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墨哭笑不得。

    顧閱很少求人，自從他搬去子霜處，子霜終日忐忑，覺得他身邊的朋友或家人應(yīng)當(dāng)都很看輕她，他想安她的心，京中他認(rèn)識(shí)的女眷也不過白蘇墨和許雅幾個(gè)。

    許雅冷清，旁人同白蘇墨相處都更容易些。

    他是想請(qǐng)她幫這個(gè)忙，就是在子霜鋪?zhàn)永锍陨弦粔K糖糕，喝上一碗涼茶，聽子霜說上一兩句話便好，應(yīng)當(dāng)容易。

    白蘇墨嘆氣：“顧閱，為何不找淼兒？”

    既是顧家家事，淼兒自然更合適。

    顧家的家事她并不想?yún)⑴c，顧淼兒早前便說過要她幫忙，她都一口回絕，斷然沒有回絕了顧淼兒卻應(yīng)顧閱的道理。

    只是顧閱留了心思，上了馬車才同她說起。

    但既是朋友，便應(yīng)有原則。

    白蘇墨正準(zhǔn)備回絕，顧閱卻笑著道：“蘇墨，子霜有身孕了，近日總是心神不寧，我想讓她心中安穩(wěn)些，就這一次……”

    顧閱眼中的柔和暖意，似是滿懷憧憬和柔情蜜意。

    白蘇墨怔了怔，喉間的話忽得隱去。

    ……

    陳記糖糕鋪。

    陶子霜的先夫姓陳，這店鋪開了許多年，到西市來的客人都認(rèn)陳記，這處鋪?zhàn)颖阋恢睕]有改過名。

    鋪?zhàn)硬淮?，接近晌午時(shí)候，人其實(shí)不多。

    門口有只貓?jiān)趹醒笱蟠蝽铩?/br>
    一側(cè)，有個(gè)六七歲的孩童在掃著地，忽得抬頭，見到是顧閱，眼中一陣厭惡，連帶著一并厭惡了白蘇墨，掃帚放在一側(cè)，便不知跑去了何處。

    顧閱看了看白蘇墨，眼中歉意。

    白蘇墨佯裝逗貓，未曾看見。

    顧閱在此處，應(yīng)當(dāng)并非受所有人歡迎。

    等那孩童離開，白蘇墨才起身，鋪里便有一個(gè)女子迎了出來，瞧模樣，應(yīng)當(dāng)二十三四左右，生得不算一眼好看的模樣，人卻看著親厚質(zhì)樸，極易討人喜歡。見了她同顧閱一處，先是楞了愣，眸間似是有些自慚形穢，還是誠(chéng)懇笑了笑。白蘇墨忽得明白顧閱為何會(huì)喜歡她，有的女子溫婉質(zhì)樸，讓人一見如故。

    陶子霜便是。

    “子霜，這是蘇墨，寧國(guó)公的孫女?！鳖欓喩锨?，牽住她的手，仿佛給她莫大鼓舞

    陶子霜頓了頓，似是有些驚喜，又有些錯(cuò)愕：“白小姐？”

    白蘇墨笑道：“顧閱說你這里的糖糕很好吃，可曾叨擾？”

    她似是全然不提旁事，陶子霜先前的尷尬不知匿去了何處，有些激動(dòng)道：“不叨擾，不叨擾，我這就給白小姐盛。”

    白蘇墨微笑。

    陶子霜轉(zhuǎn)身，顧閱拉住她的手，她回眸，顧閱柔聲叮囑：“子霜，慢些，無妨的?！?/br>
    陶子霜看了看白蘇墨，白蘇墨唇角禮貌勾了勾，陶子霜心底微暖，又朝顧閱道：“沒事，你先招呼白小姐?！?/br>
    見顧閱頷首，才去了后廚忙。

    顧閱這才回眸：“多謝。”

    白蘇墨輕聲嘆道：“日后我去顧府，若是被曲夫人掃地出門，自是要找你尋仇的。”

    顧閱笑不可抑。

    店鋪中的位置很小，稍后要和陶子霜一道說話，顧閱領(lǐng)她到?jīng)雠锵拢兆铀猩碓?，此處更為通風(fēng)。照顧人的時(shí)候顧閱其實(shí)心細(xì)，這種照顧亦如春雨潤(rùn)物，并不突兀，卻溫潤(rùn)人心。

    白蘇墨從善如流。

    落座不久，陶子霜便端了糖糕上前。

    只有兩碗，一碗熱忱放在白蘇墨身前，一碗放在顧閱身前。

    白蘇墨和顧閱本是對(duì)坐，陶子霜便在一旁站著。

    顧閱伸手牽她，“來?！?/br>
    陶子霜同白蘇墨不熟，始終生疏拘謹(jǐn)，對(duì)方又是國(guó)公爺?shù)呐畠?，她怎么好同坐?/br>
    白蘇墨適時(shí)解圍，伸手拿起調(diào)羹，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拇指微微翹了翹，輕輕舀了小勺，放入口中嘗了嘗。陶子霜的重心果真轉(zhuǎn)到她這處，便由顧閱扶著坐在顧閱一側(cè)，眼中滿是期許，又似不好問。

    白蘇墨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朝顧閱輕笑道：“我知曉你為何賴在此處不走了?！?/br>
    陶子霜似是意外，片刻眼中又是感激。

    這便是最好的尊重。

    陶子霜眼底氤氳，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意，強(qiáng)壓住鼻尖的酸意，輕聲道：“白小姐，這兩日京中都在說您的耳朵能聽見了？”

    她能主動(dòng)同白蘇墨說話，顧閱沒想到，卻心中歡喜。

    白蘇墨梨渦淺笑：“看來也不都是壞事傳千里，好事也傳?！?/br>
    顧閱忍俊。

    陶子霜也笑笑，眸間的氤氳好似晶瑩。

    白蘇墨又道：“陶姑娘，我苑中有幾個(gè)饞嘴的丫頭，尤其喜歡甜食得很，這陳記糖糕，可否再幫我?guī)┠米撸俊?/br>
    陶子霜連忙點(diǎn)頭：“自然可以，我去做，白小姐稍等?！?/br>
    言罷，笑了笑起身，轉(zhuǎn)身才摸了摸眼角的淚滴，進(jìn)了店鋪中去。

    顧閱如何不曉白蘇墨是在幫她解圍？

    待得陶子霜走遠(yuǎn)，顧閱才道：“蘇墨，真不知道該如何謝你？”

    白蘇墨但笑不語。

    ……

    稍晚，陶子霜將糖糕用碗盛好，端了過來。

    白蘇墨接過。

    白蘇墨起身同陶子霜道別，陶子霜才朝顧閱溫柔道：“送送白小姐？”

    顧閱應(yīng)好。

    顧閱之事本就不便讓國(guó)公府中旁人知曉，此番顧閱同白蘇墨一道出來，便連流知幾個(gè)也沒有帶上。自陳記出來，顧閱要送她上馬車。

    白蘇墨卻駐足：“不必送我了，我正好有事要去趟東市附近。陶姑娘有身孕，你留這里陪她便是?！?/br>
    顧閱攏眉：“你自己？”

    白蘇墨笑：“顧閱，我自幼在京中長(zhǎng)大，你可是怕我迷路？”

    雖是打趣話，語氣卻分明篤定。

    顧閱便不再堅(jiān)持：“蘇墨，那你早些回國(guó)公府?！?/br>
    白蘇墨頷首。

    剛過沿街的距離，顧閱回首，見陶子霜還在身后遠(yuǎn)遠(yuǎn)看著，一臉笑意，似是不舍，白蘇墨道：“她很緊張你，你也很緊張她，顧閱，你們令人羨慕?！?/br>
    顧閱斂了笑意：“蘇墨，你可是心中有事？”

    白蘇墨嘴角勾了勾：“我會(huì)同淼兒說，請(qǐng)她常來?！?/br>
    顧閱遲疑片刻。

    “留步。”白蘇墨言罷，朝陳記店鋪門口的陶子霜遠(yuǎn)遠(yuǎn)笑了笑，陶子霜亦朝她揮手。

    顧閱回眸之時(shí)，白蘇墨已離開。

    顧閱踟躕。

    ******

    蒼月京中格局四方。

    東市就在西市對(duì)頭。

    西市本就很長(zhǎng)，又在東市走了些時(shí)候，白蘇墨自己也不知沿街走了多久。

    她是國(guó)公爺?shù)膶O女，京中自然有不少人都認(rèn)識(shí)，沿途，不乏有人招呼，她莞爾頷首，眼中卻似古井無波。

    只是這般走著，仿佛心底都掏空，不想旁的事情，亦不覺腳下酸痛。

    臨到喧鬧處，才見已是黃昏。

    近處華燈初上。

    遠(yuǎn)處，輕塵在落霞中輕舞。

    白蘇墨抬眸，一側(cè)竟是寶勝樓。

    京中都曉她喜歡寶勝樓的七寶酥，卻無幾人知曉她為何喜歡七寶酥？初到京中時(shí)，她不過五六歲，她的世界自幼聽不見，初至京中的陌生又讓他惶恐不安，但似是過去許久的都已記不清，唯獨(dú)記得的便是沐敬亭帶她到寶勝樓嘗的那口七寶酥，好似一口便甜到心里。

    此后，她便一直喜歡。

    從小到大都沒變過。

    “白小姐?！闭乒裼H自來招呼，待得看清后，卻又不免疑惑，“就您一人？”

    “嗯，我過來嘗口七寶酥便走。”白蘇墨清淺應(yīng)了聲。

    掌柜不敢怠慢，親自領(lǐng)她到三樓雅間處，這里人煙稀少，亦不不會(huì)擾她清凈。

    待得小二送來，她嘗了一口，幽幽問道：“可有桃花酒？”

    小二送了一壺來：“白小姐慢用，我在外側(cè)，有事您喚我?！?/br>
    掌柜有交待，他專門侯在此處。

    白蘇墨應(yīng)好。

    房門未關(guān)，她可以自三樓看下，看到寶勝樓各層的熱鬧場(chǎng)景，或三五成群，或兩人對(duì)酌，早前她聽不見，便總是好奇，這些歡喜的喧鬧聲該是何種模樣，等如今能聽見了，便覺歡喜的不是喧鬧聲，而是杯盞中的酒。

    白蘇墨飲下一口，桃花的味道倒淺，酒香卻醇厚。

    她并非沒有背著爺爺飲過酒。

    哪有如此淺顯易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