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表哥，是……

    沈霽云甩甩頭，又問道：“克隆的話，不是會長得一樣嗎？”

    依稀記得，照片中的人跟他們長得還是不大一樣的。

    “改造過基因了吧，你表哥就是研究這個的，”韓守琪淡淡道，“他既然敢非法克隆正常人，這點事還不是小意思？”

    第六十八章

    沈霽云依然不敢接受這個事實, 他努力尋找著反駁的證據(jù)，忽然間想到什么，凜神道：“不對, 不是說克隆體是沒有自我意識的么？既然你說我和沈雨澤都是用林霄的基因克隆的, 我們應(yīng)該和那些未開智的迷你人一樣, 生來就缺魂少魄，沒有智慧才對, 但為什么我們有？”

    韓守琪瞄向他, 鏡片后的眼眸顯得深邃而幽冷, 讓沈霽云不寒而栗，總覺得對方接下來會說出什么可怕的事。

    他的預(yù)感沒錯, 韓守琪在定定地看了他半分鐘后, 道：“這就是根結(jié)所在……”對方又轉(zhuǎn)頭看向車外的夜空, 低聲道：“未開智迷你人，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騙局。”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笑容里透出一絲不知是殘酷還是自嘲的意味：“克隆人也是人, 怎么會沒有自我意識，怎么會……沒有靈魂?！?/br>
    沈霽云的心“咯噔”一聲，重重地沉了下去, 仿佛墮入了無盡深淵，叫他被黑暗的迷霧緊緊包裹起來，看不見光，又如離水的魚, 透不過氣……

    韓守琪道：“是林霄最先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他原本就有些懷疑未開智迷你人是個騙局, 恰好你的父母不孕不育，他便拿自己的基因做實驗, 給他們克隆了兩個孩子。他當(dāng)時孩子心性，雖然年少天才，卻未顧慮人倫道德，等你們被沈氏夫妻悉心養(yǎng)到三四歲，智商逐漸顯露，他才反應(yīng)過來，開始后怕。”

    沈霽云想起自己的迷你人連接體，一種說不出的恐懼縈繞心頭：“那意識傳輸又是什么？也是假的嗎？”

    韓守琪：“不，意識傳輸?shù)拇_能讓一個克隆體快速擁有自我意識，也就是在本體尚未形成自我意識之前，提前占據(jù)身體罷了?！?/br>
    沈霽云：“……”

    韓守琪繼續(xù)道：“那之后，林霄就不敢回家了，因為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們……他怕你們會越長越像他，也不敢在外人面前提起你們，甚至要求沈氏夫妻在你們面前抹消他的存在?！?/br>
    沈霽云視線不安地晃著，緊緊逼問：“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們是克隆人的？”

    韓守琪不答反問：“你聽過鄒銳這個名字吧？”

    “聽過?！边@事和鄒銳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友，我們和林霄、齊敬司相識于十八年前，當(dāng)時，”韓守琪停頓片刻，道，“當(dāng)時，鄒銳和林霄，是戀人?！?/br>
    沈霽云愕然：“鄒銳……男的？戀人？”

    韓守琪瞄了一眼只剩下一小截的煙，抽了最后一口，按滅在煙盒里，語氣有些機械：“嗯，鄒銳對林霄，一見鐘情?！?/br>
    沈霽云雖然也覺得這關(guān)系比較耐人尋味，但和先前受到的刺激比起來，這點事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了。

    韓守琪沒有繼續(xù)停留在這個話題上，接下去道：“但是，林霄在兩年后患了漸凍癥，那是絕癥，沒有治愈的可能……”

    沈霽云面色發(fā)白，根據(jù)已經(jīng)獲知的信息在腦海中迅速推演了一下時間——林霄患病那年他和弟弟才五六歲，也許已經(jīng)有了自我意識，但人格建立并不完善，完全可以通過意識傳輸被林霄鳩占鵲巢……

    所以，被占領(lǐng)的人是誰……是他？還是沈雨澤？

    沈霽云捏緊拳頭干笑道：“所以，他把這個秘密告訴了你們？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克隆一個備份身體的好處？呵呵……”

    韓守琪挑了下眉：“為什么你把他想得那么不堪？”

    沈霽云也不知道，他已被內(nèi)心的恐懼逼得在心里大聲咆哮——因為他克隆了我們，他對生命不敬！

    明明這么多年來無比渴望得到的真相，這一刻卻讓沈霽云畏懼不已，他害怕聽到最后那個答案，害怕聽到韓守琪說——他根本不是他自己。

    “這件事，他只告訴了鄒銳，因為當(dāng)時沈氏夫妻帶你們來首都見他最后一面，鄒銳覺得你們長得和林霄有點像，很喜歡你們……林霄怕他看出端倪，自己心虛跟他坦白了，鄒銳得知后也很震驚?！表n守琪把玩著手中的打火機，低聲道，“林霄去了以后，鄒銳一次酒后吐真言，才告訴我，他倒是想找你們其中一個給林霄復(fù)活，畢竟他喜歡林霄，但是林霄不愿意，他把你們當(dāng)成獨立的個體，從沒打算侵占，他還逼鄒銳發(fā)誓，有生之年不得接近你們，不能動你們一根毫毛?！?/br>
    當(dāng)初鄒銳一臉苦悶地說出這句話時，韓守琪還開玩笑問了一句：“林霄是不是吃醋啊，人都去了，還要你為他守活寡，看來他本性很霸道啊……”

    結(jié)果被鄒銳粗聲粗氣地罵了一句“滾”，護短得簡直讓他這個死黨氣絕。

    想起這段往事，韓守琪既想笑，又覺得無盡悵然。

    再看邊上的沈霽云，卻見他癱在副駕座上，一頭冷汗。

    沈霽云聽了這段話，才稍稍松了口氣……

    “你還好吧？”韓守琪從后座找了瓶礦泉水丟給他，道，“怎么樣，還能繼續(xù)談么？”

    沈霽云哆嗦著手打開瓶蓋，灌了口水，冷靜下來：“繼續(xù)，那之后呢？我父母到底做了什么不該做的？”

    韓守琪：“我先告訴你一件事吧，說了你別不信。其實，mwcc最早成立的初衷，并不是為了把一部分人變小，而是為了創(chuàng)建新世界。因為999年人口爆炸帶來的災(zāi)難毀滅性太大，所有人都以為那就是世界末日了，當(dāng)時mwcc打出‘明日世界’的旗號，聲稱只有把所有人都變小，人類的文明才能得以延續(xù)?！?/br>
    沈霽云當(dāng)即道：“……這不可能?！?/br>
    韓守琪：“是啊，但林霄和齊敬司他們起初就是信奉著這個理念在進行研究的，包括同期在國家科學(xué)院的研究員，然而，隨著迷你基地的不斷建立，數(shù)以萬計的人口被縮小，人口增長控制住了，全球資源使用也穩(wěn)定了，留下來的人，誰還愿意被變小呢？”

    沈霽云點頭：“這也是一個騙局。”

    韓守琪：“不錯，只要身在局中，就只有被欺騙的份，從上至下，一個謊言套著另外一個謊言，包括未開智迷你人，幾乎所有mwcc的科研員都不知情，那些現(xiàn)在在人種改造中心位居高位的專家，可能也不知道，他們被成功地洗了腦，認為那些未開智的迷你人就是小白鼠，麻木地拿他們做實驗體，就等同于在殺人……哈哈，多可怕的謊言是吧？如果他們一輩子都不知情就罷了，但若知道了呢？”

    沈霽云腹中翻江倒海，胸口沉悶鈍痛。

    是的，但凡他們還有一點為人之心，得知真相后必然會被殺戮的罪惡感所擊潰。

    這一刻，他是如此慶幸自己堅守了自我，沒有去碰那些實驗體，否則他現(xiàn)在估計都沒法再直面自己。

    韓守琪道：“真正的知情者，可能都快死光了，包括林霄?！?/br>
    沈霽云皺起眉頭：“什么意思，林霄患病是有人暗中謀劃？”

    韓守琪：“是，我們都曾這樣懷疑過，包括林霄自己。因為他知道這件事后并沒有到處宣揚，只跟自己的導(dǎo)師暗示過一回，卻被駁回了。在他患病之前幾個月，他的導(dǎo)師被調(diào)去了b國擔(dān)任人種改造中心的技術(shù)專家，后來也音訊全無，你說這只是巧合么？”

    沈霽云也不相信世上有這么巧的事。

    韓守琪苦笑：“現(xiàn)在你明白你的父母為什么會死了吧？”

    沈霽云沉聲道：“因為他們也知道這個真相？”

    “必然，”韓守琪嘆了口氣，道，“但導(dǎo)致你父母死亡的原因卻還有其它的?！?/br>
    沈霽云：“還有什么？”

    韓守琪又點了根煙，才繼續(xù)道：“八年前，第三基地發(fā)生過一件事……”

    沈霽云：“六芒星反叛戰(zhàn)？”

    韓守琪一愣：“你知道？”

    沈霽云：“剛剛我在上面查的就是這件事?！?/br>
    韓守琪神色復(fù)雜地瞥了他一眼，想起齊敬司說過沈霽云知道的比他們想象中多，這會兒又感慨了一番。

    “關(guān)于這件事，你查到的檔案是怎么寫的？”韓守琪吐了口煙，隨口問道。

    沈霽云：“說第三基地迷你人造反，鄒銳在那一場事故中失蹤，是你和齊敬司的舉報，基地才幸免于難。”

    韓守琪哼笑了一聲，問道：“你信么？”

    沈霽云沉默一瞬，道：“在跟你聊這些事之前，我可能會懷疑，但現(xiàn)在，不信?！?/br>
    “算是有點腦子，”韓守琪贊了他一句，道，“我和鄒銳本是想去阻止的，第三基地的迷你人根本不具備與人類談判的資本，發(fā)動反抗簡直是以卵擊石。但我們勸不住幾個同期的管理員，他們知道真相后都快瘋了……其中有兩個兄弟，他們把基地當(dāng)成自己的家，對那些迷你人有很深的感情。”

    沈霽云想了想，問道：“是誰告訴他們真相的？”

    韓守琪：“問得好，呵呵，這件事就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擾亂人心，引誘那些迷你人反抗，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人，就是鄒銳。鄒銳是鄒氏直系嫡長子，鄒氏集團未來的繼承人。六芒星反叛案的真實原因不過是因為家族內(nèi)斗、派系之爭，而第三基地所有的迷你人，都是陪葬品……”

    沈霽云再一次像脫了力似的陷入寂靜。

    韓守琪繼續(xù)道：“我們進入基地后，鄒銳才發(fā)現(xiàn)此事有詐，他為了保我，逼我及時脫身舉報他……”

    他回想起八年前的那一晚，鄒銳在拯救那些迷你人時，忽然感應(yīng)到連接體與本體之間的傳輸被人切斷。

    怕韓守琪也一并被害，鄒銳直接撲過來，催促他道：“快回去，舉報我協(xié)助迷你人叛亂！”說罷，就一刀刺進了他的心臟。

    在失去意識前，韓守琪艱難地喊了一聲鄒銳的名字，鄒銳卻在一片熊熊火光中對他說了最后四個字：“來日方長……”

    這之后，就是八年未見。

    韓守琪吐出一口煙，在彌漫的霧氣中仰起脖子，用力眨了眨酸脹的眼睛。

    第六十九章

    “他們之所以針對鄒銳, 不過是因為鄒銳的想法與mwcc當(dāng)時的核心理念相違背，他把迷你人當(dāng)同類，可其余的高層, 卻想稱神……當(dāng)年鄒氏在整個霖幸集團中占股超百分之二十, 具有相當(dāng)大的決策權(quán), 若下一代的鄒氏繼承人站在他們的對立面，極有可能導(dǎo)致mwcc的走向和他們自身的地位發(fā)生改變, 所以有人起了異心, 借刀殺人?！?/br>
    韓守琪所述內(nèi)容沒有什么破綻, 無論是跟鄒銳的履歷，還是跟沈霽云剛剛查到的六芒星反叛戰(zhàn)詳情, 都對得上。

    沈霽云又問：“那齊敬司是怎么一回事？他告訴我, 他曾經(jīng)是鄒銳的精神護理師, 他為什么會參與舉報？”

    韓守琪道：“你別忘了，齊敬司也是我的精神護理師, 盡管當(dāng)時鄒銳已經(jīng)被剝奪了管理員資格, 但我和鄒銳是一起去傳輸?shù)?，齊敬司為了遵守規(guī)則，杜絕為鄒銳做擔(dān)保, 也認為我們此行太過危險，但鄒銳沒有聽勸，一意孤行。所以算起來，齊敬司也是知情者, 他難逃其咎?！?/br>
    當(dāng)初，韓守琪被鄒銳殺死連接體返回意識后, 不死心地讓齊敬司去另一間傳輸室看鄒銳……結(jié)果傳輸室空無一人，齊敬司被早有準備的鄒明屬下逮了個正著, 還倒打一耙。

    韓守琪忍著頭痛趕到現(xiàn)場，恰好見那些人企圖污蔑是齊敬司從中做手腳導(dǎo)致鄒銳失聯(lián)，害死鄒銳。

    無路可退之下，韓守琪只能忍痛執(zhí)行鄒銳的命令，捆綁齊敬司舉報好友叛亂。

    齊敬司面上震驚微露，嘴上卻未發(fā)一言，默認了這個事實。

    ……當(dāng)時鄒明的表情可是相當(dāng)精彩。

    六芒星反叛戰(zhàn)引發(fā)的下場比他們想象中嚴重太多，鄒氏上一任繼承人參與反叛，致使鄒氏集團董事長死亡，mwcc高層幾乎是一面倒地偏袒喪父喪母又丟失兄長的鄒明。

    眼看大勢已去，二人背負著判友投敵的恥辱與悲痛，從那一天起，就再也不敢說一句真話，唯有見面對視那一瞬間，才能讀懂彼此心中同樣的不甘與憤恨。

    最后鄒明對于第三基地迷你人的懲罰也讓他們得知后肝膽俱裂、痛不欲生。

    由于人道毀滅所有知情迷你人的舉措太喪心病狂，一旦傳出去必然引發(fā)不小的波瀾，于是組織在深思熟慮后也決定將此事徹底塵封起來，企圖掩蓋歷史，從頭再來。

    那一次的反叛戰(zhàn)基本奠定了mwcc日后的發(fā)展方向，他們明面上說基地建設(shè)、發(fā)展技術(shù)是為了給迷你人創(chuàng)造更好的世界與生活，也給未來災(zāi)難中的人類留一條生路，但實際上，他們就是把迷你人當(dāng)實驗品，當(dāng)成使人類自身通往更好、更優(yōu)質(zhì)生活的臺階。

    迷你世界就是人類的未來？呵，那早已是自欺欺人的slogan、理想主義的墓碑。

    聽完韓守琪的敘述，沈霽云雙手拭面、心如死灰。

    面對如此恐怖又強大的殺人組織，他們幾個人又能做什么？

    林霄死了，沈氏夫妻死了，有鄒氏撐腰的鄒銳都死了，是不是下一個就會輪到韓守琪，接著就是齊敬司，以及當(dāng)年逃過一劫的沈霽云？

    韓守琪也面色黯然，仿佛已被殘酷的現(xiàn)實磨光了所有的棱角。

    就在這時，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眼中忽的又迸出一道光來，道：“但你知道么，這并不是個死局！”他看向沈霽云，道：“鄒銳還活著?！?/br>
    沈霽云一愣，問道：“視頻里和小雨在一起的人中有鄒銳？”

    韓守琪見沈霽云問出這句話，就知道這家伙估計也調(diào)查過案子，又挑關(guān)鍵的幾點告訴他，道：“方東祁招你進管理員部門，就是見你和里面的一個迷你人長得像，那個人是不是你弟弟我不好確認，但這是個難得的機會?，F(xiàn)在這案子的調(diào)查權(quán)限在我手里，我們不能出錯，只要能順利找到他們，一切都還有轉(zhuǎn)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