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信蹲下身，扒下兩只靴筒上的意外之財，決定去找補些體能回來，就在他虛弱的步子欲要踏入酒樓時，被貞白攔了一下。

    李懷信不悅的皺起眉：“我餓了。”

    貞白瞥了眼酒樓的排面，道：“這里貴，而且你……”

    “我現(xiàn)在營養(yǎng)不良，氣血兩虧?！崩顟研艍旱土饲徽{(diào)：“之前你管吸不管補，血都快干了，一天只供一碗粥，瘦脫形了沒看見嗎？！”

    “不是……”

    李懷信不想聽她廢話，直接擦著她手臂走過，貞白只得跟進店，將骨灰壇和沉木劍擱上桌，店小二熱情洋溢地前來招呼，李懷信大氣不喘的報了一堆御膳菜名，把店小二聽得一愣，賠笑道：“客官，您說的這些菜，咱這兒沒有啊，要不給您上幾道本店的招牌菜，換換口味如何？”

    在李懷信敗金之前，貞白立即道：“以你現(xiàn)在的體質(zhì)，不太適合長途跋涉吧，要雇一輛馬車嗎？客棧的房錢到今日截止，若想再住就得續(xù)費，你打算什么時候動身去東桃村？路上還得備上盤纏吧，也不可能夜晚歇在馬車里，一路打尖住店，你……兩顆金珠夠嗎？”

    聞言，李懷信臉色一沉，捏著金珠咬了咬舌尖，終于敗下陣來，只點了兩盅雞湯，他將其中一盅推到貞白面前，揭開蓋子，香味則散了出來。

    李懷信像是隨意的說了一句：“能吃這些么？”

    “嗯？”貞白不知所云，什么叫能吃這些么？

    “試試。”

    貞白猶豫著握住勺，垂眸盯著湯面漂浮著的幾顆枸杞，輕輕刮開鋪在頂層的薄油，舀了一勺，帶出半顆菌菇，送進嘴里，濃香即刻包裹住味蕾，分泌出唾液，她直接咽了。

    李懷信一直注視著她的反應(yīng)，直到貞白慢悠悠地喝下半盅，也未出現(xiàn)排斥等不良后果。

    李懷信適才撐著桌沿，身子前傾，若有所思地揭開自己那盅雞湯喝起來，一邊喝一邊在心里分析了半天，得不出個所以然來。目光時不時的掃過貞白，思緒就飚到了他居然帶著個邪祟坐在客棧喝雞湯這種匪夷所思的畫風上來，這簡直不符合他的人生準則啊，雖然他也沒什么人生準則，全憑隨心所欲來界定。

    他隨心所欲慣了，不是個會老實待在殼子里遵循仁義道德或者遵守宮規(guī)道規(guī)之人，所以在諸多人眼中，他就是個沒教養(yǎng)且討人厭的皇二代，典型的地主家的混賬兒子。這混賬兒子時不時還狗眼看人低，估計是身份使然，總會有種老子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感，沒少把太行山的弟子們指揮得團團轉(zhuǎn)，跟太行山是他寢宮，弟子們是他狗腿子一般。

    人家都是來修行的，結(jié)果搞得像是進宮當了太監(jiān)似的，明明這祖宗帶了一幫如花似玉的小太監(jiān)來伺候他，結(jié)果這廝居然因為心疼這幫如花似玉的小太監(jiān)，說什么他們細皮嫩rou，只需要負責伺候自己，打掃打掃房間，種種花除除草，干不了苦力，那種建造后院浴池，分流太行之巔甘泉水和搬石頭挖坑的苦力活，就該由眾身強力壯的太行山弟子效勞，這抓壯丁呢，能不招人厭么？！

    但招人厭的這位卻毫無自知之明，是個完全看不懂別人臉色的主兒。

    當然，他不需要看別人臉色，一向都是別人看他臉色，而他第一次看人臉色，居然是看面前這個女冠的，偏偏這女冠還是個沒臉色的面癱，神態(tài)舉止要多淡漠有多淡漠，他最后斷定這人可能死太久，尸僵了，除了偶爾皺個眉，面部肌rou根本施展不開，因此顯得難以琢磨。

    李懷信鬼使神差的問了句：“好喝嗎？”

    貞白抿了一下唇，低低應(yīng)了聲：“嗯。”

    李懷信繼續(xù)琢磨：這女冠被壓在亂葬崗，十年不食人間煙火了吧？

    他瞥了眼女冠面前見底的雞湯，默默喝了一口，咽下滿嘴鮮香，又問：“夠嗎？”

    貞白擱下湯勺，應(yīng)道：“夠?！?/br>
    所以他可不可以理解為，這女冠其實不需以血為祭，尋常食物也能將其喂飽？但具體與否，還有待觀察，這種兇性難辨的邪祟，必須拴在身邊看緊了，不可掉以輕心。

    李懷信一邊盤算一邊喝完雞湯，感覺就跟灌了碗靈芝下肚似的，立馬恢復(fù)了不少元氣，踏出客棧，連走路都沒之前那么飄了，如此他更加篤定，自己是營養(yǎng)不良造成的虛弱乏力，久病不愈。

    亦或者，是他媽一天一碗粥給餓飄的。

    他整天癱倒在床上，嗓子也啞著，不能動也不能喊，關(guān)鍵這女冠還成天跟外頭晃蕩，也沒囑咐掌柜給他三餐送飯，這是成心的還是成心的？李懷信沒忍住問出了口，結(jié)果丫居然輕描淡寫地說：“忘了。”

    忘……了……

    輕描淡寫地……忘了……

    李懷信不敢置信，他居然被忽視了？！

    這時，一列衙役行色匆匆的奔過，行人避讓時沒來得及回望，把嬌弱的李懷信撞得踉蹌一步，被貞白抬手扶住，帶到了邊上。

    “怎么了這是？”有路人問。

    另一人咬開一顆瓜子剝了，丟進嘴里嚼著，搭腔：“聽說啊，這衙門失竊了。”

    又一人驚道：“嚯，哪個賊人如此膽大包天，作jian犯科都犯到官府里了?！?/br>
    那人又剝了顆瓜子，迎合：“可不是么。”

    一個啃著香瓜的人湊上前打聽：“偷啥了？”

    某某道：“咳，到官府能偷啥，金銀珠寶什么的肯定是去謝家張家啊，犯不著冒這么大風險上衙門犯案，我估計，是去偷官?。　?/br>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一臉的言之有理。

    那人呸掉瓜子皮：“瞎說，偷官印干嘛，篡縣太爺?shù)奈话?？傻不傻！?/br>
    某某不服氣：“這你就不懂了，有些江洋大盜為了揚名立萬，必須挑戰(zhàn)一下權(quán)威?！?/br>
    “哦喲，都江洋大盜了，還挑戰(zhàn)你個縣衙的權(quán)威？”那人又從兜里摸出一把瓜子磕著：“你快別瞎說了！”

    某某急了：“那你說，你又知道偷了什么？”

    “扳指。”那人神神秘秘道：“知道誰的扳指嗎？”

    啃香瓜的咬了一半，含糊不清插話：“縣太爺?shù)模俊?/br>
    那人搖搖頭，眾人就七嘴八舌的亂猜一通，待吊足了胃口，他才揭曉答案說：“是王六家埋的那具尸體的。”

    眾人大驚，呼聲高低起伏，婉轉(zhuǎn)傳入貞白耳中，她驀地頓住腳步。

    那人續(xù)道：“你們說奇不奇？梁捕頭現(xiàn)在忙得腳不沾地，還在查這案子呢，現(xiàn)在又冒出來個盜賊，把證物偷走了。”

    李懷信覺察貞白沒有跟上，回首催促：“走啊。”

    眾人議論四起，把話題拉到了王六與謝家的傳奇事件當中，然后夸大其詞的編排了一下，那想象力尤為豐富的某某居然揣測出：是王六的魂魄出來作案，盜了衙門里那死者的扳指，就是為了掩蓋住他曾經(jīng)犯下的更大的罪惡。

    貞白聽他們說得越來越傳神，越來越?jīng)]譜，抬步跟上李懷信：“去哪兒？”

    “雇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　　李懷信：“你為什么三天不給我吃飯？！”

    貞白：“忘了?！?/br>
    第28章

    秋盡冬臨，清風冷冽，一邁出門，寒流則席卷滿身，李懷信自小畏寒，一入冬，房里的爐火就生得跟暖春一般，從不停熄，直燒完倒春寒才會撤碳，他也不是所謂的體虛怕冷，就是單純的嬌氣，身嬌rou貴至及。不惜花掉一顆金珠，雇了輛寬敞舒適的馬車，里頭錦被暖爐一應(yīng)俱全，又為自己換了身銀線滾邊的白衣錦緞，外加一件皮裘，銀冠高束，墨發(fā)長披，換完了裝束，再人模狗樣的往馬車里一坐，氣質(zhì)就尤為懵人。貞白揭開簾子時，就瞧見了這么端莊齊整的一幕，差點以為揭錯了車簾。

    “愣著作甚？進來，把簾子放下，寒氣都鉆馬車里了。”李懷信端著張臉，高貴冷艷的掃她一眼，又在心里沒好氣的補了句：想凍死誰？

    貞白正欲上車，身后有人喊：“道長，道長?！?/br>
    她回過頭，放下簾子。

    趙九氣喘吁吁躥至跟前：“道長，這就要走嗎？”

    “嗯。何事？”

    “沒事。”趙九擺擺手，把一紙袋東西塞進貞白手中，說：“我做的灌湯包，還熱著，算是送行吧，一點心意，你帶著路上吃?！?/br>
    熱騰騰的紙袋暖著掌心，貞白擰起眉，看著面前這個毫不相干的人，心底微微軟了一下，不知是何滋味。

    她領(lǐng)了這份情，道了聲多謝。

    趙九笑得格外憨厚：“不謝不謝，你一路保重啊，要是哪天還回來，記得再來吃我做的灌湯包。”

    貞白應(yīng)下，上了馬車。

    車輪行駛遠去，趙九對著馬車揮手道別，剛轉(zhuǎn)過身，就被站在自己身邊的小丫頭嚇了一跳，捂著心口道：“哎喲娘誒，我說，嚇死個人了，你什么時候站我旁邊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br>
    一早盯著遠去的馬車，嘀咕：“走了啊?！?/br>
    “啊?！壁w九答應(yīng)了一句。

    “他們一起走的誒?！?/br>
    “是啊?！?/br>
    一早感嘆：“那我也該走了。”

    “走吧，回家去，別在外頭瞎溜達，當心你娘找不到你。”趙九說完就往回走。

    一早驀地轉(zhuǎn)過身：“大叔。”

    “誒。”趙九駐足。

    “我沒有娘。”

    趙九一愣：“什么？”

    一早彎起月牙眼，笑露出梨渦。

    把趙九看得一陣心酸：“那你爹呢？”

    “也快死了?！?/br>
    聞言，趙九倏地一怔：“啥？是生病了嗎？病了就看大夫啊?！?/br>
    一早搖搖頭，她舉起手腕晃了晃，說：“他聽見鈴響了?！?/br>
    趙九莫名其妙：“聽見鈴響怎么了？誒，你這鈴鐺不是不響的嗎？！”

    一早笑了笑，背著手轉(zhuǎn)身就走，拋下一句：“是啊，不響的，大叔，你是個好人?！?/br>
    趙九盯著她背影，喊：“誒，丫頭，你去哪兒？”

    一早沒說話，慢慢朝馬車的方向走。

    趙九戳在原地，又喊：“別亂跑出城，去給你爹請大夫?！?/br>
    一早沒回頭，依舊往城門走，趙九盯了片刻，直到那小小的影子漸行漸遠，他才嘆了口氣：“野丫頭?！?/br>
    ……

    馬車駛出城門，輪子碾過一處凹槽，輕微顛簸了一下，貞白捂住那袋冒著熱氣的灌湯包發(fā)怔，腦子里突然就閃現(xiàn)過某個人，提著一包糖炒栗子走進不知觀，往她手里一塞，袋子都是熱烘烘的。

    她問：“什么？”

    那人彎著眼角笑：“糖炒栗子，吃過嗎？”

    “不用。”她說，帶著疏離的回絕。

    那人卻道：“一點心意，收著吧?！?/br>
    時過多年，她再次收到了別人的一點心意，一個熱心腸的，包子鋪老板的心意。

    貞白打開紙袋，剛要伸手捻一個灌湯包，就聽李懷信“嘖”了一聲：“你剛才牽馬了吧？洗手了嗎？”

    “嗯？”貞白有些茫然的抬起頭。

    “真不講究。”李懷信一臉嫌棄的掏出根錦帕，從壺里倒了點水浸濕，一邊嫌棄一邊遞給貞白：“把你的爪子，擦擦，擦完再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