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司衡小跑著趕來時，羅清已經(jīng)把紀(jì)嬋的濕手巾接過去了，他倒了烈酒，正在擦拭司豈的全身。

    紀(jì)嬋問道：“他今兒又蓋東西了吧?！?/br>
    羅清道：“大理寺的幾位大人來了，老夫人和二夫人也擔(dān)心，就……”

    紀(jì)嬋氣得不行，捏著拳頭，額頭上的青筋直跳。

    司衡長嘆一聲，說道：“老夫應(yīng)該閉門謝客的?！?/br>
    紀(jì)嬋知道大理寺來的人沒待多久，待得久的是內(nèi)院的婦人們。

    該來時不來，不該來時倒來了。

    好心辦壞事，說的就是她們。

    “唉……”她長長地嘆息一聲，卸掉了心里的那股子怨氣。

    行吧，反正司家她是不會嫁進(jìn)來的。

    小廝把藥倒涼了，端過來。

    但司豈既翻不過身，也張不開嘴，根本無法強(qiáng)喂。

    紀(jì)嬋讓羅清上床，把司豈的身子側(cè)過去，固定住，然后讓馮mama去司豈書房，找?guī)字旅P。

    去掉筆毛，用開水燙了筆管，一頭插進(jìn)司豈的嘴里。

    她端過藥碗，喝了一大口，然后送到司豈的嘴里。

    司衡點點頭，又搖搖頭，想出去，又定住了。

    紀(jì)嬋不避嫌地救他兒子，他又何必因此避嫌，看都不敢看一眼呢？

    溫?zé)岬乃幰豢谝豢诘匚瓜氯ァ?/br>
    司豈的臉色好看了許多，眼睛閉得也沒那么緊了。

    紀(jì)嬋給司豈的額頭綁上冰袋，退到一旁，讓羅清換溫水繼續(xù)物理降溫。

    ……

    一直到雞鳴時分，司豈的體溫才降了下來。

    人也清醒了。

    紀(jì)嬋讓羅清去休息，親自倒了杯溫水給他，“燒了半宿，喝點水吧。”

    司豈啞著嗓子說道：“辛苦你了?！?/br>
    紀(jì)嬋板著臉，說道：“我再說一遍，上面不要蓋厚了?！?/br>
    司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上只搭了一塊綢布。

    不過，這不算什么，讓紀(jì)嬋擔(dān)驚受怕地伺候大半宿，才是罪過。

    他愧疚著，沒有說話——輕易出口的道歉，只是為了心安理得罷了，他不想那樣。

    紀(jì)嬋又道：“首輔大人剛剛才走，他老人家白天還要進(jìn)宮呢?！?/br>
    “從今兒起，除了我之外，不許任何女人進(jìn)出?！?/br>
    司豈點點頭，“好，我都聽你的?！?/br>
    第104章

    紀(jì)嬋挑了挑眉：“都聽我的？若真聽了我的，又豈會高燒不退？”

    司豈垂下頭，“是我的錯?！?/br>
    紀(jì)嬋想了想，還是決定稍微科普一下，遂斟酌著說道：“在你的床上、被子上、皮膚上，每時每刻都滋生著眼睛看不到的臟東西。天氣越熱，汗水越多，它們就越容易大量生長。所以，衛(wèi)生和干凈涼爽缺一不可，記住了嗎？”

    她覺得自己像個cao碎了心的老母親。

    司豈正色道：“記住了。”

    他的臉色不好看，暗啞，發(fā)黃，眼里充血，嘴上起了皮，十分狼狽。

    “先喝水吧?！奔o(jì)嬋道。

    司豈“嗯”了一聲，“咕咚咕咚”地把水喝光了。

    紀(jì)嬋接過空杯子，又給他倒了一杯。

    司豈又喝光了。

    “既然眼睛看不到，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把被子給紀(jì)嬋，雙手墊著右臉，眼巴巴地看著紀(jì)嬋。

    他的烏發(fā)盤在頭頂，毛毛糙糙，亂蓬蓬，頂發(fā)垂下來，遮住半只濕漉漉的眼睛，像只受傷的大獅子。

    紀(jì)嬋的視線落在他的頭發(fā)上，說道：“人跟動物一樣，都是與寄生蟲共存的，就像跳蚤，虱子。只是人更聰明一些，弄掉了看得見的……”

    “看不見的那些，以現(xiàn)在的科技水平看不見，日后……你也看不見?！彼穆曇羧趿讼氯ァ?/br>
    司豈閉上了眼，呼吸也重了起來。

    一排挺而翹的睫毛落在臥蠶上，形成一道略微上揚的弧線。

    他大概還是疼的，劍眉蹙著，結(jié)成了一個大疙瘩。

    紀(jì)嬋站起身，食指在他眉心按了按，隨后又靠近一些，把他的發(fā)髻拆下來，用手指做梳，一下一下攏齊整，再用綢帶束在頭頂。

    “睡得真快，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她抬起司豈的腦袋，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把被胳膊蹭開的薄唇合上了。

    “啊？怎么了？有刺客？”司豈沒睡熟，撐起身子，半睜著眼左看右看，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

    “沒刺客，睡吧，乖?！奔o(jì)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

    “哦，哦……”司豈撲通一聲趴了下去。

    “呵呵呵……”紀(jì)嬋輕聲笑了起來，她覺得睡得迷迷瞪瞪的司豈比圓滑精明的司豈可愛多了。

    她打個呵欠，伸個懶腰，拖著步子往外面走去。

    走到門口，馮mama從小杌子上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說道：“紀(jì)大人辛苦了。”

    紀(jì)嬋道：“不辛苦，命苦，你們再這么搞下去……”

    馮mama是看著司豈長大的奶娘，不想聽見不吉利的話，立刻表態(tài)道：“奴婢都記住了，請紀(jì)大人放心?！?/br>
    紀(jì)嬋點點頭，“長記性就好，搞不好還會有反復(fù)。若是再熱起來，你們不用慌，就按照我的方法來。”

    “是。”馮mama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禮，“紀(jì)大人慢走。”

    紀(jì)嬋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洗漱后，她喝了杯涼開水，出了東次間。

    閆先生在西次間授課，講的是詩詞，聲音抑揚頓挫，余味悠長。

    紀(jì)嬋聽了片刻，沒聽到胖墩兒搗蛋的聲音，放心地往司豈的院子去了。

    剛走到院門口，就見王mama托著一只托盤從內(nèi)院的方向趕了過來。

    “紀(jì)大人。”王mama福了福。

    紀(jì)嬋道：“王mama給司大人送補品？”

    王mama笑道：“就是碗冰鎮(zhèn)的酸梅湯，小少爺那邊也有，奴婢聽說閆先生還在上課，等會兒再送?！?/br>
    紀(jì)嬋道：“辛苦王mama了?！?/br>
    “紀(jì)大人睡足了嗎？”羅清笑著從里面跑了出來，接過托盤上的碗，又道，“多謝王mama?！?/br>
    紀(jì)嬋道：“睡足了，司大人怎么樣？”

    羅清蹙起眉頭，道：“精神還好，就是不肯多吃飯?！?/br>
    紀(jì)嬋笑了笑，“等我教你個法子，他說不定就肯吃了?！?/br>
    羅清高興起來，“那敢情好……”

    兩人有說有笑地進(jìn)了院子。

    王mama“嘖”了一聲，轉(zhuǎn)身回去了。

    “三爺怎么樣了？”李氏收了“忍”字的最后一筆。

    王mama躬身道：“聽說精神還好，就是不愛吃飯。”

    李氏如釋重負(fù)，放下毛筆，坐在太師椅上，“萬幸，萬幸?！?/br>
    王mama勸道：“三爺都好了，夫人就不要往心里去了吧，誰能想到她一個仵作能說得那么真切呢？”

    司勤坐在窗下，正對著繡花繃子繡著一張手帕，說道：“當(dāng)然真切了，昨兒我就說過了。紀(jì)大人可是破開了儀貴人的肚子，救了兩條人命呢?！?/br>
    王mama急忙給司勤打眼色，示意她別再說了。

    但司勤正在換針，沒看見，繼續(xù)說道：“娘，我要送紀(jì)大人一張我親手做的帕子，謝謝她救了我三哥?！?/br>
    王mama笑著對李氏說道：“太太，咱們姑娘越來越懂事了?！?/br>
    司勤得意地嘿嘿一笑，道：“娘，我覺得四哥說得對，紀(jì)大人這么厲害，做朋友肯定比做敵人好，日后我要對胖墩兒好一點兒?！?/br>
    李氏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司勤一眼，眼里的沉郁慢慢散去了。

    “去吧，多做幾碗酸梅湯，給他們母子送過去?！彼愿赖馈?/br>
    司豈的屋子里燃著濃郁的青木香。

    紀(jì)嬋進(jìn)屋時先吸吸鼻子，說道：“燃香可以舒緩緊張的神經(jīng)，也不錯。司大人感覺怎么樣？”

    司豈側(cè)臥著，深邃地眸子里有了神采，道：“還好，羅清說紅腫消退了一些，問題應(yīng)該不大?！?/br>
    紀(jì)嬋很滿意他的態(tài)度，她就怕他諱疾忌醫(yī)，像個女人似的遮遮掩掩。

    羅清把酸梅湯端給司豈，“夫人讓王mama送來的。”

    薄如蟬翼的青瓷碗盛著nongnong的茶色湯汁，涼氣絲絲縷縷地發(fā)散出來，使得周圍的溫度似乎低了幾分。

    司豈的臉色沉了下去，“只有一碗？”

    紀(jì)嬋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毫不掩飾地不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