允：“既然殺不得，自然是放了。我也不想養(yǎng)著他在這礙眼?！?/br>
    他一面說，一面抬手示意下屬去外面通知，讓元獻(xiàn)速速離開離恨天，不可耽擱。

    不料負(fù)責(zé)通知的人跑出去沒過一會，又來回報，說是元獻(xiàn)不肯離開，還有事要同明圣說，是關(guān)于婚契的。

    容妄極不耐煩，但看了葉懷遙一眼，還是道：“那便讓他進(jìn)來?！?/br>
    很快，元獻(xiàn)就來到了溫池殿。

    他掀開珠簾，一眼便看見葉懷遙坐在水池邊的躺椅上，正同容妄說話。

    這殿中從處處的擺件一直到地磚溫池，全都是以金玉為主，原本就珠光寶氣，極為華麗明亮。

    如此，便也將他身上那件流云似的寬大衣袍鍍上了一層璀璨的淡金色，正是相得益彰，神采奪人。

    元獻(xiàn)微一晃神，交談中的兩個人已經(jīng)同時扭頭向他看過來。

    那模樣怎么看也不像敵人和囚犯，反倒讓元獻(xiàn)覺得自己像個闖入別人家中的不速之客。

    容妄冷冷地說道：“元少莊主，有話快說。”

    元獻(xiàn)看了他一眼，倒也干脆：“我想知道我與云棲君之間的道侶契約，到底是如何轉(zhuǎn)到魔君身上去的?！?/br>
    方才事出突然，陡然發(fā)現(xiàn)契約已經(jīng)不在身上，原因竟還是因為自己的舉止失當(dāng)，元獻(xiàn)心中頗感混亂。

    直到葉懷遙和容妄都走了，他被押在原地想了一會，才越琢磨越不對勁。

    元獻(xiàn)道：“即便是我的失誤致使契約法印脫落，但也無法解釋它出現(xiàn)在魔君身上的緣由。既然當(dāng)時你們兩人約戰(zhàn)于瑤臺，那請問，瑤臺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雖然已成階下囚，得知已經(jīng)可以離開，不再招惹是非才是明智之舉，但元獻(xiàn)來之前就打定主意豁出去了，這件事如果不弄清楚，他日夜難安。

    容妄面沉如水，葉懷遙眉頭微蹙，也沒有回答的意思。

    元獻(xiàn)的目光在兩人神情上掃過，知道自己所料不錯，這當(dāng)中一定有某種隱情。

    容妄道：“與你無干?！?/br>
    “與我無干？不，我覺得與我關(guān)系很大?！?/br>
    元獻(xiàn)逼視著容妄，分毫不讓：“邶蒼魔君，你上回見面對我威脅警告，這次又將云棲君硬帶來離恨天，到底又是什么緣由？你——你對他早就抱了心思，瑤臺上趁人之危，強迫于他，是不是？”

    刨除人品不談，元獻(xiàn)既然能穩(wěn)坐歸元山莊少莊主的位置，自然有其過人之能，憑借著洞察力和敏捷的思維，他竟成為第一個將當(dāng)年之事猜對大半的人。

    至于容妄是強迫還是想幫忙療傷，這一點，如果不知道他與葉懷遙間的那些過往，沒人會想到。

    元獻(xiàn)的話仿佛將某種表面極力維持的平靜給打破了，整個溫池殿中一時靜的嚇人。

    這下不光是容妄，連葉懷遙在這一瞬間都忍不住想，干脆滅口吧，把這貨按進(jìn)水池子里面淹死得了。

    第85章 柔腸幾寸

    葉懷遙轉(zhuǎn)頭去看容妄, 也恰好對方目光望來, 照進(jìn)他的雙眼。

    兩人本就正在眾人面前演一場互相敵對的戲, 元獻(xiàn)所探究的種種，別說根本犯不著跟他一一交代, 就是要說，現(xiàn)在也沒法解釋。

    葉懷遙將心中種種滋味壓下, 方才的一絲尷尬轉(zhuǎn)眼已經(jīng)無波無痕，淡淡笑道：“元少莊主，今日得你冒險前來相救, 遙足感盛情, 但無論真相如何, 都是我的私事。以前你不曾插手，如今也便無需多言?！?/br>
    元獻(xiàn)只覺得胸口一陣窒悶。葉懷遙甚少用這般冷淡的腔調(diào)說話, 大概是太過陌生和不熟悉了，以致于竟讓他感到些微痛意。

    元獻(xiàn)道：“你誤會了，我并非質(zhì)問。只是想知道，這件事會發(fā)生, 是不是因為我……我的過失……”

    “自然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