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夏?怨
皖南的春,過得極快,基本上杏花一落,天氣便漸漸熱了起來,未過六月,早早入了夏。 擱著往年,過了春忙的時間,謝鈞基本上沒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親自外出,卻因大姐謝錦張羅著要給meimei謝鈴在上海尋了一戶不錯的人家,指名道姓要謝鈞給親自送過去,這一去不打緊,原本覺著十天半個月差不多也就回來了,偏偏讓大姐留在了上海一個多月。 謝鈞心里頭郁悶,原本是說給meimei謝鈴談定終身,自己雖然知道免不了要被念叨,卻未曾想,大姐一聲招呼沒打,直接做了個局,把自己也推了出去,對方是上海海關(guān)一位副關(guān)長的千金,生得嬌俏可人,上來就得了謝錦的喜歡,不斷的暗示弟弟要主動,謝鈞無奈又窩火,卻又不能當(dāng)著大姐婆家的面子讓她難堪,直到把人歡喜的送出了門,謝二爺這才憋了一股氣回了房間。 謝錦也沒瞧出弟弟有什么不樂意,還滿意歡喜的上了樓,一邊走還一邊和婆家小姑念叨:“我怎么說得來著,以我家奉淵一表人才,來了上海必然是受歡迎的,你看到翟家小姐那個眼神了吧……” 正高興著,卻看著謝二爺穿著外套拎著行李站到了樓梯邊上,謝錦面色一沉:“你這是做什么?” “我來jiejie這也有一個月了,茶莊里的生意,放心不下,我得回去看看?!?/br> “奉淵你這也太著急了吧,你jiejie這還給你……”婆家小姑瞧著兩個人面色都不好看,說了一半的話又吞了回去,正巧姐夫趙煜從外面回來,剛進(jìn)家,便見這姐弟兩人站在樓梯口,臉色一個賽似一個難看。 “這是做什么,姐弟倆要說話,也得坐下來好好說,站在那里拎個箱子怎么說。”趙煜原是知道謝家二少爺?shù)钠⑿?,從夫人上次回來,便日日念叨這個二少爺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魔障,趙煜只當(dāng)她是婦人家的絮叨沒在意,沒曾想,這次真的把這個口里的魔障找了個由頭“綁”到了上海不給走,還到處托人說媒,看這個架勢,必是刮到了這二少爺?shù)哪骥[了。 “真是翅膀硬了,我這個jiejie你怕是也不放在眼里了!”謝錦這邊話一出口,眼淚跟著就往下掉,委屈的滿心滿肺。 “大姐,我不是說了,我有喜歡的人了……你就別再管我了。” “謝鈞我告訴你!你趁早給我斷了這份念想,你這是??!別的不說,打我這你就別想!你就留在上海,給我把這病治好了!” 謝鈞的話就像是點了炸藥包,謝錦哪還在意謝家大小姐趙家大奶奶的矜持派頭,手指頭都快要抵到謝鈞的頭,一手拿著手絹捂著胸口,氣得手都發(fā)抖。 婆家小姑嚇壞了趕緊扶著她下了樓梯往沙發(fā)上坐,趙煜皺著眉頭開了口:“怎么就這么大怒氣?!?/br> “就是就是,姐弟倆有什么話好好說,回頭您又氣得胸口疼。”婆家小姑不知原委,只道是謝鈞怕是在鎮(zhèn)上鄉(xiāng)下看上了哪家沒門沒臉的姑娘,謝錦卻是心里有數(shù)卻又不能明說。 她怎么說?當(dāng)著丈夫和小姑的面,說自家這個弟弟喜歡的……其實是個男人? 離經(jīng)叛道?不,這簡直就是要成瘋成魔!兩個男人!太可怕了!她決不允許謝家的長子就這么毀了! 謝鈞也拎著箱子走了下來,站在jiejie身后,半天才出了聲:“姐,你也別生這么大氣,今天,也不怕明里和你說了,你要是覺得我這是病,我大約早就病入膏肓了,之前,斷不了,往后,也不可能斷得了……” “魔障!謝鈞你商直就是魔障!” 謝鈞看她氣頭上根本無法平靜,轉(zhuǎn)而朝趙煜微微欠了個身:“還望姐夫多照顧,奉淵先告辭了?!?/br> 趙煜沒有搭話,只是目送著他出了門,婆家小姑不停的安慰著自家嫂子,趙煜看著謝錦有些失態(tài)的樣子,皺了皺眉:“你這個弟弟原本性子就是倔得很,他不想,你便不要再管了,憑添了些事端,那位翟關(guān)長,下午被稽查處的人帶走了,你還在張羅著這些。” 趙煜這話一出,謝錦立刻止住了眼淚,抬眼看著丈夫:“怎么會?” “怎么不會?現(xiàn)下的世道”趙煜點了煙,冷哼了一聲 “日本人?還是?” “哪邊都有可能,哪邊也都沒可能,現(xiàn)下,站在哪邊都是把不穩(wěn),你就少cao點閑心,多管管冬軒的學(xué)業(yè)?!?/br> 謝錦擦了擦眼淚,心下不甘卻只能凄凄然,聽著丈夫的口氣,怕是上海也是要待不久了。 謝鈞趕到火車站買到了最后一趟晚班車,眼瞧著離發(fā)車還有一段時間,猛然間想起商寧提過上次杏花樓的云片核桃糕香甜,便招了輛黃包車趕了過去,這邊剛買到,一隊警察便沖過來大吼著抓人。 謝鈞來上海這些時日,看不慣上海警察那副只會欺負(fù)自家人的狗腿子樣,但是現(xiàn)下也不是多管閑事的時候,便拿了糕點匆匆離開。 到了火車站,剛好車子到站,尋了自己的臥鋪剛把東西放上,便聽到前頭一陣鬧哄哄的聲音,伸頭望了一眼又是一隊警察沖了上來,剛準(zhǔn)備出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被緊緊抓住,低頭一看,一雙白晰玉手正緊緊抱著自己的腿。 順著手看過去,謝鈞心下一驚,這不是白天里才見過的翟關(guān)長的女兒,翟歐玲? “救……救救我” 不知是突然出了什么變故,白天里還光鮮亮麗的大家小姐,這會子變成了這副模樣,眼看著警察就要搜過去,抽過床鋪上的薄被讓翟歐玲躺了上去,又抓起這小姐的白璧似的胳膊使勁搓揉了幾下。 “搜查!你,干什么的!”流里流氣的警察,上來就揪住謝二爺?shù)囊骂I(lǐng)子往外帶,謝鈞心里頭有火也暫且忍了。 “外省過來探個親,今天回去?!?/br> “床上躺得誰,掀開被子瞧瞧”說著就要去手,謝鈞一把攔住“這位爺,您慢點,這是賤內(nèi),路上染了風(fēng)寒,這會子發(fā)熱出了疹子,怕是會傳染?!?/br> 一句會傳染,驚得那警察立馬縮了手,謝鈞拉起“夫人”的一只手,把袖子擼上去,警察一看,上面果然片片紅斑,嚇得立刻又退了兩步,走時還不忘吐了口吐沫:“媽的,晦氣!” 謝鈞直到警察全部下了車,火車汽笛響了起來,這才掀開被頭:“好了” 對面原本坐著位金絲邊眼鏡的男人,好在是警察過來之后才上的車,看著兩人好似夫妻,也沒有多說。兩個人也礙著有外人在,只好一直假做夫妻樣子,直到火車一路行進(jìn)到了終點站。 謝鈞領(lǐng)著翟歐玲一路出了站,這大小姐像是嚇沒了魂,一路上沒怎么說話,下了車之后還是不太愿意說話,謝鈞問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哭著搖頭,問她可有什么地方去,還是哭著搖頭。 謝鈞心想著,人都救了,又不能把這姑娘一個人扔在省城,便只能好人做到底,把人領(lǐng)回鎮(zhèn)上自己家,原本心想著先留著幾日,發(fā)封電報去上海問過jiejie,再決定這姑娘的去留。 可是,這謝二爺去上海一個月未歸,歸來時帶回來一位美麗可人的上海大小姐這種事情,不過半日,便傳遍了鎮(zhèn)上大大小小的街坊鋪子。 成叔聽著這街頭巷尾的小道消息都覺得頭疼,再回頭看看自家那位主子,倒是和個沒事人一樣。 “成叔,您和茂叔說一聲,我下午有事不來柜上了。” “唉,少爺,您這是要去哪。” “翠微湖?!?/br> “唉?” “這幾日蓮蓬出來了,想著去看看,摘一點?!?/br> “???” “摘了回來煮粥……去火……”商寧轉(zhuǎn)頭笑笑,青衣長衫,出了門。 成叔這幾十年的伺候經(jīng)驗,從這笑里咂出點不一樣的味道……